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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5 00:47:10| 人氣30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 小說*呢喃 - 相公要你當 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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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他明明很熱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好人,  
 為何卻要裝得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活像剛從千年冰窖裡走出來的冷凍人一樣!  
 可沒關係,就算他的外表冷冰冰,內心一定很火熱,  
 不管他有多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就是纏定他了!非要跟他一起行俠仗義不可,  
 最好還能成為他的良伴兼娘子,  
 他老兄卻一點也不領情,  
 不管她的求愛話語有多動人,他硬是把它當成在念經,  
 不管她的舉動有多撒嬌惹人憐,他硬是把它當成在作戲!  
 嗚~~人家她不依啦!  
 不管來硬的來軟的,她的親親相公一定要他當……  


楔子

  暗寂的夜,整座南京城籠罩在淡藍色的薄霧中,吸入肺裡的空氣是冷冰冰的,一如此刻陷入熟睡中、有別於白日熱鬧的城。

  從大道的那頭急促奔來的腳步一路跌跌撞撞,幾次絆倒又站起來,那人驚慌失措地朝後張望,肥軟的頰肉隨著踉蹌的步伐顫動。

  「王大富,你還想跑到哪裡去?」清清冷冷的男音倏然從他身後響起,男人肥胖的身軀明顯一僵,臉色更形蒼白。

  為什麼?

  為什麼無論他如何逃,就是擺脫不掉像鬼魅般如影隨形的男人?

  「你真的認為跑得掉嗎?」男子繼續說道,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頭也不回,王大富還是用力的往前狂奔。

  逃、逃、逃,南京城如此之大,他卻不知能逃到哪裡?

  「夠了,你讓我覺得煩了。」男人的話聲方歇,王大富忽地左膝一陣劇痛,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往前撲跌。

  「啊~~」來不及反應,王大富當場摔得眼冒金星。

  兩雙黑色布靴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眼前,王大富驚慌地抬頭,卻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他不是練家子,沒有在夜色中視物的好眼力。

  「你、你、你們到底是誰?是要錢嗎?錢、錢本老爺多得是,只要你們放過我,多少銀兩都雙手奉上。」王大富掙扎地想站起,不料左腿已經使不上力。

  他才剛從萬花樓的溫香軟玉中出來,結果連回味的時間都沒有,就半路遇見眼前的兇神惡煞,更誇張的是,平常看似忠心耿耿的家僕們見情況不對,竟然想也不想就扔下他逃之夭夭。

  可惡!若他能活著回去,鐵定將那群忘恩負義的家夥全掃地出門。

  「錢?你以為錢是萬能的嗎?在你逼死人家的女兒後,隨便一筆銀子真能打發了事、撫平他們的傷痛?」清冷的男音再次揚起,朦朧中,王大富感覺彷彿有人蹲了下來。

  「我──」腦中轟隆一聲,王大富所有的話堵在喉間吐不出來。

  他們是誰?怎知道他曾做過那些見不得光的醜事?

  「驍,念罪狀。」男人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幽暗的黑眸閃過一絲冷芒。

  「王大富,南京人氏,生於──」那名叫驍的男子緩緩念出他的生辰八字,聲音飄散在夜風裡顯得陰森森,還真有點閻羅地府的味道。「……多次調戲民女,毀人貞潔,上月初強奪徐家新婦為妾,買通官吏栽贓徐家獨子入獄,秋後立決。」

  聲音一頓,驍惡狠狠地瞪住王大富。

  不是他嫉惡如仇,而是這家夥真的罪該萬死,看上徐家的媳婦已經有錯在先,居然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的夫婿硬按上莫須有的罪名,現在人家在牢中等著秋後處決。

  原本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恩愛小夫妻,卻被他害成這種下場……

  可恨啊!

  「你們、你們……」這該是極端秘密的事,只有他和縣太爺知道,他們怎麼一清二楚?

  「以上有哪一點要反駁嗎?」清冷的男音問。  

  「這是誣蔑、誣蔑啊!」王大富顫抖地說。「一定是有人覬覦我的財富,才會故意陷害我的,我為人一向樂善好施,才不會做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

  他不是笨蛋,當然明白這時候最好死不認帳。

  樂善好施?怎不說他還造橋鋪路呢?

  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男子朝驍使個眼色,後者馬上明白地點點頭,從懷中取出銀色的權杖扔在他身上。

  透過隱隱的月光,王大富約莫將權杖看清楚了,他震驚地瞠大眼,足以塞進大饅頭的嘴巴吐不出話。

  閻王令。

  他不是江湖人,卻聽說過最富盛名的殺手組織「閻羅殿」。任何買賣只要是透過「閻羅殿」,必定下手乾淨俐落,沒有做不成的生意,傳說只要付得起價錢,就算是皇帝老爺的項上人頭都能手到擒來……

  「閻羅殿」辦事有個特色,一定會在「貨品」身上留下銀制閻王令,如今他看到了閻王令──

  代表他已經有一隻腿踩進棺材裡!

  「你有遺言要交代嗎?」嗓音清冷的男子問道。

  不管他是認或不認,他的下場都不會改變。

  「到底是誰買通你們的?」王大富手中的閻王令抖啊抖的,駭得心膽俱裂。「他出、出多少錢?本、本老爺雙倍給你。」

  男子綻出極輕淺的笑痕,撣撣衣塵,起身。

  「聽你這麼說,你是認了。」認了也好,省得麻煩。

  「三倍!」見男子完全不為所動,王大富連忙將價碼往上加,「四倍──不然我們王家一半的家產……」

  金錢誠可貴,性命價更高,為了保有他的小命,平常再怎麼吝嗇現在也要全豁出去了。

  不耐地挑挑眉,男子瞥他一眼後轉身走開。

  「『閻羅殿』向來一次只接單筆生意,不接受討價還價。這次你來晚了,下回請早。」他看起來像是見錢眼開的人嗎?

  嘖!滿身銅臭味的討厭鬼。

  「下回?」王大富怔住,眼看就要沒命了,哪來的下回?

  「驍,」輕輕嘆口氣,男子擺手,「我累了,動手吧!」陪王大富玩了大半夜,他煩了。

  「是。」驍接到命令,巨掌一翻掐住王大富的頸子,迅速俐落地結束掉王大富的小命,他連最後一聲哀號都不及出口就像攤爛泥般癱軟倒地。

  「爺,」解決完王大富,驍馬上三步並作兩步地跟在男子身後。「完成了。」

  「嗯。」

  「咱們明天要回去了嗎?」

  「不!不急,」男子態度自在悠閒,完全看不出才剛完成一件血腥的買賣,好似只是夜裡睡不著出來散散心。他負手緩緩的走回下榻的客棧,「順道見見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讓人聞風喪膽的「閻羅殿」殿主會有老朋友?

  他還以為爺很孤僻,沒親人、沒朋友,應該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才對……  

  「你在咕噥什麼?」男子回頭睨了他一眼。

  「沒什麼,」驍乾笑兩聲,沒敢讓他知道自己的嘀咕,他的頭放在脖子上舒服得很,不想換地方。「原來爺是順道想找朋友,難怪像王大富這種小貨色,爺會親自出馬。」

  「嗯。」淡淡應聲,男子繼續輕鬆愜意地往前走。

  在「閻羅殿」悶了這麼久,早該出來透透氣了。

 

第一章

  「爺,這裡的天氣真怪,」驍一把抹去額上的汗珠,方正的臉龐神情痛苦,「入夜後冷到非得加衣不可,大白日的又熱到教人直冒汗。」

  啊!他的衣服整天脫了又穿、穿了又脫,他快受不了啦!

  東方朔淡淡瞥了他一眼,薄唇揚起一抹笑。「是嗎?」

  面如冠玉的臉龐、如子夜般漆黑的鳳眸,微揚的薄唇揚著若有似無的笑,東方朔一身緞面黑袍,綴玉的腰帶輕輕繫出勁瘦的腰身,瞧上去就像某個俊美無儔的富家公子──  

  沒人能聯想到他是堂堂「閻羅殿」的殿主,傳言中的「冷血無情、寡絕毒辣」八個字,怎麼也無法套在眼前年輕瀟灑的男子身上。

  「店小二!快上酒上菜!」客棧門口猛然出現數名彪形大漢,滿臉橫肉、模樣兇惡,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大爺們快餓死了。」

  「是!是!」店小二連忙唯唯諾諾地上前,他隨便抹兩下桌子,一臉巴結。「大爺們要吃什麼?」

  「店裡有什麼好東西,就上什麼好東西!全給大爺送過來。」為首的彪形大漢洪聲說道,過於宏亮的音量讓原本熱鬧的客棧霎時全安靜下來。「大爺有的是銀子。」

  「當然、當然。」店小二努力裝得很熱絡。

  唉!做生意就是這樣,什麼狗屁倒灶的客人都得接,命苦喔~~  

  背對他們而坐的東方朔微微蹙了眉心,神色顯得有些不悅。

  真吵,他向來最討厭有人囉囉唆唆。

  「還有酒,別忘了。」大漢高聲嚷嚷。

  「是、是。」店小二偷偷覷了他們一眼,話也不敢多說,匆匆躲到櫃檯後方假裝很忙。

  現在進來的人沒一個好東西,憑他多年的店小二送往迎來的經驗,當然聰明的敬而遠之。

  「大哥,你看──」其中一名長得獐頭鼠目的男人低聲道,還邊擠眉弄眼。「那兩個小姑娘長得不錯吧!」

  他用下巴努向坐在他們左側的兩名年輕姑娘。

  為首的大漢先是微微瞇了眼,旋即滿意地挑眉。

  「是不錯,定坤,你去把她們叫過來,好酒還是要有美女相陪才好喝。」

  「沒問題。」吳定坤搓搓手,臉上的笑容教人厭惡,他起身向她們走去。「兩位小美人兒,我們大哥想請你們過去坐坐。」

  「不用了,」兩名年輕姑娘正想走,卻被他擋住去路,「我們要回去了。」

  「不急啊!」吳定坤嘿嘿笑,「喝兩杯再走也不遲,難得我們兄弟看上你們,先坐下來好好聊一聊嘛!」

  「是啊!就先過來坐一會兒。」另一位大漢忍不住了,他排行最小,叫吳定禾。他猛然握住其中一位姑娘的素腕往懷中扯,「別怕,不會少塊肉,咱們兄弟對小美人兒一向是最溫柔的。」

  「不要!」年輕小姑娘想拒絕,又怕惹惱他們,就站在客棧中拉拉扯扯。

  「別害羞嘛!過來啊!」

  氣氛低迷,全場靜得鴉雀無聲,客棧內所有人各個暗地裡氣得直咬牙,偏偏沒人敢強出頭,就怕自己先惹上麻煩。

  「爺!」驍看不下去了,他手放在劍柄上焦急地低聲詢問。

  昨晚才解決掉一名,怎麼今兒個又出現三名大淫賊?現在只要爺肯點點頭,他馬上手起刀落給他們一個痛快。

  「不急。」慢條斯理地啜口杯內的香茗,東方朔面無表情,冷銳的黑眸瞄向角落按捺不住的年輕男子──  

  如果「他」真的是男子的話。

  「要找女人去萬花樓,這裡不是你們飲酒作樂的地方,」坐在角落的南宮翎再也忍無可忍,「他」拍桌站起,飛身擋在兩名急得快掉淚的姑娘身前,清脆的嗓音斥喝道:「還不快放開你的髒手。」

  「他」用力拍開吳定禾的魔爪。

  「小兄弟,逞英雄也要看地方,」為首的大漢冷哼,不屑地睨了「他」一眼,「免得到時連小命都賠掉了。」

  他們有三個人啊!各個身材比「他」剽悍魁梧,不用動手就知道誰的勝算多些。

  「就憑你們這些三腳貓,本公子還不放在眼裡。」南宮翎無懼地揚眉,明眸晶亮。

  驍非常驚訝地看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見義勇為的少年,他瞪著「他」,不禁有些結結巴巴。

  「爺,我一直以為您長得已經夠俊了,沒想到居然有人生得比您還好看。」他瞧得目不轉睛。

  看「他」明眸皓齒、粉粧玉琢的,當男人實在太可惜啦!

  「驍,你的眼睛是長到哪兒去了?」再一次不著痕跡地蹙眉,東方朔鳳眸微瞪,冷冷警告。

  「他」明明是小姑娘,難道他看不出來?竟然拿他和女人比較,嫌命太長了嗎?

  「啊?」被罵得一頭霧水的驍還不是很明白,他的注意力已被旁邊給吸引走了。

  沒想到他和爺聊著聊著,隔壁已經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兩名小姑娘不知何時逃之夭夭,原本看熱鬧的人群也嚇得各自鳥獸散,偌大的客棧大廳只剩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四個人──  

  以及還在悠閒品茗的東方朔和驍。

  「爺,我們是否該避一避?」人家打得正激烈,眼看杯筷、桌椅齊飛,他們還坐在這裡會不會太奇怪了。

  話才說著,驍忽地一個仰身閃開飛掠而過的椅凳。

  喝!真是好大的「暗器」啊!

  「再看看吧!」還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東方朔淡道。

  「是。」驍領命頷首,繼續眼明手快地將迎面而來的竹筷接個正著,輕輕放在桌邊。

  有時真搞不懂爺心裡在想什麼?若是這裡的茶真的好喝到捨不得走,他們也能上二樓隔岸觀火啊!何必坐在這裡當活標靶?

  東方朔黑眸微斂,專心地凝視手中毫不起眼的杯,彷彿上頭有很稀奇的東西引起他的興趣,實則正留意身旁的一舉一動。

  他很早就看出那名姑娘的功夫根基並沒有打深,唬唬人還可以,真要動起手來毫無勝算,全靠靈活的身形左避右閃,他不走,是萬一她有需要的時候,他能順便幫個小忙,例如──

  現在!

  修長如玉的手沾了杯內的水珠往外疾彈,水珠瞬間化作冰粒準確無誤地擊中為首大漢的膝彎,後者哀叫一聲,應聲跪下。

  「咦?」正忙著躲開往身上猛砍的兇器,南宮翎很意外地看見有人突然一臉痛苦地朝她跪倒,她立刻想也不想的狠狠一腳將他踹飛。

  「啊~~」為首的大漢不明不白的被解決。

  「大哥!」吳定坤、吳定禾兩兄弟看大哥被眼前的少年打飛,更是憤怒的氣紅了眼,手中的大刀揮舞得虎虎生風。

  「爺?」驍有些驚訝,沒想到向來最討厭惹麻煩的爺居然會出手幫忙。

  「安靜。」瞥了他一眼,東方朔低聲警告。

  「明白、瞭解。」驍用力頷首,不敢再多嘴。

  爺今兒個這麼好心,肯定是和拜訪老友脫不了關係,要不然就算面前倒地一片、屍橫遍野,個性冷淡的爺可能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耶?」極驚險地閃過從眼前晃過的大刀,南宮翎髮尾被削掉一截,她急急退了兩步,旋即重心不穩地往後倒。「啊~~」

  他們真可惡,以多欺少。

  腰後忽地被人穩穩的托住,南宮翎訝異地回眸,冷不防看見一雙不見底的深邃鳳眸。

  心突然不爭氣的急跳了兩下,南宮翎被那雙黑眸瞧得失神。

  好俊、又好冷的男人。

  「打鬥中分神,是兵家大忌。」東方朔清冷的嗓音揚起,南宮翎只覺得眼前一花,原本趁勝追擊的兩名大漢被重重擊出客棧門外。

  他是怎麼動手的?她完全沒看見。

  「下回強出頭前,記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見麻煩已經解決,東方朔掌心微推讓她穩穩站好。

  一時間被貓叼走了舌頭,南宮翎還是沒從他的美貌中完全回神,一臉呆滯地怔怔望住他。

  她一直以為這世上長得最好看的男人就是最疼她的赫連大哥了,沒想到如今還有人更勝一籌。

  不再多看她一眼,東方朔撣撣衣塵,站起。

  「小兄弟,」沒想到不只有小姑娘會看爺看傻了,連男人都瞧他瞧得目瞪口呆,驍忍住笑,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回魂喔!」

  「嗯。」粉頰飛上兩朵紅雲,南宮翎尷尬地輕咳兩聲。

  她究竟怎麼了?難道春暖花開的季節到了嗎?

  「下回別再不自量力,不是每次都會有好運氣。」旋過身,東方朔淡淡提醒。

  不是每次都會遇見他,就算遇見他,他也不一定會幫。方才他若沒出手,她現在可能已被大卸八塊,可以拿去燉湯了。

  「你──」他冷漠的態度微微惹惱南宮翎,她很不服氣地擋在他面前。「既然你的功夫這麼好,剛剛為什麼不幫她們?」

  「幫她們?她們是誰?」薄唇揚起玩味的笑,他問。

  「就是剛才被欺負的姑娘啊!」

  「你是指見到苗頭不對,立刻腳底抹油,棄你於不顧的那兩位姑娘嗎?」鳳眸將她絕美又富生氣的表情細細納入眼底,東方朔語帶嘲諷。「如果你真在這裡出了事,你覺得她們會感到愧疚或感激嗎?」

  皺了皺眉,南宮翎沉默了下。

  當然是不會。不過這男人說起話來真直接,毫不修飾啊!

  「幫助她們不是為了要她們感激才做的,有能力的人本來就應該幫助沒能力的人啊!」這叫見義勇為,懂嗎?

  如果這世上都沒人仗義執言,天曉得會亂成什麼樣子。

  漂亮的鳳眸微瞇,東方朔對她的話感到有趣。

  有能力的人本來就應該幫助沒能力的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我剛剛幫了你,你連聲道謝也沒有,這就應該嗎?」他難得好脾氣地問。

  今天的好心情讓自己都覺得反常,若是平時,他可能理都不理,徑自閃人。

  「咦?」南宮翎楞住,這才想起她正在質問自己的救命恩人。

  「多謝。」自知理虧,南宮翎小小聲地道。

  方才的理直氣壯消弭無蹤。

  「你還有其他的事嗎?」東方朔挑眉問。

  「沒、沒有。」眼前的男人長相俊美也就算了,就連嗓音也是低沉迷人,害她臉紅心跳,全被他牽著鼻子走。

  「那麼我還有事,少陪。」長袍一撩,東方朔朝她點頭示意便轉身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南宮翎又是好半晌才回過神。

  咦?她的心跳好端端的急促個什麼勁啊?

  ***

  「小姐,您又要出去?」翠兒不讚同地看著南宮翎再次束起長髮,換上不合宜的男裝,清秀的小臉幾乎皺成一團。「老爺知道會罵的。」

  「如果爹知道,你肯定是要被罵的,」南宮翎很滿意自己現在的打扮,她在銅鏡前轉了一圈。「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你可別想去告密!」

  嘻嘻!沒想到自己的男人扮相還真有點美書生的味道,不過比起昨日碰上的男人好像還差上那麼一點。

  那男人真是好看到沒天理啊!

  「小姐~~」每回南宮翎這樣偷溜出去,她總是心驚膽跳,深怕小姐若是有萬一該怎麼辦?要她拿什麼東西賠給老爺?偏偏小姐每回都不讓她跟。

  「噓,小聲點,」南宮翎皺眉,「你怕別人不知道嗎?」

  「小姐,老爺懷疑最近會有奸人害他,您還是別出去了,若是有什麼萬一……」

  「才不會有什麼萬一,」南宮翎輕捏翠兒的粉頰,「我穿成這樣,誰知道我是南宮家的千金小姐?更何況爹已經告老還鄉,不再是個官,誰還有理由害他老人家呢?」

  「可是……」翠兒還有話說,官場上的事她不懂,但是老爺那麼有智慧,他說的話不會錯的。

  「今兒個我會晚點回來,千萬別被人發現了。」南宮翎嘀咕。

  尤其她過分敏銳的娘,恐怖的洞悉能力教人害怕,在她面前明明沒露出馬腳,卻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感到心虛。

  「小姐~~」翠兒一聽,差點暈倒。

  她已經很擔心了,小姐還要晚點回來!

  「記住!千萬別讓人發現了。」

  「知道了。」翠兒苦著臉,不甘不願地應聲。

  沒辦法,誰教她是奴婢,主子吩咐下來的事,她能不聽嗎?

  ***

  「爺,李家委託的買賣,已經交給二殿主處理,」雖然人不在「閻羅殿」,東方朔對所有生意仍必須了若指掌,他意興闌珊地聽著驍碎碎叨念,鳳眸投向外頭人來人往的人潮。「想必這兩天就會有消息。」驍盡責道。

  「嗯。」聽得不是很專心的東方朔應聲。

  明明已經離開「閻羅殿」,還必須聽這些瑣碎的事情,煩!

  「還有林家的買賣已經完成,三千兩白銀也收到了……」

  「慢!」眼尖的東方朔忽地打斷他的話。

  驍不明所以地抬頭,意外看見昨日的俊美少年正笑吟吟地朝他們走來。

  「真巧啊!又在這兒碰上了。」南宮翎笑容粲粲,就連外頭的烈陽也沒她耀眼。

  「是很巧。」薄唇勾笑,東方朔鳳眸浮現一絲興味。

  是昨天滿身俠骨的小姑娘。

  「居然會在這兒遇見你?」這句話不知是否會有些牽強?其實她是故意上街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讓她找著人。「我能坐下嗎?」

  話說得直接,其實心裡小鹿亂撞。

  「這可能──」「不大方便」四個字尚未出口,已經先聽見爺回答的驍目瞪口呆,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人都來了,豈有不行的道理。」東方朔濃眉輕挑。

  與其聽驍念一整個早上的經,倒不如找她賞心悅目些。

  「多謝。」咬了咬唇,南宮翎滿心歡喜地坐下。

  不是她臉皮厚不知羞,她本來就是來找他的啊!

  「爺……」很難形容他現在震驚的心情,驍萬萬沒想到爺會應允。

  爺的性格很孤僻的,不喜歡陌生人、不喜歡囉唆、不喜歡的東西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現在真是活見鬼了。

  「小弟姓南宮,單名翎字,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南宮翎的聲音有些緊,心兒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她是怎麼了?無端端緊張個什麼勁?

  「東方。」

  「東方……」南宮翎眨了眨美眸。

  東方什麼?還是姓東名方?

  「你叫我東方大哥吧!」東方朔堅持不透露全名。

  如果他在大庭廣眾下說出「東方朔」三個字,下場絕對只有兩種,而且屢試不爽。

  不是全客棧的人嚇得一哄而散,就是剎那間擠滿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的仇家。

  以上兩種情況他都不喜歡。他不想嚇到眼前的小姑娘,更不想惹麻煩。

  「我單名驍。」驍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紹。

  「東方大哥、驍大哥。」南宮翎清脆的嗓音聽在人耳裡軟軟的。他現在不想說出全名也沒關係,畢竟他們才見過兩次面,有防心是難免的。

  「東方大哥不像南京人,打算待多久?」  

  「南宮公子真聰明,我們的確不是南京人,來這裡是為了辦事。」驍笑嘻嘻地說。

  真好,終日面對沉默寡言的爺,他也高興有其他說話的對象。

  至少會回答「嗯」以外的詞。

  「辦事?辦什麼事?」南宮翎眼眸一亮,好奇地問。

  「辦……」話突然梗在喉頭說不出來,驍小心翼翼地覷了東方朔一眼。

  辦什麼事?這件事老實說出來不太好吧?不能見光耶!

  「我是來等一位久未謀面的朋友,他近日會來南京城,」東方朔鳳眸冷冷瞥了驍一眼,巧妙地轉移話題。「近日應該不會離開。」

  「真的嗎?」聽見他的回答,南宮翎難掩興奮,「若是如此,我可以盡地主之誼,帶兩位四處逛逛。」

  「哦?」似是而非地應聲,東方朔瞬也不瞬地望住眼前清靈娟秀的臉龐。

  不能否認,他對她有特別的好感,那是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或許是她過度泛濫的正義感讓他起了興趣。

  如今未被險惡人心污染的人幾乎絕跡,是該好好保護。

  「鼎鼎大名的金陵十六樓,不知東方大哥聽過沒有?」南宮翎笑問。

  「當然。」

  「小弟不材,就帶兩位大哥吃遍十六樓。」千萬別說她身嬌肉貴,大啖美食是她個人的興趣。

  「與其吃遍金陵十六樓,」不知怎麼,東方朔忽地玩心一起,「我對金陵十二金釵比較有興趣,不知南宮賢弟能帶我夜遊秦淮河畔嗎?」

  弧形優美的薄唇笑了,笑得很魅惑。

  「爺?」再次受到驚嚇的驍楞住。

  他從來不知道爺對煙花之地有興趣,早知道他昨晚就帶爺去了,何必等到現在?

  「十、十二金釵?」小臉很不爭氣地泛紅,南宮翎不禁結巴。

  那種地方,就算她再膽大包天也不敢踏進去吧?

  「有困難嗎?」東方朔含笑看著她又羞又窘的表情。

  早知道她不敢,他存心逗她的。

  「咳咳,東方大哥,流連那種地方不好吧?」尷尬地咳了聲,南宮翎逃開他的眸光。

  傷身啊!

  「只要是男人,應該都會想去見識。」東方朔神情正經,絕對看不出存心逗弄。「孔夫子說得好,食色性也。」

  食、食色性也?

  不行,再想下去她頭都暈了。

  「這點咱們再討論,現在是大白天的,遊秦淮河也是晚上的事,我們還是先用午膳吧!」南宮翎連忙避開話題,「店小二,上菜!」

  糟糕,她該怎麼辦?

  若她真的陪他遊秦淮河,爹爹知道後不打斷她的腿、罰她跪在祖宗牌位前三天三夜才奇怪。

  ***

  「爺,您真的想夜遊秦淮河嗎?」和南宮翎分別後,尾隨東方朔回房的驍搓搓手,笑容尷尬。「若是如此,不用等南宮公子,屬下就可以代勞。」

  濃眉一蹙,東方朔猛地旋身,平靜的俊顏瞧不出喜怒。

  「我像那種人嗎?」

  「啊?不像、不像。」心頭一突,驍連忙用力搖頭,說像就死定了。「爺當然不是好色之徒。」

  今兒個明明是爺自己提出要去遊秦淮河啊!他只是順著話問罷了,千萬別用那雙冷死人的鳳眸瞪他啊!他是無辜的。

  輕輕嘆口氣,東方朔瞥他一眼。

  「平常說你機靈,如今又覺得你笨得可以,你的眼珠子還沒找回來嗎?」

  什麼眼珠子?他的眼珠子好好的啊!保證沒遺失。

  「『他』是位姑娘,你當真看不出來?」舉手投足淨是小女兒的嬌態,有哪個大男人沒事咬嘴唇的?

  若真有那種半男半女的家夥,他絕對二話不說一掌劈死他,省得礙眼。

  「『他』?」驍還是一頭霧水。

  「還會有哪個『他』?」東方朔聲線微沉。

  笨!

  「啊!是南宮公子。」想了很久,驍終於恍然大悟,用力的一擊掌。

  就說南宮公子長得太俊,粉雕玉琢嬌滴滴的,身為男人太可惜了。

  「恭喜你想清楚了。」東方朔冷哼。

  「爺,您應該挺喜歡南宮公……南宮姑娘,對吧?」不能再叫南宮公子了,人家可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嗯,挺新鮮的。」他語帶保留。

  絕對不只是新鮮而已,驍暗忖,爺很少讓人親近的。

  「爺,咱們還會在這裡待多久?」有些事能問,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驍聰明地點到為止。

  「我在等赫連武威,他數次帶口信給我,再三請求我留下來,依我對他的瞭解,若非很要緊的事,他絕不會輕易向人拜託。」

  「哦~~」驍點點頭。

  沒想到爺的老友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赫連武威,不過他們是名門正派,沒想到會和他們「閻羅殿」這種見不得光的殺手組織有交集。

  「純粹私交,和『閻羅殿』沒有關係。」當然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東方朔淡淡解釋。

  「明白、瞭解。」驍心一跳,連忙應聲。

  爺真恐怖,連他腦袋瓜子在想什麼都知道。

  難不成爺偷偷在他肚子裡放了蠱,所以將他的小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

  「爺,夜深了,您要歇息了嗎?」見東方朔許久沒再開口,驍低聲問。

  「嗯。」揚眸瞄了眼滿天星鬥,東方朔轉身進屋。

  就在方才剎那間,他眼前突然浮現南宮翎燦爛的笑顏。

  一抹淡到不能再淡的笑痕浮現唇邊。

 

第二章

  「……」

  「……」

  「驍,有話就直說,別在門外吞吞吐吐的惹我心煩。」看著門外模糊的人影不斷走過來晃過去,被擾得有些心煩意亂的東方朔劍眉微蹙,有些薄怒地一把拉開房門。「你何時變得如此婆婆媽媽?」

  話還在舌間跳動,待東方朔看清門外鬼鬼祟祟的人是誰後,俊顏掩不住驚訝。「是妳?」這麼早站在他房門口當門神嗎?

  清秀的臉龐微紅,南宮翎尷尬地朝他打招呼:心虛地移開目光。「東方大哥,真巧啊!」她都還沒想好出現在他面前的理由,他就這樣大剌刺將門打開,一時間什麼如意算盤都給嚇忘了。

  巧?

  眉峰蹙得更緊,東方朔沒接話。

  如果是在樓下客棧大廳碰著,可以說是巧;大清早就堵在他房門口。應該不是個「巧」字能帶過的吧?

  更何況她已經晃來晃去不知多久了。

  「爺?您剛剛是在叫我嗎?」隔壁一臉惺忪的驍拉開房門,探出腦袋。

  他方才還在和周公爺爺下棋泡茶,要不是隱約聽見爺低斥他的名字,他可能繼續睡到天荒地老。

  難得出來,當然要放鬆一下。

  鳳眸惡狠狠瞪了狀況外的驍一眼,東方朔原本要回頭數落南宮翎兩句,在看見她既心虛又無辜的神情後,責備的話竟說不出口。

  「找我有事?」過度平靜的語氣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照理說他應該要一把掐住她細白的頸子,冷冷警告她不許纏著他、粘著他,這才符合他的本性。

  「昨天不是答應帶東方大哥四處逛逛?我是前來赴約的。」美眸眨了眨,南宮翎的臉更紅了。

  「這麼早?」將她明明窘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偏偏又故作鎮定的模樣看在眼裡,東方朔當然心裡有底。

  眼前的小姑娘肯定是喜歡上自己了。

  「當然啊!總不能讓東方大哥等我嘛!」話說得漂亮,心裡轉的全不是那麼回事。

  她其實是擔心他們退了房,人海茫茫的要上哪兒找人?所以甘願大清早站在房門口當門神。

  聞言,東方朔瞬也不瞬地望住她,幽暗的黑眸瞧得她臉紅心跳的。

  「東方大哥?」他這樣目不轉睛地瞪著她瞧,讓她的神經完全緊繃,手心不禁微微冒汗。

  他在看什麼?難道自己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驍,」頓了許久,東方朔終於揚聲吩咐,一臉高深莫測。「準備一下,南宮少爺要帶我們尋幽攬勝。」

  「現在?」驍抓抓臉,難掩錯愕。

  「就是現在。」鳳眸又冷冷瞄他一眼,東方朔頷首。

  他在質疑他的命令嗎?

  「是。」識相的回房更衣,驍不敢再多說廢話。

  尋幽攬勝是很好,他個人也沒什麼意見,來到新地方當然要走走逛逛才算不虛此行,整天悶在客棧裡喝茶有啥意思?只不過——

  天才剛亮耶!會不會太早了點?

  ***

  「哪!別說小弟話說得太滿,這裡絕對是個山明水秀、地靈人傑的好地方,東方大哥有機會千萬常來啊!」南宮翎學東方朔悠閒地將雙手負在身後,卻怎麼也學不出他輕鬆愜意、怡然自得的模樣。

  「哦,,」東方朔不予置評,僅是挑起一道濃眉。

  「這兒就是孔夫子廟,」南宮翎揚眸望他,俏顏被烈陽曬得紅撲撲的,更顯得嬌傃動人。「東方大哥絕對要進去逛逛。」

  「而那一頭就是鼎鼎大名的秦淮河畔?」東方朔朝另一方金碧輝煌的樓閣望去。

  真諷刺啊!一橋兩頭,一邊是夜夜笙歌的煙花地;另一邊卻是要靜心苦讀的聖賢書院。

  這書能讀得下嗎?

  有些氣惱地撅起粉唇,南宮翎美眸微瞪。「沒想到東方大哥看起來為人正派,滿腦子卻只想找姑娘。」

  她就不信十二金釵有多美,能讓他一心嚮往?要不是她南宮姑娘如今喬裝打扮不好洩漏身分,不然……

  哼哼!保證她們全站到牆邊自慚形穢。

  「嗯哼。」終於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柔和平時冷冰的臉部線條,東方朔將她負氣的神情全看在眼底。

  明明是男裝打扮,偏偏露出小女兒嬌態,她的模樣能瞞得了誰?

  「東方大哥在笑什麼?」南宮翎被他笑紅了臉。

  這個男人沒表情的時候教人冷進骨子裡,笑起來又讓人心頭小鹿亂撞。

  「沒什麼,我們進夫子廟吧!」很難得的,鳳眸裡揉進暖意。

  看來這一趟是來對了,呵!

  「當然是進夫子廟,不然去逛秦淮河嗎?」南宮翎小小聲地嘀咕。

  光想像他左摟右抱的模樣,她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有人要跳河啦!快來人啊!」橋上突然一陣喧鬧,急切的呼救聲倏然響起,「快來救人啊!」

  「跳河?」聽見有人嚷嚷,南宮翎想也不想就飛奔過去,她奮力推開圍觀的人群,「不好意思,請讓一讓。」

  只見名神情悲傷的婦人高高站在橋欄上,垂著淚,無神地望著橋下看似平緩無爭波的水流。四周沒有人敢靠近,深怕驚嚇到她。

  「這位大嬸,您先下來吧!」看她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裡,南宮翎就心驚膽跳。

  這兒的水有多深她不清楚,但保證若是跳下去絕無生還的可能。「有事可以慢慢說嘛!」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中年婦人空洞地喃喃自語,淚如雨下。「只能怪自己命苦,不但嫁了個嗜賭的丈夫,還保不住唯一的女兒。」

  「沒有事情是不能解決的,只是還沒想到法子罷了,」南宮翎好聲好氣的勸,太過樂觀的思考引來東方朔微訝的一瞥。「您先下來,我們幫您一起想。」

  此話一出,圍觀的眾人也七嘴八舌的勸她下來。

  「直的可以嗎?」南宮翎篤定的口吻燃起婦人最後的希望,她眼神空洞地望向南宮翎。

  「當然,您一個人想不出來,大夥兒一起想總會有法子的。」

  「這麼說,珠兒還有救?」中年婦人顫抖地道。

  珠兒?南宮翎聽不懂她在喃喃說些什麼,只希望她能快點離開那地方。

  「您先下來吧!」

  「只要能救珠兒,我做什麼都行。」眼看中年婦人要步下橋欄,不料腳步一個不穩,整個人往後傾倒——

  「不要啊!」南宮翎嚇傻了,忍不住失聲驚叫。

  「驍!」東方朔當機立斷,沉喝出聲。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坐在床榻,被驍救起的中年婦人抽抽噎噎地將事情的始末說完,淚珠又開始往下墜。

  「真是令人心酸。」聽完她的話,南宮翎黯然地皺起眉心。

  原來是婦人的丈夫嗜賭,整天無所事事流連賭場,輸光了錢還將親生女兒賣給萬花樓抵債,所以婦人才會萬念俱灰。

  可別笑她不知民間疾苦啊!她自小生長在富裕人家,吃的、用的,哪樣不是最好的?她的確無法想像有人會為了區區幾兩銀子賣女兒。

  南宮翎清亮的眸光望向不發一語的東方朔。

  「東方大哥,你說該怎麼辦?」

  俊美無儔的臉龐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如子夜般漆黑的星眸瞬也不瞬回視她清麗的嬌顏。

  「是你想要怎麼辦?」若是婦人坎坷的命運想要感動他,老實說——

  很難。

  這就是人生,有歡樂就會有悲傷。比較讓他感興趣的是!!南宮翎想要怎麼做。

  「我覺得珠兒太可憐,好好一個女孩子若是賣入青樓,她這輩子肯定完蛋,最最可惡的是大嬸好賭的丈夫,跟珠兒一點關係也沒有。」

  怎能自己做錯事卻拿孩子抵債呢?那是他的親生女兒耶!

  本欲回她一句父債子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看見她倔強認真的神情,話到了嘴邊,東方朔硬是停住了。

  他沒有必要告訴她世間的黑暗面,她現在坦率不造作的性子,不就是他喜歡的嗎?

  「所以?」薄唇勾起淡淡笑痕,忽地有種陪她惹麻煩的欲望。

  他真是變了啊!是因為日子太無聊嗎?

  「所以——」總覺得他的眸光能看透自己的心,南宮翎聲音忽然變小了。

  糟糕,心跳又莫名其妙加速起來。

  「所以你想救珠兒,是嗎?」緩緩的將她未說出口的話說完,東方朔挑眉。
  「咦?原來東方大哥和小弟心有靈犀一點通!」南宮翎眼眸一亮,笑吟吟地說。

  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樣的話從一名大姑娘的口中說出來,她還真不害臊。

  「你有想到救珠兒的法子嗎?」漂亮的鳳眸斜睨她,很心平氣和的問。

  「還沒有。」南宮翎搖搖頭。

  「我倒是想到了。」東方朔好整以暇地舉杯就口。

  「不愧是東方大哥,果然聰明絕頂,我們該怎麼做?」還不忘巴結兩句,南宮翎好奇地問。

  要先揪出逼良為娼的地痞流氓,嚴刑拷打叫他把珠兒交出來嗎?

  東方大哥的武功這麼好,逼供這點小事對他而言應該不成問題,看是要來一招傳說中的分筋錯骨法?還是東方十大酷刑?

  「方法很簡單,」東方朔眸光直勾勾的望住南宮翎,很滿意地等著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樣。「夜訪萬花樓。」

  「咦咦?」忍不住連連驚呼,南宮翎果然又羞又窘又結巴,「那、那種地方……」

  她不能去吧?

  「俗話說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珠兒既然已經被賣到萬花樓,當然上那兒找人最快。」

  「是呀……」無意識地點點頭,南宮翎冷汗滑過額際。

  去那種地方,她被打斷手腳也最快!

  平常愛喬裝打扮成男人,如今還要去逛萬花樓,她這個姑娘到底還要不要當?

  她乾脆當臭男人算了。

  「怎麼?有困難?」含笑瞧她瞬息萬變的臉色,東方朔故作疑惑。

  換作平時,這種芝麻小事他肯定懶得插手,如今他自攬麻煩,完全是看在她的薄面。

  和她一起,他忽然有種回到從前的感覺……

  想當年他初出江湖,也是滿腔熱血一身俠骨,只不過待在江湖這片泥沼裡越久,事情就不再是清楚的黑白兩面,太多的黑暗讓他不得不改變……

  「怎麼會有困難!」看見婦人滿是期盼的臉,南宮翎乾笑。「咱們今晚就去萬花樓!」

  親愛的爹爹,千萬別怪她啊!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救人。

  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咩!

  ***

  「喲~~這麼俊的公子哥是打哪兒來的?」眼前瀟灑俊美的男人一走進來,萬花樓的金大娘立刻眼睛一亮,憑她多年送往迎來的經驗,她敢拍胸脯擔保,對方絕對是一擲怎麼千金仍面不改色的「金主」。「姑娘們,接客囉!」

  急急跟在東方朔身後,南宮翎低著頭粉頰火燙,窘得不敢抬起。

  她怕被不該看到的人看見,更怕看見不該看的。

  這裡的姑娘一個個千嬌百媚,身上薄如蟬翼的衣料不是露胳臂就是露腿兒,完全不知道是遮哪兒用的?就連她這位貨真價實的女兒家瞧了都不禁臉紅心跳。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青樓啊!

  「這位爺兒,想找哪位姑娘?」進了廂房,金大娘笑嘻嘻地問。像這種難得一見的貴客,敲竹槓的事當然要親自來比較好。「咱們萬花樓遠近馳名,春蘭、夏荷、秋菊、冬梅,各個都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爺屬意哪一個?」

  咦?名字還照季節花來排呢!

  緞面玉骨扇瀟灑自得地輕扇,東方朔含笑轉問身旁死瞪著地板的南宮翎。「南宮賢弟喜歡哪一個?」

  他是故意的,想捉弄她!

  「我?」心頭一跳,南宮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這時候就別問她了,行不行?就當作沒她這個人。

  「嗯?」

  「呃……」大家都不說話,該不會在等她的回答吧?

  春、夏、秋、冬誰都好,她都沒意見,只要別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行了。

  久等不到回答,金大娘很好奇地望向嬌小得只看得到頭頂的少年,她忍不住蹲下身想看清他的模樣。「這位公子很害羞,第一次來啊?」

  她唐突的動作引來東方朔的不悅,他「唰」一聲用力將扇合起,原本和氣的俊顏換上教人寒進骨子裡的冷意。

  「呃。」金大娘嚇一跳,不自覺後退一步。

  方才是她錯看嗎?怎覺得那男人身上有股陰森狠厲的味道。

  「我聽說這裡有名叫珠兒的姑娘?」東方朔冷冷的問。

  「珠兒?」

  「叫她過來。」

  「這位爺,我們沒有這個人。」壓著心臟快跳出來的胸口,金大娘故作鎮定。「您一定是記錯了。」

  「我最討厭人家騙我,」他話說得極緩,狹長的鳳眸進出冷光。「我最後問你一次,珠兒在嗎?」

  明明聽起來很心平氣和的語氣,卻不自覺教人心生畏懼。

  「啊?」被他陰冷的眸光瞧得頭皮發麻,金大娘頓了下,終於很勉強地點點頭。「有。」

  沒想到她竟會看走眼,原本以為是金主,現在才發現是瘟神。

  「到底有沒有?」薄唇微抿有些不耐,他問。

  要不是南宮翎垂著頭瞧不見他現在的神情,不然肯定被嚇著。他現在的模樣一點都不像她印象中的東方大哥——

  而是主宰一切的「閻羅殿」殿主。

  「……有,但她還不能出來見客。」老是哭哭啼啼,把她煩死了。

  「就是她。」

  「可早——」

  「還有可是?」他神色不豫的挑眉。

  「是,我這就去……」看見他冷厲的俊顏,金大娘連忙應聲,匆匆離開這間廂房。

  真是活見鬼了,想她金大娘見過多少大風大浪,居然會被他三言兩語驚出一身冷汗。

  「這裡已經沒人,你可以抬起頭了。」斂了斂臉色,東方朔輕聲道。

  不願驚嚇到她,他希望暫時保持他「東方大哥」的形象。

  「都走了?」南宮翎先偷瞄了一眼,才慢吞吞的坐直身子。

  方才的景象真是嚇到她了,她從沒見過這麼多衣不蔽體的女人。

  「很少男人來這種地方像你這樣害羞,幾乎沒有。」他淡淡暗示已經知道她是女子的事實。

  「家父管教森嚴,禁止我出入這種地方。」南宮翎咕噥,執起桌上的茶碗大大喝了一口。

  飛快地瞥了她一眼,東方朔沒戳破她的謊言。事到如今還想繼續隱瞞?

  動不動就撅唇、跺足的,她真以為能瞞得了誰?

  「奉勸你這裡的吃食能不碰就別碰,」挑挑眉,東方朔似笑非笑地瞅她,「多少都有摻入一些催情藥。」

  「唔?」將一口茶水含在嘴裡,南宮翎極度震驚地瞪住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這種事他怎麼不早說?現在怎麼辦?

  薄唇泛起魅惑人心的笑,東方朔故意慢吞吞的回答。「其實只喝一口是沒有關係的。」

  看著他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南宮翎很懷疑地將茶水吞入腹中。「真的沒事?」

  「就算有事,妳也吞下了。」

  「東方大哥!」那怎麼辦?再吐出來嗎?

  「分量不多,真的無妨。」他莞爾。

  她率真的性子真有趣,讓他不由自主的將心放軟。

  「原來東方大哥是常客,對這裡的東西都瞭若指掌。」不甘被捉弄,南宮翎負氣地道。

  「我第一次來萬花樓。」

  「別的地方也會有青樓啊!難道東方大哥敢向我保證,這是你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不易察覺的,她的口氣有些酸。

  東方朔笑了笑沒回答。

  他不是柳下惠,當然不可能沒來過青樓。

  見他沒否認,南宮翎心中無端端的酸意更濃,她瞄了桌旁的茶碗一眼,拿起來又重重放回去。

  心裡不舒服極了。

  ***

  圓圓的臉、清秀的五宮,兩條油亮的麻花辮垂在肩頭,珠兒含著淚抽抽噎噎地走進廂房,身後則跟著不甘不願的金大娘。

  「爺,她就是珠兒,」金大娘陪笑臉,「還不快叫人?」她回頭低斥。

  哭哭哭,就只會哭。

  「我不要,妳不要逼我……」珠兒退開數步的距離,哭得更傷心。

  金大娘忍不住翻白眼,要不是有客人在這兒,她肯定二話不說當場給她頓排頭。

  「你過來!」她沒好氣地將珠兒揪過來。

  躲在牆角像小媳婦似的,丟人現眼!

  「你別碰她!」南宮翎皺眉警告,匆匆走過去一把揮開金大娘的手,一顆心全被珠兒哭軟了。

  珠兒看上去約莫和自己一般年紀,卻因為父債淪落風塵,多可憐啊!

  「你別哭了,沒事的。」南宮翎低聲安慰。

  珠兒怔怔望著眼前年輕貌美的少年,淚水像斷線珍珠般滾落。「求求你們不要逼我,我寧死不屈。」

  聞言,金大娘強壓下的火氣又直冒上來。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呀!」客人來這裡是尋開心,不是找穢氣,滿口死不死的,存心想惹惱她嗎?

  「你別再對她兇了。」聽見她尖銳的嗓音,南宮翎生氣地回頭。

  「你——」金大娘被堵得一肚子怨氣,偏偏來者是客,她又不能兇。

  「我要帶她直走。」美眸微瞇,南宮翎厭惡地瞪著金大娘。

  她絕不能放珠兒在這裡。

  「帶她走?」金大娘嚇了一跳,偷偷覷了眼坐在後方不發一語的東方朔。

  不知怎麼,她老覺得那男人很恐怖。

  陰森森的。

  「對,就是帶她走,」南宮翎語氣堅定。「珠兒,你別怕,我是受你母親之托帶你回去的。」

  「要帶她走,沒那麼容易,」見東方朔遲遲不開口,金大娘的膽子大了起來,她才不怕眼前這不男不女的少年。「她可是花了我不少銀子買回來的。」

  「你花了多少銀子,我還給你就是了。」

  「一百兩。」聽她這麼說,金大娘當然獅子大開口。

  坐地起價,當場漲五倍。

  「一百兩?」聽見這個數目,南宮翎不禁一怔。

  這不是筆小錢,要取得這些錢,她非得想個好藉口說服爹爹不可。

  「怎麼?付不起?」金大娘冷哼,「付不起就別囉唆。」

  她還以為是上門光顧的大爺,既然是珠兒那邊的人來鬧場,她也沒什麼好客氣。

  「誰說我付不起。」南宮翎煩惱地皺眉,她若是開口,向來疼她的爹爹肯定會允的,她只擔心這一來一回,珠兒會被帶到其他地方去。

  「付得起就拿出來啊!」拿錢的速度她最快,金大娘伸出白嫩肥胖的手掌。

  將南宮翎為難的模樣全看在眼裡,東方朔輕輕放下杯,碗蓋清脆的碰撞聲引起眾人的注意。

  「東方大哥。」不知為什麼,她看到他就感到一陣安心。

  從懷中取出光燦耀眼的銀元寶,東方朔挑眉。「你先帶珠兒出去,驍在門口等著。」

  「嗯。」南宮翎點點頭,連忙拉著珠兒離開這個是非地。

  「爺……」眼裡只看得見燦亮亮的元寶,金大娘一改方才的兇狠,變得諂媚起來。

  非、常、巴、結。

  輕輕將元寶放在她掌心,東方朔俯身附在她耳邊低語,吐出來的氣息冷冰冰的,教人不寒而慄。

  「我警告你,若被我發現你膽敢再找她們麻煩,我絕對夷平你的萬花樓。」他輕聲警告。

  金大娘被嚇得楞在原地,全身寒毛豎起,連他開門離去時都不敢回頭。

  這回她確定不是錯看,這長相俊美的男人真的帶著陰森駭人的氣息。

 

第三章

  「東方大哥,你人真好!」已是入夜,悅來客棧的大廳裡仍燈火通明。南宮翎學男人揉揉鼻尖,也不知喝得粉頰酡紅的自己,如此的動作教人怦然心動……

  有些淘氣、又帶些嬌媚。

  沉默沒說話,東方朔靜靜看她又替自己斟滿一杯酒。

  「我一看見她們母女相擁而泣的模樣,我就滿心感動,就算沒有回報,也是值得的。」南宮翎口齒不清地說,已經有些醉意。

  「別再喝了,再喝你會醉的。」他伸手覆住她的杯。

  「才不會,我的酒量很好,連爹爹都說喝不過我,」嘴裡這麼說,南宮翎已經完全忘記喬裝男兒的事實,連女孩子家的蓮花指都跑出來。「東方大哥,我們再乾一杯。」

  眼看她豪邁地一乾而盡,東方朔頓了下,還是將杯內的酒飲盡。

  「東方大哥上回不畏惡霸幫我,這次又肯出錢幫珠兒贖身。不是每個人都願意二話不說拿出那麼多銀子來,不過你放心,錢我會還你的……」像是有些累了,南宮翎輕輕伏向桌面,嗓子噥噥軟軟的。

  東方朔濃眉微蹙,用眼神示意驍叫店小二關門,不願旁人看見她現在的模樣。

  「……要是這世上像東方大哥肯行俠仗義的人再多一些就好了,肯定天下太平。」她繼續說著醉語。

  聽見她的話,東方朔不禁失笑。

  再多一些像他這樣的人,這世上絕對是腥風血雨,而不是天下太平。

  第一次會幫她,純粹是因為心情好;這回會出手相助,則是為了了她一樁心願,讓她開心,和「好心」兩個字八竿子打不著邊。

  別說他冷漠,而是他早看出珠兒就算贖回來,也會再被嗜賭的父親賣掉,他不願明說,是不想讓她難過。更何況,那點小錢他還不放在心上,她能因此快樂就好。

  只要她開心,總是笑得那樣燦爛耀眼……

  「東方大哥……」南宮翎眨了眨美眸,唇瓣的笑不像平時爽朗,倒顯得有些羞澀。「你家鄉有姑娘在等著你嗎?」

  「姑娘在等我?」

  「我是指……是指……」見他一臉不明白,南宮翎咬咬唇,臉更紅了。「未過門的妻子,或是心儀的姑娘。」

  薄唇勾起笑痕,東方朔搖頭。「沒有。」

  他的性子冷僻,敢自動送上門來的人不多吧?

  「我是說如果!」粉頰紅撲撲的,話也越說越小聲,南宮翎心虛地移開目光。「如果有位姑娘,長相、個性都和我很類似,不知道東方大哥會喜歡嗎?」

  聞言,站在後方的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妳醉了。」東方朔劍眉微蹙。

  她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該不會想學梁山伯與祝英台親口私定終身給他吧?

  「喜歡嗎?」還是很執著,南宮翎緊追著問題不放。

  現在不問清楚,她以後可能也不敢問了。

  沉默許久,久得快以為他不想回答時,耐人尋味的答案終於出現。

  「或許。」他含蓄地道。

  聽見他這樣回答,驍猛然瞪圓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這、這位真的是他性子古怪孤僻的爺嗎?竟然會和人說這種話?

  「只要不討厭就好了。」粉頰忽地浮現詭異的紅暈,南宮翎不知在偷偷竊喜些什麼。

  不討厭就有機會。

  「你不是說你的酒量很好?」見她已呈現半醉的狀態,他挑眉詢問。

  「我的酒量是很好啊!是這裡的酒太烈了……」南宮翎嘀咕,聲音越說越小,終至消失不見。

  「爺。」驍低聲問。

  她好像就這樣睡著了,連點防備心都沒有。

  「嗯。」頑長的身子站起,東方朔俯身輕輕將她抱往二樓的廂房,望著她緋紅的睡顏,鳳眸裡揉進了一絲暖意。

  驍安靜地跟在他身後,心中突然有種奇異的感受。

  爺他——

  好像動心了。

  ***

  「爺,南宮姑娘已經退房了。」剛從店小二那裡問話回來,驍低聲回覆。

  「是嗎?」東方朔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心。

  「應該是天未亮就走的。」

  「嗯。」淡淡應聲,東方朔沒讓心思顯露在臉上。

  赫連武威今天就到南京城了,若是沒意外,他和他見面後就會離開……

  如此說來,他和南宮翎應該是沒機會再見面,而他此刻的心情竟意外有些沉。

  「東方,直的是你,」念頭才在轉,爽朗的男音已從客棧門外傳來,赫連武威一身風塵僕僕,似乎有些疲憊。「我好擔心你已經離開了。」

  他的長相粗獷俊逸,眼眉間有北方男兒的豪氣,和東方朔陰美的五官形成強烈的反比。

  「我既然答應你,就沒有道理先走。」東方朔微笑,示意他一起坐下。「我們很多年沒見面了。」

  「是很多年,我們一南一北,想要見上一面簡直比登天還難。」赫連武威用力頷首。

  慢條斯理地幫他斟茶,東方朔簡明扼要的切入正題。「武威,在我的印象中你不輕易向人拜託的。」

  「是啊!」赫連武威不由得重重嘆口氣。「我得到消息,有人要對我姨父不利。」

  「赫連的名聲威震江湖,竟然有人如此好膽量?」東方朔微訝。

  「那是在漠北,我現在腳下踩的是南方的土地,」赫連武威頭疼的皺眉,「我姨父為官清廉,不知抓過多少為非作歹的惡人,現在他告老還鄉,已經有人買通殺手欲對他不利。」

  「你的姨父是……」

  「南宮鶴延。」

  東方朔揚眸瞥了驍一眼,後者很肯定地搖頭。

  「我沒接到這筆生意。」

  「我知道不是你,若是你,事情就容易辦了,而我也不用再三拜託你留下來,」武威很煩惱,眉心緊鎖。「是『無念門』。」

  輕聲重複「無念門」這個名字,東方朔不由得跟著蹙眉。

  江湖上的殺手組織除了赫赫有名的「閻羅殿」,再來就是「無念門」了,不過他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無事。

  「能有辦法嗎?」赫連武威急切的問。

  「什麼辦法?」

  「阻止他們。」對方要對付的不僅僅是南宮姨父一個人,而是南宮家上上下下十多餘的人口。

  「最好的方法就是舉家遷移到漠北去,」東方朔很冷靜地回答,俊顏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在你的羽翼下,『無念門』應該多少有忌憚。」

  「這個方法我也想過,但是南宮姨父不肯,這裡是他的家鄉,北方的生活方式他不能習慣。」

  「除了這個法子,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東方朔挑挑眉。

  方法當然還有,而且一勞永逸,不過他相信個性耿直的武威不會接受,那就是——

  滅了「無念門」,先下手為強。

  「東方,你不能阻止他們嗎?」

  「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如果我介入,就是整個『閻羅殿』要對上『無念門』,就不再只是私人恩怨。」

  到時江湖上肯定又會引起軒然大波、一陣血雨腥風。

  他不動手則已,一動手絕不會善罷甘休,這後果他相信武威明白。

  「東方,你還是隨我去一趟南宮家,見見我的姨父,」赫連武威忍不住嘆息,「不管什麼方法都好,你幫我想一想,南方可是你的地頭。」

  東方朔不禁沉默。

  留下來肯定是要惹麻煩,他向來最討厭麻煩。

  「東方?」得不到肯定的回答,赫連武威急切地問。

  「我先陪你去一趟,但不保證會有任何的實質幫助。」頓了下,他應允。

  暫時留下來也好,或許還有機會見到那名古靈精怪的小姑娘。

  「只要你肯答應,還怕想不出辦法嗎?」赫連武威高興地道。

  揚眸瞥了好友一眼,東方朔忍不住唇角輕揚。

  瞧他語氣滿滿,他當他是神嗎?

  ***

  「小姐,您居然到天亮才回來,這次真的太大膽了。」翠兒一邊幫南宮翎梳頭,一邊忍不住碎碎念。

  「娘知道嗎?」徹夜末歸的南宮翎一臉心虛。

  「夫人有來過,但是瞞過去了。」

  「翠兒,我就知道你最聰慧了,真不愧是我的好姊妹。」聽見她這麼說,南宮翎鬆口氣。

  「小姐,您下回千萬別再這麼玩,我的小命都快被您玩掉了。」還記得清晨夫人要見南宮翎的時候,她手腳發軟、心臟無力,只差沒口吐白沫當場暈厥。

  「我知道,我也不敢。」

  「小姐,您昨晚究竟是上哪兒去?」

  「……也沒去哪兒。」忽地,南宮翎絕美的臉龐浮現一朵笑花。

  依稀記憶中,她好像是被人抱進房的,沉穩有力的心跳聲,還有充斥鼻尖的淡淡香味……

  現在回想起來,她的心裡頭有點甜。

  「小姐,好端端的,您在笑什麼啊?笑得這麼神秘。」翠兒好奇地問。

  「我沒笑,你別多問。」

  「不問就不問,」見她有小秘密不肯說,翠兒撅嘴,「對了,小姐,今天赫連少爺來府裡,您知道嗎?」

  「赫連大哥?」南宮翎小臉一亮,「你怎麼不早說?」

  「我也很想說啊!一直沒機會嘛!」南宮翎回來時滿身酒氣,偷偷摸摸地又要沐浴、又要更衣,現在又忙著梳頭,她都給忙忘了。

  「翠兒,動作快點,我要去見赫連大哥。」南宮翎催促。

  從小她和赫連武威的感情最好,她一身不怎麼樣的功夫也是他教的,當然啦!他武功蓋世,她的不成才完全是因為自己不努力,和赫連大哥一點關係也沒有。雖然他倆不是親兄妹,赫連大哥卻把她當親妹妹來疼。

  赫連大哥來的時機剛好,他的消息向來最靈通——

  她想問他有沒有聽說過東方,而他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

  「姨父,這位就是我向您提過的東方朔。」南宮府的花廳裡,三個人各坐一方,赫連武威簡單的幫兩人介紹。

  「南宮大人。」東方朔微微躬身。

  「我已經退休,不再是個官了,不必這樣稱呼我。」南宮鶴延眸光一閃,淡淡微笑。「我的事,東方公子都聽武威說過了嗎?」

  「大概的情形都明白了。」東方朔輕輕頷首。

  「有辦法嗎?」南宮鶴延微微嘆氣,「我是一隻腳踏進棺材裡的人,活了大半輩子,原本是生是死早該無所謂,但我的兒女們都還年輕,如果可以,我還希望能看見他們成家立業……」

  東方朔揚眸瞥了赫連武威一眼。

  「南宮老爺知道是誰買通殺手嗎?」他問。

  「並不清楚。」

  「如果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東方朔平靜地回答,「南宮老爺最好能搬離這裡,漠北是最佳的選擇。」

  「除此之外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

  東方朔劍眉微蹙,正要開口,眼角餘光卻瞄見水湖色的身影從門外飄進來。

  「爹爹、赫連大哥……」再熟悉不過的嬌脆嗓音揚起。

  東方朔眸底閃過一絲訝然。

  是她?

  他早知道南宮翎是名模樣甜美的小姑娘,卻沒想過她換回女裝時如此讓人驚傃。

  驍也很驚訝,瞧得目瞪口呆。

  「翎兒,來見見武威的朋友,東方朔。」南宮鶴延低聲道。

  「東方……朔。」南宮翎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整個人定在當場,美眸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南宮姑娘。」薄唇勾起耐人尋味的笑,他有禮的欠身,像初次見面一樣。

  「東方是我的好友,這次我特地請他留在南京等我,」赫連武威笑著說。「你不是最喜歡聽江湖上的事嗎?他可比我清楚多了,有什麼不明白,大可以問他。」

  聞言,東方朔忍不住淡淡睨了赫連武威一眼。

  他知道的事有啥好說的?

  「東方大哥……」昨晚的記憶回到腦海,彷彿還能感受到他臂彎的溫暖,南宮翎心跳急速錯拍,呼吸微促。

  原來他單名朔,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的全名。

  「翎兒,你先帶東方公子在府邸裡逛逛,我有話和武威說。」沒看出女兒的不對勁,南宮鶴延吩咐。

  「是,爹爹,」低著頭不敢抬起,南宮翎有別之前的豪氣萬千,「東方大哥這邊請。」

  「謝謝。」俊逸的臉龐一片平靜,教人瞧不出心思。

  見一行人走出花廳,南宮鶴延立刻嚴肅地轉望赫連武威。

  「他就是你說的好友?」

  「是的,雖然他做的也是殺人的買賣,卻不是個奸險之徒。」

  「真是看不出來啊~~如此年輕……」

  「姨父千萬別小看他,外傳他的功夫出神入化,已經到了難以想像的境界。」

  「但終究不是好人,做的是血腥買賣。」他南宮鶴延是個行事正派的人,並不能接受。

  赫連武威頓了下,他的確無法幫好友辯駁,「若是有他的幫忙,我想事情會容易得多。」

  「這事先擱下吧!對了,這次回來見了翎兒,你覺得翎兒怎麼樣?」

  「翎兒很聰明,又善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赫連武威由衷地道。

  「你從小和她的感情最好,我也相信你會好好待她,別怪做姨父的有私心,但我希望你能娶翎兒。」

  「姨父?」赫連武威震驚地瞪大眼。

  他和南宮翎感情是很好,但那是兄妹般的感情啊!

  教他娶翎兒……

  「這是我最後的心願。」嘆口氣,南宮鶴延語重心長地道。

  ***

  已經不知第幾次揚眸看向身旁俊美的男人,南宮翎咬咬唇,千言萬語梗在喉間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他的神色太平靜了,平靜地教人瞧不出端倪。

  東方大哥到底認出她了嗎?若是,他是否該表現些什麼?就算是驚訝也好,沉默不說話讓她忐忑不安。

  「換回女裝的模樣比較適合你。」雙手悠閒地負在身後,東方朔終於肯開金口,鳳眸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咦?這算稱讚嗎?

  「東方大哥認出我了?」南宮翎心一跳,停下步伐,「難道你不驚訝?」

  「驚訝什麼?」他挑眉,將她充滿生氣的嬌顏細細收入眸底。

  「驚訝……我是女孩子。」聲音明顯變小,帶點心虛。

  「我從沒說過不知道。」薄唇揚起魅惑人心的笑,他含蓄地回答。

  「咦?」南宮翎粉頰更紅了,卻更想追根究柢,「東方大哥一直都知道?」

  「嗯。」

  「怎麼可能?」她喬裝偷溜出府已經一段時間,從沒有人認出她來啊!

  笑了笑,東方朔濃眉微揚沒有正面回答。

  「東方大哥什麼時候發現的?」是第二次見面?還是陪他去萬花樓的時候,她的表現露出破綻?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臉上的線條不自覺放柔,他笑道。

  「騙人,不可能。」南宮翎不相信。

  「我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既然東方大哥都知道,為什麼不明說,還要我……一起去萬花樓。」南宮翎又羞又惱。

  害她看見一群衣不蔽體的女人,回家差點長針眼。

  「我曾說過,是你沒將話聽仔細,」她的神情太過豐富,讓他忍不住想逗逗她。「你說過的話,我可是一字一字收入耳裡。」

  「東方大哥曾暗示過我嗎?」南宮翎很努力的回想,仍毫無印象。

  「妳自己好好想想。」他輕笑,笑得她臉紅心跳的。

  「那我說過哪些話……東方大哥真的都記得很清楚嗎?」不甘示弱,南宮翎嘀咕。

  挑起這個話題的人實在太少根筋。

  東方朔忽地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瞅她,好看到沒天理的俊顏神情詭譎,「你昨晚曾說過的話,需要我一字不漏的覆誦嗎?」

  「咦?我昨晚說、說了什麼嗎?」心一突,南宮翎突然結巴。

  她當然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是沒想到他會把話聽進去。她喝了酒膽子變大,居然直截了當的問他是否喜歡像她這種女子?

  哦喔!真是羞死人了。

  故意在他們身後拉開距離的驍,表情除了呆傻,已經沒有更好的形容詞。

  他喜怒無常的爺正在和人調笑,阿彌陀佛,天要下紅雨了。

  俊顏笑得魔魅,東方朔慢吞吞的站直身子。

  他是存心欺負她的,點到就好。

  「武威和你是親戚?」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鋒,他幫她找台階下,不然擔心她會當場窘到暈厥。

  「赫連大哥是遠房親戚,」見他不在方才的話題上打轉,南宮翎終於鬆口氣,心中無端端甜膩的感覺更甚,好像他們已經相識很久、很久了,這樣的相處是天經地義的事。「赫連大哥的母親和我娘親是表姊妹,從小赫連大哥就常常來府裡玩,我們可說是一起長大的。」

  八根竿子打不著邊的親戚,就是指這一種。

  聽見她提起赫連武威的親熱語氣讓東方朔心裡微微不快,他蹙了下眉心,沒說。

  「東方大哥在等的朋友,該不會就是赫連大哥吧?」南宮翎繼續問道。

  「嗯。」

  「真巧,」南宮翎微訝地「咦」了聲,「有重要的事?」

  腳步一頓,東方朔若有所思的眸光停在她身上。

  想當初原本再簡單不過的事,現在忽然複雜起來。

  「東方大哥?」

  「沒什麼,」他雲淡風輕的帶過,「許久不見的朋友閒聊而已。」

 

第四章

  夜涼如水,新月如勾——

  外加一群殺風景的蚊子嗡嗡飛……

  東方朔負手而立,佇在客棧庭院中央仰望星空,俊美的臉龐神情沉靜。

  「爺,您在想事情?」已經陪他站了大半夜的驍終於忍不住問道。

  「嗯。」

  「在想南宮府的事情?」

  「嗯。」還是再簡短不過的回答。

  「爺,您本來要走卻沒走……」

  眉心蹙得更緊,鳳眸冷冷的掃向身後多嘴的男人。

  「您是放不下南宮姑娘吧?」壯著膽子,驍很努力的把話說完。

  原本以為入夜已經夠冷了,方才才知道爺冰冷的眸光才是極品。

  「我在想,我該管嗎?」緩緩收回目光,他低語。

  插手了,就是破壞規炬,是結怨;如果不管,掉頭離開一走了之,他也會感到遺憾吧?

  遺憾——對南宮翎……

  神情豐富的嬌顏再度躍入他腦海,東方朔黑瞳倏然一縮,沉默了。

  他向來最討厭麻煩的啊!該惹麻煩嗎?

  其實她與他非親非故,就算真的撒手不管也無所謂吧?只不過為何一想起南宮翎對自己極端信任的眼神,他又有了剎那間的遲疑?

  他原本想乾脆拒絕赫連武威的,如今一切不再那樣簡單。

  乖乖的站在東方朔身後,驍悄悄的嘆口氣,仰頭無語問明月,他也在想事情!

  他會不會在這裡陪爺站到天亮啊?站是無所謂啦!他的腿是鐵打的,但是……嗚嗚~~這裡蚊子很多耶!

  ***

  房門外又有熟悉的人影在晃動,東方朔直覺地打開房門,果不其然,又看見一臉粲笑的南宮翎。

  「你常常這樣擋在別人的房門口嗎?」他似笑非笑的反問,語氣並不嚴厲。

  「我才不會擋在『別人』的房門口,我只擋東方大哥的。」換回女裝的南宮翎,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嬌媚,和喬裝時的模樣截然不同,美麗得教人移不開目光。她眨了眨美眸,好幾次欲言又止。「我在等你。」

  「等我?」

  「嗯,」喜歡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只差沒有當面明說了。南宮翎咬住下唇,「東方大哥願意一塊兒用膳嗎?」

  望住她的眸光微沉,東方朔有剎那的遲疑。

  他很清楚她的心意,但他弄不清自己的。

  她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就像陽光般燦爛,代表著光明面;但他不是啊!他的生活盡是血腥和黑暗,就算他真的喜歡她,也萬萬不會接受她的……

  但若真是如此肯定,他就不會為她的安危煩心,考慮是否要介入「無念門」和南宮府之間……

  真是亂。

  「東方大哥?」久等不到回答,南宮翎不解地揚眸睇他。

  只是吃頓飯,東方大哥未免考慮得太久了。

  「走吧!」念頭還在腦中轉,對她就是無法像對其他閒雜人等狠下心,他揮揮衣袖,「我等著你請我吃遍金陵十六樓。」

  「我們走吧!」粉唇揚起笑,南宮翎拉著他急急向外走,「不等驍大哥,就我們兩個。」多一個人在場,好多話她說不出口。

  不著痕跡地蹙眉,東方朔靜靜跟在她身後。

  他有種感覺,一切都已經變得複雜,要收手已來不及。

  ***

  「東方大哥在等的人也見著了,什麼時候會離開南京城?」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南宮翎半撐著下巴,甜甜的笑問。

  瞄了眼她因酒意而泛起的詭譎酡紅,東方朔挑眉。

  「你很希望我離開嗎?」

  「東方大哥是在問我?」她淘氣地指著自己的鼻尖,見他微微頷首後,笑容更是甜得要滴出蜜來。「那我照實說囉!東方大哥可不許笑我。」

  「嗯。」她若是再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他應該也不會感到驚訝。

  「我希望東方大哥永遠都不要離開,永遠留在南京城。」

  還是有剎那間的錯愕,東方朔唇辦微勾,心頭沒來由的一軟。

  她還真敢說啊!

  「你答應不笑我的。」粉頰瞬間燒紅,她撅唇。

  答應了還反悔,小心食言而肥。萬一他變成胖嘟嘟、圓滾滾的東方大哥,她可不喜歡。

  「東方大哥,你知道我從小的志願是什麼?」她笑問,又替自己斟滿一杯酒。

  「嗯。」

  「我最想當個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的俠女,管盡天下不平事。」

  「野心這麼大,我看你不但要有一身好功夫,還要當上武林盟主才行。」江湖啊!跟她想像中差之千里,一旦涉入江湖,就會像一腳踩進泥沼裡,永世不得翻身,能像赫連武威保持一身傲骨的人沒有幾個。

  不過她的願望,他喜歡。

  他當初創立「閻羅殿」不也因為如此嗎?只不過後來漸漸變了樣、走了調,因為世間沒有完全的是非黑白,處於中間模糊地帶的事物太多了。

  連帶的……自己也模糊了。

  「東方大哥你又笑我,罰你喝三杯。」她當然知道自己的三腳貓功夫難登大雅之堂,只有在溜之大吉的時候最好用。

  「我沒取笑你的意思。」

  「不管,罰你喝酒。」她嬌嗔。

  「我喝也行,不過你不許再喝了。」他伸手覆住她的杯,瞧她不由自主的露出撒嬌媚態,就知道她又快喝醉了。

  小醉貓一隻。

  「我還可以。」南宮翎不服氣地嘀咕。「我酒量很好的。」

  「我可不想再聽你說些酒量很好、是酒太烈的鬼話,」連自己也沒察覺話裡的寵溺語氣,東方朔鳳眸微瞪,「我可不想在這裡等你睡醒。」

  聽他這麼一說,南宮翎立刻想到他溫暖有力的懷抱,她微微垂下螓首,唇瓣含著自己才懂得的甜蜜笑意。

  ***

  「翎兒,你進來,爹有話和你說。」看見最疼愛的麼女從書房外經過,南宮鶴延嘆口氣,招手要她進房。

  「是。」心一跳,南宮翎連忙先聞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好險酒味不濃,不然又要聽爹爹叨念了。

  「這麼晚了,你上哪去?」

  「沒什麼,有點悶,出去散心。」她很努力地不露出心虛的神情。

  千萬不能照實說啊!若是爹爹知道她和一名男人去酒樓吃飯喝酒,可是要被罰的。

  「外頭最近不安寧,你沒事少往外跑。」

  「知道了。」很少看見父親如此沉重的臉色,南宮翎不禁擔憂地反問:「爹,您有心事?」

  「爹沒事,只是有些話要告訴你。三個女兒中,就屬南宮翎嘴最甜又愛撒嬌,對她的疼愛總是多一些,就算被其他孩子說偏心,他也不以為意。「妳今年十八了吧?」

  「嗯。」

  「也該是成親的年紀。」

  「爹——」沒想到父親會突然這麼說,南宮翎微微紅了頰。

  「你老是瞞著爹偷偷出府四處玩,別以為爹是老糊塗,什麼都不知道。」

  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被人發覺,南宮翎心虛地移開目光。

  回去肯定要好好拷問翠兒,看是不是她泄的密。

  「你不是最喜歡聽江湖中的事,一心想要行俠仗義當俠女?」

  「嗯。」

  「又成天纏著武威要他告訴你江湖上新奇的事?」

  「嗯。」咦?她的小心思,爹怎麼全都知道?

  「你自己說,若是把你嫁入平常人家,有誰能受得了你古靈精怪的想法?」南宮鶴延又是深深嘆口氣,但語氣並不嚴厲。

  其實回頭想想,女兒都是自個兒寵出來的。

  「所以爹爹就別急著把女兒嫁出去嘛!」南宮翎撅唇。

  她現在心底已經有人了,其他無論是誰她都不喜歡。

  「不快點把你嫁出去,難道留在家裡惹爹頭疼嗎?」南宮鶴延又疼愛又氣惱地橫了她一眼。

  「爹爹。」南宮翎不依地跺足。

  爹怎麼這樣說她!好像她是個大麻煩,必須盡快往外送似的。

  「我已經幫你選好人家,」南宮鶴延望住女兒,當年一身奶香的小女娃已長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挑個好日子就讓你過門。」

  「爹!」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南宮翎笑容一斂,錯愕的站起。

  已經選好夫家了?

  「你先別激動,」他按住女兒的手安撫,「別說爹不疼你,對方是你最喜歡的武林世家,不但可以一圓你的俠女夢,對方也能忍受你的壞脾氣。」依武威對她的瞭解,應該不會太強求她能端莊賢淑的做個當家主母。

  他應該早就放棄了吧?

  雖說希望不大,但南宮翎腦海中仍掠過東方朔瀟灑不羈的身影。

  「長相俊逸、武功高強。」如何?全順著她的心意。

  南宮翎沒說話,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都把她的胸骨撞疼了。

  不是她多想,偏偏東方大哥樣樣都符合……

  他那一天是前來提親的嗎?不過看他的樣子不像啊!

  「對方也是你熟識的人。」南宮鶴延繼續說道。

  「爹……」心提到了喉嚨,南宮翎眼睛眨也不眨地回望父親。

  應該就是東方大哥,不會錯了!

  「武威會好好待你,這點爹很放心。」

  「赫連大哥?」南宮翎怔住,完全反應不過來。

  關武威什麼事啊?

  「你從小和武威一塊兒長大,彼此的性情都熟悉,未來親家又是夫人的表姊妹,不必擔心嫁過去會被欺負。」

  差只差在路途遠了點。

  「我?嫁給武威?」腦中亂烘烘的,南宮翎心一沉,無法接受。

  她和赫連大哥感情雖好,卻是兄妹之情,她不要啊!

  「爹爹,這件事不急吧!我們從長計議。」絞著素手,南宮翎難掩慌亂。

  她一定要和赫連大哥說明白,教他千萬別答應。

  「不必從長計議,爹都和武威說好了,找個時間就娶你進門。」

  「赫連大哥也答應了?」再度受到驚嚇,南宮翎俏顏一白。

  「他當然答應,你是他看著長大的啊!」南宮鶴廷對她過大的反應感到不解。他原以為翎兒會滿心歡喜。

  南宮翎狠狠咬住唇,俏顏神情倔強。

  就是看著她長大才不該答應,能想像即將嫁給幫自己換過尿布的男人嗎?她不能!

  赫連大哥到底在想什麼?他該拒絕的。

  「爹,女兒不答應。」把心一橫,南宮翎斬釘截鐵地道。

  「不答應?為何?」南宮鶴延濃眉緊蹙,沉聲問。

  「女兒……女兒已經有喜歡的人了。」粉頰瞬間紅透,南宮翎仍鎮定地將話說完。

  「喜歡的人?對方是誰?又是什麼身分?」聽見愛女已有愛慕的對象,南宮鶴延連忙追問。

  翎兒成天在外頭瘋,難保不會愛上市井小民,他可不想要有個殺豬的女婿。

  「他……」所有的問題,南宮翎全都答不出來。她對東方大哥本來就一無所知,就連他的名字,也是那天爹爹告訴她的。

  「回答爹的話。」見她吞吞吐吐,南宮鶴廷眉頭蹙得更緊。

  「其實他——爹爹也認識的。」南宮翎垂下螓首。

  「爹也認識?」她的回答更教他摸不著頭緒。

  「就是東方大哥。」她極小聲地回道。

  「不准!」聽見她提起東方朔,南宮鶴延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

  「為什麼?」父親不曾對她如此疾言厲色的說話,南宮翎不禁怔住。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什麼身分嗎?」他絕對不允許女兒嫁給雙手沾滿血腥的男子,尤其他做的又是殺人買賣。

  絕不!

  「他……」

  「更何況只見過一次面,說什麼喜歡?!」他沉聲問。

  「我和東方大哥不只見過一次面,在他來府裡之前,我就已經認識他了。」

  「更不象話!一個女兒家拋頭露面,隨便結識陌生男子,如今還說什麼喜歡!」越想越氣怒,南宮鶴延不由得提高音量。

  「爹?」南宮翎被父親怒極的模樣駭到,好端端的,怎麼發起脾氣來了?

  「這件事多說無益,你就給我乖乖準備做武威的妻子。」一想到全家上上下下十幾口的性命就掌握在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手中,就算不是同一幫人,他也不會應允。

  「爹——」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你回房休息吧!」南宮鶴延擺擺手,擺明別再提了。

  「爹,」沒想到父親會蠻不講理,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南宮翎又急又惱,「女兒不嫁給武威!」

  「這件事由爹作主,不容你拒絕!」這是十八年來,南宮鶴延第一次對南宮翎發怒。

  被吼得滿腹委屈,南宮翎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咬咬唇,奔出房外。

  為什麼?事情為什麼變成這樣?

  望著女兒的背影,南宮鶴延重重一嘆,神情嚴肅。

  傻丫頭,他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啊!身為父親的苦心,她能明白嗎?

  ***

  「時間迫在眉睫,我猜他們近日就會動手,」赫連武威眉頭深鎖,「難道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最好的方法我已經告訴你,」東方朔心裡也不好過,正為南宮翎的事煩心,在留與不留之間舉棋不定。「這一行的規矩我很清楚,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但是姨父堅持不肯搬離南京。」

  「既然如此,我也無能為力。」東方朔的語氣略顯冷淡。

  有時是自己的固執害死自己,怨不得誰。

  「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有,」東方朔俊顏忽地一沉,染上濃濃的血腥味,「先下手為強,滅了『無念門』,但是這麼做你肯嗎?」

  「我……」他的建議太過駭人,赫連武威怔住。

  「我當然知道你不肯,所以我也懶得提,若是易地而處,他們是絕無存活的可能,」東方朔薄唇勾笑,卻了無笑意。「他們最好別犯到我。」

  「東方——」眉頭鎖得更緊,赫連武威低喚。

  這才是真正的「閻羅殿」殿主東方朔。

  殘忍、嗜血,喜怒無常,渾身上下和溫和兩個字沾不上邊。

  他的微笑只對南宮翎,這點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

  「為今之計,我勸你別住客棧裡,先住進南宮府,若是有什麼萬一,也好有個照應。」

  「對方若真動手,你會出手相助嗎?」赫連武威抱著最後的希望問道。

  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說東方朔一身武藝已達出神入化的境界,他若肯幫忙,相信會是一大助力。

  鳳眸瞥向他,東方朔隔了許久才緩緩回答,「除非必要,否則我不會介入。」

  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爭端。

  「何謂必要?」

  「當『無念門』危及到你。」南宮府對於「無念門」而言只是筆生意,於情於理他都該袖手旁觀,但是一旦危及赫連武威就不一樣,那是他們的私交。

  「除此之外呢?」

  「我不會介入,」話說的篤定,其實心裡還有那麼一點不確定。「這是生意,是規矩,你一向明白我的。」

  他不會自攬麻煩上身。

  「東方——」赫連武威還有話說,卻被東方朔伸手制止。

  「等。」

  「怎麼——」話還在舌尖打轉,赫連武威極訝異的看向剛踏入客棧,似乎在焦急找人的南宮翎。「翎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見熟悉的聲音,南宮翎回頭,眸光先落在東方朔俊美的側顏上,最後才看向赫連武威。

  美眸微腫,有哭過的痕跡,南宮翎氣惱地走過來,滿腹委屈又翻湧而上。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你為什麼在這裡?」

  她充滿敵意的語氣讓赫連武威感到錯愕,「我是來找東方的。」

  「這麼巧,我也來找東方大哥。」南宮翎忿忿的別開臉。

  再遲鈍的人也感覺出他們之間的不對勁,東方朔黑眸半垂沒說。

  「你們很熟?」聽見她的回答,赫連武威微怔,忍不住看了東方朔一眼。

  他們之前就認識嗎?

  「不關你的事。」他的問題只會讓她更生氣,南宮翎咬牙怒道。

  「翎兒,我做了什麼事惹你生氣?讓你一副想找我麻煩的模樣?」平常活潑可愛的南宮翎到哪裡去了?突然出現張牙舞爪的虎姑婆。

  「我找你麻煩?應該是你找我麻煩才對吧!」回想起昨夜爹堅決的態度,她對赫連武威既恨又惱。「你答應了爹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

  她一直以為他是心知肚明的。他倆感情好雖好,卻不是男女之情,他為什麼明明知道還要破壞?

  現在要她該怎麼辦?真的隨他到大漠去嗎?

  「我答應姨父——」腦中一轉,赫連武威馬上明白她的意思。原來她是為了這個怨他啊?

  上天為鑒,他也不想啊!他也不願娶她這個調皮淘氣的妹子回家供奉,罵不得、說不得。他多希望能娶個溫柔賢淑的妻子,讓她伺候著,要不是姨父用最後遺願來壓他,他根本不可能答應。

  「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東方朔就近在眼前,她卻有種咫尺天涯的錯覺。

  南宮翎越想越委屈,昨晚哭不盡的淚,此刻又無聲無息的掉下。

  原本不是這樣的,她或許能和東方大哥在一起,她知道東方大哥也有一點點喜歡她,她感覺得出來。

  如今什麼也沒了,幻想成空。

  「翎兒!」一向堅強開朗的南宮翎突然掉淚,嚇得赫連武威連忙站起,就連東方朔也吃了一驚。

  「南宮翎。」皺了眉心,東方朔急喚。

  激動的心情難以平復,更難面對東方朔,南宮翎咬咬唇,腳跟一旋奔出客棧。

  「翎兒!」赫連武威大喊,卻喚不回已傷心奔離的南宮翎,他頭疼的按按額際。

  「你和南宮翎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嗎?」突然看到她的淚,東方朔胸口微緊。

  「說起來都是我姨父的請托,」赫連武威嘆口氣,煩躁地揉揉臉,「他將翎兒許給我,希望我能照顧她。」

  聞言,臉色微變,東方朔薄唇抿緊。

  原來她已經許人了。

  她的安危本來就和他沒有關係,自始自終都是他多慮了,既然如此,他還在猶豫什麼?

  已經沒有讓他留下來的理由。

  「爺。」感覺出東方朔的不對,驍擔心地低喚。

  擺了擺手,東方朔示意他安靜,俊容浮現笑痕。

  「恭喜了,武威。」

  ***

  「有話就進來說吧!別在外頭磨磨蹭蹭。」早發現房外有人,在客棧房內休息的東方朔等不到對方出聲,自己先開口。

  「東方大哥,是我,」隔著窗,外頭人影模糊,南宮翎微弱的聲音傳來。「打擾到你了嗎?」

  東方朔微微一怔,如今已是大半夜,他還以為是驍有話想說,所以在門外徘徊,沒想到竟會是她?

  「沒有。」聲音忽地有些沉,他蹙眉。

  心裡有種陌生的感覺在發酵。

  「我聽赫連大哥說,你明天就要離開南京,是真的嗎?」

  「嗯。」

  「這麼快……」南宮翎的聲音聽起來更微弱了。

  忽地陷入沉默,空氣中彌漫著凝重的氣氛,東方朔頓了頓,終於一個箭步拉開房門。

  納入他眼簾的是不知哭了多久的蒼白小臉。

  「咦?」沒料到他會突然開門,南宮翎顯得有些驚慌。

  將她的憔悴細細收入眼底,東方朔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心,薄唇綻出笑痕。「要出去走走嗎?」

 

 

第五章

  「東方大哥的事情都辦完了?」再次學東方朔將手負在身後瀟灑自得的模樣,南宮翎慢慢的走在他身側,回想起他們初識時,她也是這樣走在他身旁。

  那時的感覺多好啊!一起行俠仗義,能大聲笑、大聲說,不像現在……

  思及此,她不禁又紅了眼眶。

  千錯萬錯,都是赫連大哥的錯,他為什麼不明白的拒絕爹,和爹把話說清楚,害她現在……

  心碎啊!

  「嗯。」

  「不多留幾天?」

  「沒有這個必要。」

  「南京是個好地方,可以遇見很好的人、發生很好的事。」揚睫望他,瞳眸裡包含千言萬語。

  「但是我沒有留下來的理由。」東方朔忽地輕笑出聲。

  本來或許有,現在沒了。

  「一個理由都想不出來嗎?」胸口悶悶痛痛的,南宮翎黯然地咬住下唇。

  她不能是他留下來的理由嗎?

  「沒有。」頓了下,他搖頭。

  他留下來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他並不樂見那種情況。

  呼吸剎那間都亂了,南宮翎倏然停住腳步,明眸望向前方碩長勁瘦的背影。

  「東方大哥可知道我要成親的事?」

  「我都聽武威說了。」

  「那麼東方大哥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眉心鎖緊,東方朔倏然旋身。

  「沒有?」南宮翎眼睛眨也不眨地深深望住他,「沒有話要告訴我?」

  被她毫不掩飾的眸光盯得有些招架不住,東方朔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狼狽。

  「東方大哥若是無話可說,那我要說囉……」

  聲音雖抖卻字字清晰,南宮翎美眸裡慢慢泛起淚光。

  「雖然認識東方大哥的日子不長,但在我的心目中,東方大哥是個大好人,行俠仗義、對素昧平生的人出手相助,和東方大哥相處的那些日子,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而我唯一的遺憾……」吸吸鼻子,她垂下螓首,「就是認識東方大哥太晚。」

  都是豬頭赫連武威莫名其妙答應婚事,如今木已成舟,沒有商量的餘地,害她——害她的心好痛!

  東方朔垂下眸光,濃密的長睫掩住複雜的心思。

  好人?她是在說他嗎?

  他的所作所為都是隨心所欲,和好人搭不上關係吧?偏偏她的話又讓他心裡軟軟的。

  「翎兒……」他皺眉。

  他明白不該對她的話軟了心的。

  「我喜歡東方大哥,我知道這句話來得太遲,我……我已經是要成親的人,不該這麼說,可是我想把話說清楚,不想壓在心底,因為,我以後可能再也見不著東方大哥了。」

  硬是將淚咬在眼底,南宮翎傷心卻又故作堅強的小臉教人心疼。

  眉心蹙得更緊,東方朔還是選擇沉默。

  她說的沒錯,即將要成親的姑娘是不該向人表白的,但他更不該陪她站在這裡。

  說起來,他們都不該……

  「我明天無法幫東方大哥送行,所以特地來拿這個護身符給你。」她從懷中取出繡工精細的紅色香囊,遞到他眼前,「聽說這位觀音菩薩很靈,我特地上山去求,一定能保佑東方大哥永遠平平安安。」

  定定瞧著香囊許久,他揚眸複雜地看著眼前搖搖欲墜的南宮翎。

  他知道她很難過,她的傷心是為他嗎?即使如此,她還是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

  「我明天很忙沒法出府,你千萬別見怪啊!」聲音抖得厲害,南宮翎勉強擠出笑容。

  她說謊,她明天一整天都會乖乖待在府裡頭失神發呆,她不送行,是怕自己無法承受親眼送他離開的打擊,那會教人心碎腸斷……

  伸手接過香囊,東方朔低斂的鳳眸裡幽光閃動。

  「要說的話我都說完了,也該回去了,我是偷溜出府的,逗留太久怕會被發現,」南宮翎美眸深深凝睇他,很貪婪、很貪婪的想把他的模樣印在心底,當作一輩子的回憶。「有機會東方大哥一定要再來南京喔!不過,說不定那時我已經嫁到漠北去了……」

  話說到最後幾不可聞,南宮翎猛然住口,急急轉身背對他。

  不行!她已經忍到了極限,無法再強顏歡笑。

  「東方大哥,再會了。」不敢回頭多看他一眼,就怕自己會崩潰,南宮翎匆匆奔離他的身邊。

  自始至終不知該如何說的東方朔目送她的背影離去,只覺得胸口沉甸甸的,彷彿就要喘不過氣。

  她的遺憾是相識太晚嗎?

  他緩緩垂眸凝望掌中的香囊,無端端感到一陣煩躁。

  她不該這樣說的,更不該特地拿護身符給他,這樣只會讓一切都亂了。

  她是赫連武威未過門的妻子,她的安危不該由他來掛心,可偏偏又念在心上。

  他心知肚明這一走,南宮翎存活的機會幾近於零,「無念門」殘忍的行事手段一向比「閻羅殿」有過之而無不及。

  「閻羅殿」是做買賣,嚴令禁止傷及無辜;「無念門」卻是嗜殺,把獵殺人命當作遊戲。

  數條黑影疾速從屋簷掠過,東方朔臉色微沉,鳳眸中冷芒一閃。

  「爺,」一直跟在後方的驍上前低語,「他們動手了。」

  他們指的就是「無念門」。

  「嗯。」倏然合起掌心,他頷首。

  「爺還是要走嗎?」驍低聲問。

  就這麼棄南宮姑娘於不顧,別說爺,就連他都會捨不得。

  「……」

  「爺如果真的走了,南宮姑娘她……」赫連武威的身手有多好他不清楚,卻明白尋常的家僕護院絕對不可能擋得住訓練有素的殺手。

  鳳眸微斂,濃密的長睫掩住東方朔複雜的心思。

  「依『無念門』的殘忍手段,他們絕不會放過南宮姑娘的。」

  薄唇緊抿,東方朔將香囊收入懷裡。「驍。」

  「是。」

  「咱們走吧!」

  「走?」去哪裡?

  驍不禁楞住,難道爺真的要棄南宮姑娘於不顧?平時覺得爺性子冷僻,沒想到竟絕情寡義到如此地步。

  冷冷的看著驍錯愕的神情,東方朔撇袖轉身。

  「南宮府。」他道。

  「是的,爺。」驍不禁大喜過望。

  他就說嘛!爺只是外表冷,其實心裡還有點溫度的,才不是真的狠心。

  東方朔沒理會驍千變萬化的表情,身影朝南宮府飛掠而去。

  南宮府是否被滅門,其實他並不在意,他想救的人只有一個——

  南宮翎。

  ***

  「小姐,您終於肯回來了,」翠兒擔心地在院中來回走動,看見南宮翎的身影,總算鬆了口氣,「怎麼到這種時候?您不是說出去一下就回來?」

  「你緊張什麼?難道怕我不回來嗎?」南宮翎胡亂抹去頰上未乾的淚痕,微惱地道。

  「小姐,您在哭嗎?」無論再怎麼掩飾,翠兒還是眼尖的發現了,「是誰欺負您?我跟老爺告狀去!」

  「告什麼狀?又有什麼狀好告。」南宮翎笑得諷刺,「欺負我的人是誰,你會不知道嗎?」

  「小姐!」小翠皺眉,「您還在氣老爺把您許給赫連少爺的事?」

  「別提到他的名字。」咬著唇,南宮翎薄怒。

  赫連武威答應這門親事,她到現在還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其實赫連少爺人很好,赫連夫人又是一向最疼愛小姐的姨娘,小姐嫁過去不會被欺負的。」

  「我當然知道這門親事無可挑剔,但是你們誰有想過我的感受?」心痛得彷彿就要撕裂成兩半,「我願意嗎?」

  「小姐——」其實小翠也明白南宮翎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但是……

  婚姻大事不是女兒家能決定的啊!

  「翠兒,你過來,」忽地,南宮翎震驚的仰頭看向不遠處的屋頂,暗寂的夜裡竟有隱隱的火光在跳動。「那裡是佛堂嗎?」

  翠兒一看,也嚇一跳,「那是夫人平時誦經的地方。」

  「難不成佛堂失火了?」南宮翎俏顏一白,這才發現整座南宮府安靜得詭譎,「翠兒,你方才有看見誰經過嗎?」

  「沒有。」翠兒慌亂的搖頭。

  她一直都站在這兒等她回來。

  「其他的僕役婢女也沒有嗎?」越問心越驚,南宮翎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沒有。」

  「我也沒有……」方才進府的時候情緒太過激動,沒有發覺看門的阿福不在,一路上也沒看見任何僕役經過,如今回想起來才覺得事有蹊蹺。

  整座南宮府靜得像死城,好像只剩她們兩人。

  「赫連大哥呢?他不是今天搬進府裡?」雖然心裡氣不過,但他卻是唯一能教人放心的人。

  「赫連少爺方才接到一封信,就匆匆忙忙出去了。」

  「赫連大哥也不在?」擰著眉心,南宮翎喃喃自語。

  「小姐,您不去看看佛堂嗎?說不定夫人在裡頭?」翠兒焦急地問。

  奇怪?怎麼都沒人出來救火?難道偌大的府裡都沒人發覺失火嗎?

  望著前方微微泛著紅光的天空,南宮翎忍不住回眸又看向翠兒。

  她也很想去一探究竟,偏偏腳下像生了根,如何也走不動。心裡有個聲音隱隱告訴她,已經發生了悲劇……

  「原來在這裡,」數條身影從天而降,嚇得她們急急退了兩步,「藏得可真隱密啊!」

  「你、你們是誰?」翠兒白著臉抖不成聲,卻仍忠心護主,勇敢地擋在南宮翎前面,「竟敢擅闖南宮府,你們不要命了!」

  為首的男子瞧也沒瞧她一眼,陰冷的眸子看向俏顏失去血色的南宮翎。

  「南宮翎?」他問,做最後的確認。

  「我是。」雖然身為女子,她還是有股不讓須眉的傲氣,「你們是誰?為何夜闖南宮府?」

  彷彿對她鎮定的模樣感到佩服,訝異她沒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苦苦求饒,為首的男子難得好心情的為她解答。

  「我們是『無念門』的殺手,有人出價一千兩黃金買下貴府上上下下十多口的項上人頭,」就算蒙著面,還是能感覺出他陰冷的笑意,「如今就只剩兩位姑娘了。」

  腦中轟隆一聲,對他說出的話完全無法消化,南宮翎瞇細美眸不敢相信。「你在胡說什麼?」她怒道。

  「言下之意,她的爹娘都已經遭到毒手嗎?不可能,她才不會信!一定是他信口胡說。

  爹娘為人善良,從不曾和人結怨,誰會想買他們的命?

  「南宮姑娘不願相信在下的話,實在讓人很困擾啊!」為首的男子故作嘆息,「不如就讓南宮姑娘到地府好好問個明白吧!」

  話聲方落,為首男子猛然朝南宮翎拔劍出鞘。

  ***

  「爺,我們來遲了一步,」甫踏入南宮府就嗅到空氣中飄浮著不尋常的氣息,驍和東方朔都是個中老手,當然都明白這是屬於死亡的氣味。

  「唰」一聲猛然合上玉骨扇,東方朔俊顏沉下,鳳眸冷光乍現。

  「我以為武威會在府裡,應該可以拖延一點時間。」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赫連爺說不定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驍低聲說道。

  為了方便行事,這種小把戲他們也常玩。

  「哼!」重重哼了聲,東方朔撇袖便走。

  他不想聽為什麼武威沒待在南宮府裡,更懶得理會有多少人慘遭毒手,心裡掛念的只有南宮翎的安危。

  一想到南宮翎可能已遭遇不幸,他的胸口就緊得喘不過氣。

  他會因此和「無念門」宣戰嗎?會如何做連他自己都不願去想。

  「驍。」東方朔倏然停下步伐,敏銳地想聽出幾不可聞的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在後面。」冷冷丟下話,勁瘦的身子提氣飛掠而去。

  ***

  「小姐,小心!」

  南宮翎狼狽的避開第一劍,卻躲不開第二回的攻擊,只恨當初赫連武威教她功夫時,她總是偷懶貪玩只挑輕鬆的學,不然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冰冷的劍鋒在她的左臂劃開一道血口子,尖銳的痛楚竄進骨子裡,南宮翎悶哼一聲急退數步,原本以為就此完蛋,卻感到身旁倏然有股強烈的氣流將數名蒙面殺手震開。

  「滾!」東方朔狹長的鳳眸染上殺意,濃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東方大哥!」南宮翎看見來人是他,原本緊繃的心情猛然鬆懈,淚水湧上眼眶,嬌軀一軟。

  眼明手快地飛身撈住她的腰,當他看見南宮翎左臂上的傷,怒火更熾,陰柔的俊顏一沉。

  「方才是誰動手的?」他冷冷質問。

  「你是什麼人?竟敢插手『無念門』的事?」沒想到自己輕輕鬆鬆就被震開,為首的男子又氣又怒。

  他當然明白,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差距。

  「別以為搬出『無念門』三個宇,我就會心有忌憚,區區『無念門』我還不放在眼裡。」東方朔冷冷一哂,神情譏誚,「我再問一次,她的傷是誰動手的?」

  他蔑視的態度真教人生氣,幾個蒙面殺手想動,偏偏又被他冰冷的氣勢懾得不敢輕舉妄動,一時間竟無人敢承認自己是兇手。

  有種恐怖的直覺,承認的人絕對沒有好下場。

  「真有本事就留下名字!」為首的男子壯著膽子低斥。

  「東方朔。」薄唇勾笑,他鄙夷地瞅向眼前又驚又怕的數名大漢。

  「東、東方朔?」先前的氣勢消失無蹤,蒙面殺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噤若寒蟬。

  眼前一副弱不禁風的俊美男子,竟是大名鼎鼎「閻羅殿」殿主?

  「既然殿主插手此事,我們會回報門主知道。」誰也不想當他手下的犧牲品,有關東方朔的傳言太過駭人,不像人倒像神。蒙面殺手臨走前不忘丟下漂亮話,幫自己保住面子。「看我們門主如何決定。」

  白癡都知道別和東方朔硬碰硬,除非想到地府和南宮老爺作伴。

  「告辭。」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狼狼狽狽的走。

  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模樣,東方朔薄唇微抿。

  找死!

 

 

第六章

  「這是原本答應要給你們的銀子,」黑暗中,男子的聲音充滿壓抑,「因為還有活口,所以先給你們一半。」

  「你不用擔心,那小丫頭是跑不掉的。」老人笑嘻嘻地收下,臉上的笑容顯得突兀。「『無念門』沒有做不成的買賣。」

  「聽說『閻羅殿』也介入了,這是真的嗎?」「閻羅殿」殿主的傳聞他有耳聞,這樁買賣會不會失敗啊?

  「嘿嘿!這你不用擔心,我會把他擺平的。」

  「最好如此。」眼眉間充滿了不確定,男子抹抹汗,顯得局促不安。「我、我要先離開了。」

  這裡的氣氛太詭譎,他受不了。

  「末公子慢走。」

  「你們不用送了。」推開門,清涼的夜風拂來,男子大大鬆口氣,匆匆融入夜色中。

  他的父親幾年前被南宮鶴延判處立決,或許南宮鶴延已經忘記有這麼一個人,他卻一直牢牢記著這仇,好不容易等到南宮鶴延卸除官職告老還鄉,他總算有報父仇的機會。

  讓他們也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老人靜靜看著男子離開的背影,眼底精芒掠過。

  「大寶,」他啞聲吩咐,「先派人和東方朔打聲招呼,告訴他只要交出人,咱們一樣井水不犯河水,既往不究。」

  ***

  「南宮姑娘只是皮肉傷,未傷及筋骨,沒什麼大礙,服了藥多休息幾天就可以了。」白髮蒼蒼的老大夫關上藥箱,一路搖頭晃腦的走出客棧,「可憐啊!南宮老爺是個好官,竟淪落到此種下場。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好人都沒有好下場。」

  南宮府的事大家都聽說了,除了搖頭嘆息,大夥兒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沉默地將老大夫送出去,東方朔深鎖的眉頭不曾鬆開過。躺在床榻上的南宮翎狠狠擰疼了他的心。

  如果他再晚一步……

  「爺……」才關上房門,驍立刻在他身後低語,「方才『無念門』的人想見爺,已經被我打發了。」

  「『無念門』?」東方朔有些訝異的回眸。

  「是的。」

  「有事?」

  吞了口唾液,驍顯得有些小心翼翼。「是有關南宮姑娘。」

  「哦?」

  「他們希望爺別管這件事。」

  冷冷的掃了驍一眼,東方朔薄唇勾起詭譎的笑痕。「他們憑什麼?憑『無念門』三個字嗎?」

  「倒不是,他們的態度挺客氣的,語氣也挺謙卑的。」

  「……」

  「看來『無念門』也挺忌憚爺。」

  「廢話!」他冷嗤。

  驍將頭垂得更低了,在爺身邊伺候多年,他感覺爺目前正處於暴怒狀態,有種風雨欲來的味道。

  還是少惹為妙。

  「他們說這筆買賣就只剩下南宮姑娘了,如果事情能夠順利解決,他們一定登門表達謝意。」

  「我要個一隻腳踏入棺材的死老頭來看我做啥?」心一煩,口氣更冷,東方朔嘲諷地問。

  「無念門」門主已是古稀高齡,他根本沒放在眼裡。

  頓了頓,冷汗從驍的背脊滑過。

  爺的火氣挺大的,但他是無辜的啊~~南宮姑娘的事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千萬別把怒氣發泄在他身上。

  「如果爺決定要和『無念門』正面衝突,需要我通知二殿主嗎?」他試探地問。

  畢竟他們現在人單勢孤啊!

  「不必,咱們靜觀其變,我倒要看看那老頭知道我不肯撤手,他會做何反應?」斂下的鳳眸裡蒙上濃濃的血腥味,修長如玉的掌輕輕扶在圓柱上,留下清晰可見的五指印。

  就算要滅了「無念門」,他也不會手軟。

  ***

  「你好些了嗎?」端著藥碗走入房內,東方朔低聲問。

  收回空洞的眸光,南宮翎抹了抹淚。「嗯。」

  「先喝藥吧!」將她的哀傷看在眼底,東方朔第一次後悔起當初沒有插手南宮府的事。

  其實要不是放不下她,依他的性子真的會一定了之。

  「東方大哥有我爹娘的消息了嗎?」藥太苦,南宮翎喝了幾口又擱回桌上。

  「還沒有。」

  那一夜,偌大的南宮府被熊熊大火燒成灰燼,卻始終沒有找到南宮鶴延的屍首,他不禁猜想和赫連武威的失蹤有關。

  他應該是已經將人救走,為了別打草驚蛇才沒有現身。

  「這麼說爹娘他們……」

  「先別往壞處想,說不定他們平安無事。」東方朔淡淡截斷她的話,「你先安心養傷。」

  「我沒有辦法,只要一合上眼,那一夜的情景就會不斷在我眼前浮現。」蒙面人殘忍的話語、飄散在空氣裡的恐怖氣息,至今她仍印象深刻。

  「你若不安心養傷,又如何有力氣找尋他們的下落?」鳳眸裡揉進暖意,他瞬也不瞬的望住她。「我答應你,一定會查出他們的下落。」

  倘若人真的是赫連武威救走的,赫連武威一定會主動和他聯絡,他按兵不動,是在等。

  「東方大哥……」

  「也會保你平安無事。」這是他第一次對人許下承諾。

  ***

  「最近太麻煩東方大哥,」原本燦爛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止盡的憂傷,南宮翎整個人憔悴許多。「一定害東方大哥耽誤很多事。」

  「你不必替我擔心,多休息才是真的。」

  「那天——」話到舌尖頓住,南宮翎好半晌才又鼓起勇氣,「東方大哥不是要離開了嗎?怎麼知道我出事了?」

  「是直覺。」他回得含蓄。

  總不能告訴她,其實他早知道事情會發生,只是袖手旁觀罷了。她若知道真相,肯定無法諒解。這是秘密,所以深藏。

  「直覺嗎?」綻出笑花,縱然很淡,也讓小臉上的神情亮了許多。「算心有靈犀嗎?」

  她曾向他說的話又重回他的腦海,東方朔斂下眸,濃密的長睫掩住複雜的心緒。

  「……嗯。」沉默許久,他給了她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

  深深凝睇他俊顏一眼,南宮翎將眸光移至亭外。

  才短短幾天,發生了好多事啊!

  她好像不再是她了,心裡掛念的全是爹娘的安危,卻沒想到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竟是東方大哥。

  緣分真的很奇妙呵……

  「爺。」敲了敲門,驍進門附在東方朔耳邊低語,「人來了。」

  「嗯。」和他互換一個眼色,東方朔示意讓來人進房。

  如果他猜的沒錯,應是赫連武威派人找上門。

  「南宮姑娘,」東方朔薄唇浮現笑痕,「應該有你爹娘的消息了。」

  「我爹娘?」南宮翎難掩激動的情緒,眸光落在剛進門的年輕人身上。

  「在下狄飛,見過南宮姑娘、東方公子。」年輕人抱拳施禮。

  「武威請你過來有事?」

  「少爺很感激東方公子救了南宮姑娘,特地命在下來傳消息,順便接南宮姑娘回去。」

  「回去?」南宮翎一怔。

  「回漠北。」狄飛很有耐心的解釋。

  「漠北?我爹娘呢?也在那裡嗎?」

  「應該在路上了。」

  「這麼說來,爹和娘都安然無恙?」眸中微微泛起淚光,南宮翎急急追問。

  「是的,一切都在少爺的掌握之中。」

  那日赫連武威將計就計假裝受騙,其實暗地裡狸貓換太子,早將真正的南宮鶴延和南宮夫人不知不覺送出南宮府。

  唯一的意外,是偷溜離開的南宮翎。

  「幸好,幸好爹娘都平安無事。」按著胸口,南宮翎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少爺還有一件事想麻煩東方公子。」狄飛繼續說道。

  「嗯?」東方朔揚眉。「回漠北的路程遙遠,南宮姑娘的安危堪慮,少爺想請東方公子送一程。」

  「送到漠北?」

  「是的,我們府裡已經在準備少爺和南宮姑娘的婚事了。」

  一句無心的話,說得兩人同時心中一突。

  南宮翎忍不住揚睫睇向神情平靜的東方朔。

  是啊!她怎能忘記爹娘一旦平安,接下來就是她和赫連武威的婚事了。

  突然陷入沉默,東方朔靜靜啜口茶。

  一顆心狠狠揪緊,南宮翎等著他的回答。

  他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嗎?她此趟去漠北,就是未來的赫連少夫人了,既然如此,他還是無動於衷嗎?

  隨便說些什麼話也好吧!就算流露出一點不捨的神情,她也甘之如飴。

  「回去告訴赫連武威——」東方朔終於開口,語氣是不容質疑的堅定。「我會親自送南宮姑娘回去,請他不必擔心。」

  「多謝東方公子。」

  緩緩的,南宮翎斂下美眸,一抹失落疾閃而逝。

  ***

  「爺,您有心事?」剛剛敲過三更鼓,靜靜佇立在東方朔身後的驍,終於忍不住問。

  「嗯。」修長如玉的手包住杯沿,東方朔微微頷首。

  「明天就要啟程了,一路上的麻煩用膝蓋想都知道。」保證他們到漠北的路程絕不寂寞,鐵定一堆路人甲乙丙丁和他們湊熱鬧。

  「『無念門』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到時一定菁英盡出。」

  「爺,您應該不是在煩惱『無念門』的事吧!」在爺身邊伺候久了,爺的心思他多少摸得出來,「無念門」那些小角色,爺才不會放在眼底。

  「……」

  「您應該是在想送南宮姑娘到了漠北,她就要變成赫連家的少夫人了。」

  東方朔揚眸瞥他。

  「其實南宮姑娘和赫連少爺的婚事只是口頭約定,若要反悔也不是沒有可能,我看得出來南宮姑娘很喜歡您。」

  「……」

  「就這樣送她到漠北,您不會捨不得嗎?」

  輕輕擱下杯,東方朔過於平靜的臉上瞧不出心思。

  「一旦成了親,就真的來不及了。」

  「她是許配給武威,武威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反問。

  「可是赫連少爺瞧上去好像也不是挺甘願的啊!」驍小聲咕噥。

  赫連少爺那天欲哭無淚的煩惱神情,他到現在仍記憶猶新。

  「你以為她知道咱們的真實身分後,她能接受我嗎?」

  「您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南宮姑娘無法接受。」人家明示、暗示都如此明顯,女兒家的矜持幾乎都拋棄了,總不能要人家開口問他是否願意帶她走吧!

  「我不想輕易暴露自己的身分。」他寧願在她心中,他永遠是個很好的東方大哥,而不是手染血腥做殺人買賣的「閻羅殿」殿主。

  如果他不是……或許……

  「您既然都破例救了南宮姑娘,再破例一次又何妨?」驍不解的皺眉問道。

  他實在不懂爺在堅持什麼?難道他看不出南宮姑娘的心意嗎?別等到人家都拜堂成親了才後悔。

  「……」

  「爺,錯過機會,您會感到遺憾的。」驍嘀咕。

  如果不介意就算了,偏偏介意得很,離啟程的時間越近,爺沉思的時間就越多。爺倒好,坐在椅凳上苦思量,卻苦了他幾乎夜夜站到天亮。

  是沒錯,他是練家子,偶爾這樣站站無所謂,但是天天如此也吃不消啊!他也想躺在舒服的床榻上偷懶一下。

  遺憾?又是遺憾?聽見驍提到這個詞,東方朔心情更加煩躁。

  難道南宮翎對他當真如此重要?錯過就會遺憾一輩子?說來她也只不過是半路遇上的小姑娘,個性還算討他喜歡罷了。

  越煩越理不清自己究竟意欲為何,他冷冷瞪了驍一眼,甩袖而起。

  「我想出去走走。」不等驍回應,他徑自開門閃人。

  「爺等等我。」完全不敢囉唆的驍連忙跟在他身後,一張大臉比苦瓜還苦。

  真搞不懂,大半夜的又想去哪裡走走?

  又有什麼好走的?

  ***

  「其實東方大哥不必親自送我,」不能否認自己有些負氣,南宮翎低語,「有狄飛保護我就行了。」

  她的確希望他表示些什麼,但絕不是親自送她回漠北,這只會讓她更難堪。

  「他一個人送你,我不放心。」

  會不放心,就表示多少在意囉?

  這一路到漠北可用千里迢迢來形容,若只是普通朋友,說什麼也不會自攬麻煩護送一程吧?

  「東方大哥知道我這一去,代表什麼意思嗎?」她咬咬牙問。

  眸光一閃,東方朔沉默下來。

  「雖然我和赫連大哥相識很久,但我們之間就像親兄妹一樣……」

  「……」

  「我想對這門親事,他應該也不是很願意吧!」聲音明顯變小了,南宮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住他。

  她的暗示應該很明白了。

  她和赫連大哥的婚事沒有約定、沒有下聘,僅有爹爹的口頭之約,要反悔,這是最後的機會。

  「有武威照顧你,你往後的日子一定會很幸福。」喉頭微緊,他仍是微笑答道。

  臉色微微泛白,南宮翎用力地咬住下唇。

  不是這個,她要聽的不是這個答案。

  更何況他不是她,又怎能知道她會幸福?

  難道衣食無缺就是幸福嗎?

  「我若是到了漠北,他不僅僅是赫連大哥,還是我的丈夫,這樣東方大哥也無所謂嗎?」

  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接,東方朔一怔,忽地感到有些狼狽。

  「如果我真和赫連大哥成了親,成為他的妻子,東方大哥也無所謂嗎?」她能確定他是喜歡自己的,為什麼突然間又拒她於千里之外?

  「我……」頓了很久,東方朔才要開口,卻又被她惱怒地打斷。

  「如果東方大哥是要說些祝福的話,那不如別說了。」唇咬得太用力,嘗到淡淡的血腥味,氣不過,是為他。

  「你即將成為武威的妻子,不管我願不願意,他對你都是最好的選擇。」漂亮鳳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南宮翎倏地揚睫迎上他的。

  他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其實他不願意嗎?

  「走吧!我們該啟程了。」東方朔收回眸光。

  情況已經很複雜了,他不希望鬧得更糟。

  她不是適合他的女人,他比誰都清楚。她應該要生活在陽光下,而不是隨他隱入黑暗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她完好無缺地交到赫連武威手中。

  這是他唯一能給她的溫柔。

  他和她之間,就此打住。

  ***

  方入夜,一行人進入客棧休息,這是東方朔的私心,他並不希望行程太過倉卒,刻意拖延到大漠的時間。

  驍先將所有的事情打點妥當,趁人不注意時附在東方朔耳邊低語。

  「爺,事情都照您的吩咐安排了。」

  「嗯。」

  「後面的確有人在跟著我們。」

  「人數呢?」

  「約莫五、六人。」

  「姓辛的老頭也在裡面嗎?」把玩著手中的杯,東方朔狀似不經意的問。

  姓辛的老頭,就是「無念門」門主。

  「沒看到,不過可以感覺出發現爺同行時,他們很驚訝。」

  「不用他們驚訝,我自己也很驚訝。」東方朔皺眉,冷冷的應。

  「是。」驍拱手應聲。

  最近爺的心情陰晴不定,越來越有雙面人的趨勢,肯定和南宮姑娘脫不了關係。

  喜歡就喜歡嘛!有什麼關係?這樣悶在心裡會得內傷吧?

  「驍!你在發什麼呆!」發現他突然神遊太虛,東方朔低斥。「小心看著,別出意外。」

  「屬下明白。」

  「下去吧!」

  「爺——」驍原本走出房門外的身子又踅回來,「您不去看看南宮姑娘嗎?」

  果然,馬上招來淩厲的一瞥,驍立刻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可是話已經說到一半,若不說完太對不起自己了。

  「其實也沒什麼,」驍的聲音越來越小,腳步也慢慢走遠,深怕自己成為無辜的出氣筒。「只不過南宮姑娘今天什麼東西也沒吃,就連方才送進房裡的晚膳也原封不動的端出來。她只是餓了一整天而已,真的沒什麼……」

  東方朔又冷冷掃了驍一眼。

  驍就算已經溜遠,還是有種被冰冷的眼神萬箭穿心的錯覺。

  緩緩收回目光,東方朔垂眸凝望手中毫不起眼的杯。

  煩!

 

 

第七章

  「南宮姑娘,你歇著了嗎?」東方朔輕輕敲門,音量壓得極低。

  房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美眸微腫,還有哭過的痕跡。

  「妳方才哭了?」喉頭忽地一緊,他問。

  「沒有。」南宮翎的臉上畫過一絲倔強。

  忽然沉默下來,一時間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東方大哥找我有事?」

  「我聽驍說你一整天沒吃東西,這樣是不行的,我們還有漫長的路要趕,你必須要保持體力。」

  「我不想吃,也吃不下。」

  「不想吃也要多少吃點,身子要緊。」

  「東方大哥現在是用什麼身分關心我?」南宮翎揚眸望他,眼神有些埋怨。

  「就算只是朋友也會如此關心。」

  「若東方大哥真只當我是朋友,不會親自送我去漠北。」漠北耶!山高水遠的,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到達。在心中沒有一定的分量,誰會願意淌這渾水?

  話題好像不相干了。東方朔有種被逼到絕境的狼狽,熟悉的心煩氣躁又起。

  「東方大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我知道你曾經喜歡的,」南宮翎斂下美眸,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又拒人於千里之外,但若是你對我還有些感覺,你就不該送我去。」

  送喜歡的女孩子去成親,這樣多奇怪啊!對方還是他的多年好友。

  若是她和赫連大哥是兩情相悅就罷了,但他們不是啊!他們是兩個不得不湊成對的人。赫連大哥個性耿直,答應的事絕對不會反悔,要改變現狀,她只能靠自己。

  她的話句句敲在他的心上,東方朔眉頭深鎖,沉默下來。

  「我嫁給赫連大哥不會幸福的。」

  「我知道武威,他會善待你,不會讓你受委屈。」

  「那只是表面上,」南宮翎話說得很輕,抓住門板的手卻用力得指節泛白。

  「我會衣食無缺、夫妻相敬如賓,但心中會有個一輩子的遺憾,因為赫連大哥並不是我真正喜歡的人。」

  話說到這裡,已經夠明白了吧?

  遺憾?又是遺憾?他開始痛恨起這個詞,好像不斷提醒他應該再想更仔細一點,不然他會一輩子遺憾。

  「話說回來,」見他還是不說話,南宮翎的心涼了一半,「在你心裡如果我只是個普通朋友,就麻煩你別對我好,別多管我的事,我會多想的。」

  「妳——」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說得幽幽切切、可憐兮兮的?難掩心頭煩亂,東方朔微微沉下音線。

  「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可是你對我的瞭解又有多少?我對你來說,就像半個陌生人。」

  她對他一無所知啊!等她真正看清他,她肯定會後悔的。

  「我喜歡你,是喜歡東方大哥這個人,」南宮翎揚起小臉,神情倔強,「不是喜歡東方大哥的家世背景,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這樣就夠了。」

  聽完她的話,讓他又心軟又生氣。

  他心軟她堅持對他的看法,更生氣她的識人不清。

  如果他算好人,這世上就沒有壞人了。

  「你確定我是好人嗎?」他嘲諷地反問。

  「難道東方大哥是壞人嗎?」如果是壞人,就不會陪她到處行俠仗義,救珠兒一擲千金面不改色,甚至特地回南宮府救她。

  「你總有一天會譏笑自己今天的看法。」他不可能瞞她一生一世,她遲早會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就算他不說,身旁也會有多嘴的人告訴她。

  到時她還能堅持己見嗎?

  「我……」

  「更何況,你又從哪裡看出我喜歡你?我曾這麼說過嗎?你的自作多情讓我困擾,我只是把你當成妹妹看待而已。」咬著牙,他說出殘忍的話,就此劃清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再念著他,他們都會無路可退的。

  「你——」他的話令人難堪,淚水無預警地湧入眼眶,南宮翎硬是不讓淚水流下。

  「東方大哥為了拒絕我,什麼話都說了,我明白了,」無法承受他的傷人話語,南宮翎狠狠咬住下唇,毫不猶豫地將門關上。「我不會再給東方大哥添麻煩。」

  薄薄一扇門,隔著兩樣的心情。

  瞪著緊閉的門板,東方朔的手緊握成拳,胸口因為她的話壓得沉沉的。

  該死!事情非得如此複雜不可嗎?難道就不能簡單一點。他只是不想讓她受到傷害,更不想見到她失望的神情。

  「爺,」驍從另一頭匆匆走來,他先瞄了南宮翎的房門一眼,才刻意壓低音量。「我抓到一名奸細。」

  「奸細?」

  「我見他在廚房鬼鬼祟祟,抓住他後發現是『無念門』的人。」

  「我要見他。」俊顏倏地沉下,蒙上寒霜。

  正好,他正覺得一股怒意無處發泄,剛好拿他當出氣包。

  ***

  「你可以給我一個好理由,告訴我你的來意嗎?」玉骨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扇,東方朔陰美的俊顏浮現詭譎的笑意。

  「我是來閒晃的。」被抓住的男子個頭嬌小,長相平凡,就算在大街上擦身而過也認不得,名副其實的大眾臉,做壞事最方便。

  「閒晃?」不著痕跡的皺眉,東方朔朝他逼近一步,「你的回答我不喜歡。」

  「客棧是個公眾地方,誰都可以來,我喜歡來這兒閒晃,難道不成嗎?」男子死鴨子嘴硬。

  「當我問你問題時,你老老實實回答就行了,少跟我油嘴滑舌,」修長如玉的手輕輕掐上他的頸子,彷彿只要微微用力就會折斷。「你信不信就算我殺了你,辛老頭也不會挑一下眉毛。」

  「你——」男子又驚又怒。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來做什麼?」東方朔輕聲問道。「別忘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如何讓你死。」

  眼前的男子不是殺手,當然沒有接受過死士的訓練,他相信只要玩些小手段,他自然會乖乖吐實。

  「大家都是做殺人的買賣,相信殿主應該明白貨品的重要,」咬著牙,男子說得有些心驚膽跳。「我們門主敬重殿主的為人,也已經先打過招呼,殿主何必自惹麻煩?」

  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東方朔鳳眸瞬也不瞬地瞪住他。

  他只是問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為何他可以嘮叨一長串?

  真囉唆!

  「惹麻煩?」東方朔挑釁地揚眉,「區區一個『無念門』在我眼裡還不算是個麻煩。你們門主都快過七十大壽了,就算我坐著等他死都輕而易舉,這樣你明白嗎?」

  「你別狗眼看人低。」聽見他如此輕蔑,男子激動的大喊。

  「安分點,別忘了你的小命還在我手中。」手微微一使勁,男子馬上痛苦的喘不過氣。「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到廚房鬼鬼祟祟的在打什麼歪主意?」總不可能是幫他們觀察晚餐的菜色吧?

  「……」

  「說呀!」五指如勾,箝進男子的咽喉,疼得他雙眼暴凸。

  「我說、我說……」他也想當條鐵錚錚的硬漢,但他沒有辦法,實在太痛苦了,超過他所能忍耐的極限。

  「說吧!」東方朔倏然鬆手,溫和的笑意浮現唇邊,好像剛才殘忍的事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折騰了那麼久,還不是要說,何必浪費時間,自討皮肉痛?

  「咳咳!我是『無念門』裡的藥師,專門配製藥劑,我受命在你們的飯菜中加入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讓你們在不知不覺間中毒。」

  「這麼低劣的手法,我可能毫無防備嗎?」譏誚地瞥了他一眼,東方朔輕哼。

  要對付他東方朔也不知道要玩高級一點的手段,辛老頭從一開始就註定輸得一敗塗地。

  「你說你是『無念門』的藥師,那麼我們來玩個遊戲。」東方朔從男子隨身的藥袋裡取出各種藥瓶子,從中任意倒出一些藥丸塞入他口中,又隨手丟掉幾個藥瓶子。

  「你現在吃的是你自製的藥丸,到底是解藥還是毒藥我不清楚,」他故作好心地解開他的穴道,將剩餘的兩、三個瓶子還給他。「若是你運氣好,吞的都是解藥,算你福大命大;若是不幸吞了劇毒……希望這幾個藥瓶子能救得了你。」

  「東方朔!你——」男子捂著喉嚨,愀然變色。

  他胡亂塞了一大把藥丸往他嘴裡塞,就算他再厲害,短時間內也無法解開如此複雜又劇烈的毒性。

  「別緊張,」薄唇的笑容更深,黑黝的鳳眸裡卻了無笑意。「說不定你服的都是解藥,還能強身健骨呢!」

  「東方朔,你好陰狠,你不如一刀殺了我痛快。」男子氣怒的大吼。

  他方才說的全是風涼話!

  他已說他是來下毒的,身上帶的怎可能是解藥?就算有解藥,他一口氣不知吞了些什麼,藥性相克,解藥也可能變毒藥吧?

  「別在我面前囉唆!難道你來這裡下毒就不陰險嗎?」東方朔劍眉微挑,厭煩地擺了擺手。「我不想再看見你,馬上給我滾,若是你還有命能見到辛老頭,請幫我帶句口信,若是沒辦法,我也不會怪你。」

  男子咬緊牙根不說話,感覺手腳開始發麻。

  人都被他害到了陰曹地府,他還想怪誰?

  「你回去告訴辛老頭,南宮翎這條命我是保定了,他若膽敢再來惹我——」話聲微頓,看向男子的眸光教人不由自主的打個寒顫。「別怪我不客氣!」

  ***

  「小姐,您還在生東方公子的氣嗎?」一看見東方朔朝她們的方向定來,南宮翎就負氣地放下車簾,坐在一旁的翠兒機靈地問。

  「我哪有生他的氣?又哪敢生他的氣?」南宮翎嘴裡雖這麼說,眼眶先紅了一圈。

  他昨天殘忍絕情的話,讓她狠狠哭了一整夜,她知道他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但是還是無法原諒。

  她不懂他為何非要將她逼走不可?是否有難以啟口的理由?她的心意他到底懂不懂啊?

  他明不明白一旦錯過……就是錯過了。

  「小姐……」小姐昨天和東方公子的對話她全都聽見了,當然知道小姐很受傷。

  「不過就是嫁給赫連大哥,那也沒什麼不好啊!姨娘向來疼我,赫連大哥也不敢兇我,赫連府我熟得跟自家一樣,這樣不是很好嗎?還不必聽些莫名其妙的傷人話。」越說越氣惱,南宮翎倔強地別過小臉,用力地將淚痕抹去。

  「小姐——」這些都是氣話,她若真那麼想,就不會說得咬牙切齒了。

  「客棧到了,休息一下吧!」東方朔掀開車簾,漂亮的鳳眸望向南宮翎。

  看也不看他一眼,南宮翎故意忽略他伸出欲扶她的手,徑自搭在驍的肩上下車。

  「南宮姑娘,走好。」驍嚇了一跳,馬上招來東方朔淩厲冰冷的眼神。

  「爺,我……」苦著臉,驍指指自己、又比比南宮翎。

  他是無辜的,完全不關他的事,是南宮翎主動將玉手搭在他肩上,有任何不滿都千萬別拿他開刀啊!

  悻悻的收回手,東方朔進客棧前不忘送他一記冷哼,嚇得驍心驚膽跳,直嘀咕自己的無辜。

  「翠兒,我們坐這裡。」故意和他分桌而食,南宮翎不忘挑個背對東方朔的位置坐下。

  東方朔俊顏變得鐵青難看,鳳眸冷冷的掃向和南宮翎同桌的食客,將路人甲乙丙丁嚇得一哄而散。

  她是存心惹惱他嗎?

  不理會身後像瀕臨爆發的火山一樣的男人,南宮翎連眸也不曾回,決心和他撇清關係。

  反正他們的關係,昨夜也已經撇得很清了不是嗎?

  這樣的情況首當其衝苦了驍,他就坐在東方朔的對面,面對他足以刮下一層寒霜的俊容,就算肚子再餓也了無食欲,只得對著店小二送上的飯菜發呆。

  「妳何必如此?」鳳眸微斂,東方朔低聲詢問,用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

  「我怎麼了?」

  「別像個孩子鬧脾氣。」

  「我像個孩子?」他的話更徹底的激怒她。「東方大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不懂嗎?我們本來就該保持距離。」

  若是一開始就保持距離,現在也不會剪不斷、理還亂……

  眉心緊蹙,不悅的情緒再度沸騰。

  昨夜還口口聲聲逼問是否喜歡她,如今義正辭嚴的告訴他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會不會太可笑了一點?

  她的刻意疏遠讓他心浮氣躁,俊顏更是僵冷難看。

  她非得將他逼到無路可退才甘心嗎?難道她不明白他在放她一條生路,不讓彼此走到後悔莫及的境地?別逼得他不放手,這樣的結局絕對不是最好的。

  非得等到發現他並不是她想像中的東方大哥,而是手染無數血腥的殺手,非要感到失望、鄙夷才心甘情願嗎?

  「姑娘,一個人出遠門啊?回鄉省親嗎?」不長眼的大漢忽地插入他們的對話,他大剌剌坐在南宮翎身側,過於燦爛示好的笑容萬分刺眼。

  「我……」正低聲和東方朔爭執的南宮翎這才回過神,對於身旁何時坐了名路人甲感到錯愕,卻又不想說出自己和東方朔有任何關係。

  「現在世道不好,一個姑娘家在外面容易受欺負,你要上哪兒?說不定我還能送妳一程。」

  「不用了。」她皺眉拒絕。

  她正在和人吵架耶!

  「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是出自一片好意。」大漢笑吟吟地續道,完全沒發覺自己的小命岌岌可危。

  「爺,手下留情啊!」眼見東方朔飛快地抽出自己的長劍,驍嚇得冷汗直流,深怕爺的脾氣一來,二話不說砍下人家的腦袋。

  「我數到三,別讓我再看見你。」嗓音如絲,東方朔冷冷的望住大漢,漂亮的鳳眸裡一片冰寒,劍鋒抵住他的頸子,只消微微使勁就會貫穿他的喉嚨。

  「東方大哥?」從沒見他如此震怒的南宮翎也嚇一跳,他臉上陰冷的神情教她學感到陌生。

  「還不滾?」東方朔沉喝。

  「我、我馬上走。」瞪著抵著自己脆弱頸子的劍尖,方才想一親芳澤的欲望全消弭無蹤,大漢連忙抓起放在桌上的包袱逃之夭夭。

  「東方大哥……」對他二話不說忽然出手,南宮翎驚愕地揚睫睇他。

  這是她認識的東方朔嗎?怎麼像變了一個人?

  薄唇抿緊,東方朔俐落地將長劍收鞘,寬袖一甩定出客棧外。

  氣怒啊!

  ***

  「他們明天應該就會下榻這間客棧,」搖曳的火光中,陰暗的房內傳出蒼老的聲音。「該怎麼做,你們都知道吧!」

  「是的,門主。」門外數名黑衣人應道。

  「別怕東方朔,江湖上很多傳言都是空穴來風,依他的年紀,功夫再好也有個極限,更何況雙拳難敵四手,我們是勝券在握。」

  「是,門王。」

  「目標是南宮府的孤女,除非必要,還是別和東方朔起衝突。」

  「是,門主。」

  「知道就快行動吧!」蒼老的聲音沉穩的續道,「買主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第八章

  「爺,您要不要吃點東西?您從中午到現在什麼東西也沒吃。」見爺一個人在客棧中庭沉思,驍小心翼翼的問道。

  「免了,我不餓。」東方朔想也不想就拒絕。

  都被南宮翎氣飽了,還有什麼好吃的?

  「爺,其實南宮姑娘的心情,我能體會。」驍小聲的嘆氣,有感而發。

  鳳眸冷冷的斜睨他,東方朔薄唇譏誚的勾起。「哦?」

  「南宮姑娘要遠嫁到漠北去,那種心情可想而知,若是爺能接受她的話……」

  「真沒想到你待在『閻羅殿』這麼久,還能如此多愁善感。」東方朔的聲音很輕,聽在驍耳裡卻寒毛豎立。

  「爺——」

  「接受南宮翎?你覺得我該如何接受?我們是做什麼買賣的,你還不清楚嗎?」他咬牙問。

  「說不定南宮姑娘不介意……」

  「她怎麼可能不介意?難道你忘記我們初識她時,她是個正義感泛濫、只想行俠仗義的女子?」他的生活方式和她想像中南轅北轍,試問她怎能接受?

  不用說旁的,等她知道他的真實身分,或許就會面臨相對兩無言的局面。

  「爺——」

  「她對我只是英雄式的崇拜,並不是真正的喜歡,她還太年輕,分不清自己的心意。」按著抽疼的額際,怒氣滔天的語氣裡隱藏更多無奈。

  時間一久,她自然會忘了他,留下美好的回憶比知道真相來得好。

  「屬下並不覺得南宮姑娘是錯將崇拜當成喜歡,倒覺得她的心意挺真的。」

  「你是聽不懂嗎?」倏然轉過身,東方朔俊容微沉。「不管她喜不喜歡,赫連武威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聽爺這麼說,屬下反而更能確定爺喜歡南宮姑娘,不然也不會處處替南宮姑娘著想。」硬著頭皮,驍繼續說道。

  南宮姑娘呀!為了你,我可是連小命都賭上了……

  鳳眸危險地瞇細,東方朔大步朝驍走近。「今晚你話太多了。」

  「等到了漠北,屬下是絕對不會再多說的。」

  「放肆!」東方朔修長如玉的手眼看就要欺上他的頸子。

  咬咬牙,驍閉上眼認了。

  手停在半空中,東方朔頓了頓,終於悻悻然撒手。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驍。」他深深看他一眼。「我是不會放下『閻羅殿』不管的。」

  「爺,接受南宮姑娘,不一定要放下『閻羅殿』啊!」雖然他們也是做殺人的買賣,但是他們和「無念門」最大的分別,就是會挑買主,可不是什麼生意都接。讓壞人遭到應有的制裁,也是伸張正義的一種方式——

  雖然手段暴力了點。

  垂眸望向自己的掌心,東方朔譏誚的笑痕更深。

  「不管什麼理由,雙手已經沾染血腥是事實。」與其說他不接受她,倒不如說他害怕南宮翎會怕他。

  「爺——」驍還有話要說,卻被後方傳出的尖銳聲響驚斷了話。

  「東方公子!救命啊!」是翠兒飽受驚嚇的聲音。

  飛快地瞥了驍一眼,東方朔提氣縱身往後方廂房掠去。

  ***

  「想跑?你還能跑到哪裡去?」數名黑衣蒙面人將南宮翎團團圍住,沒想到她的拳腳功夫不怎麼樣,輕功倒是不錯。

  「又是你們,你們非得趕盡殺絕不可嗎?」南宮翎喘著氣,美眸都氣紅了。

  「南宮翎,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你逃不出我們手掌心的,就算妳逃到了漠北也無濟於事,只會拖累無辜的赫連武威,到時別怪我們對赫連府出手。」

  「你說什麼?!」聽見他狂妄的言詞,南宮翎有剎那的錯愕。

  她只嚮往江湖上行俠仗義,卻對江湖上的黑暗面完全沒有概念,她不明白怎有人膽敢不把王法看在眼裡?

  「只要你不死,我們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直到完成買賣為止,你的掙扎只會讓你身邊的人受到傷害。」黑衣蒙面人用劍尖指向因為保護她而負傷的翠兒。「做人何必這麼自私?其實並不關他們的事,你乖乖束手就擒不就成了?」

  他的話重重敲進南宮翎的心裡,她怔怔看著被鮮血染紅衣襟的翠兒,呼吸更加急促。

  「除非你死,不然我們會傾巢而出,你該不會真的想連累赫連武威吧?」

  「我……」腦中亂成一團,南宮翎話梗在喉中吐不出來。

  「我想你們忘記還有一種選擇,」東方朔的嗓音冷冷的在他們身後響起,帶來屬於死亡的冰冷氣息。「可以先滅了『無念門』,杜絕後患。」

  「東方大哥?」一見到他出現,南宮翎放下心中的大石,眼眶又紅了。他總是能及時出現,在她最危急時伸出援手。

  伸手將她護在身後,東方朔抽出驍腰間的長劍。

  「是東方朔,快動手,別囉唆了。」見到忌諱的人出現,蒙面人真恨方才自己話多,沒迅速下手解決。

  「太、遲、了。」不等他將話說完,東方朔修長如玉的手先一步印上他的背心,震碎他的五臟六腑。

  「東、東方朔,你何必苦苦相逼,這一行的規矩,你是最清楚的。」見說話的蒙面男子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就變成掌下冤魂,其他人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他功夫好真的只是傳聞嗎?若是如此,他的靠近怎麼無人察覺?

  千萬別說是因為他們和南宮翎聊得正開心而疏忽了,他們都是「無念門」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不可能沒察覺的。

  除非他的功夫高過他們太多、太多……

  「有什麼規矩?我怎麼都不知道?」他緩緩的走近他們,劍尖遙遙一指,幾人連忙退一步。「我只知道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到我,難道你們派來的那位藥師,沒有轉達我的警告嗎?」

  「什麼藥師?」他們派來的人行蹤成謎,從此沒有再回去。

  「咦?」故作驚訝地輕輕咦了聲,漂亮的瞳眸染上嗜血的光芒。「他該不會不幸死在半路吧?看來他的解藥救不了自己。」

  「東方朔!你別再假惺惺了!」嘖!還假裝吃驚呢!

  「就算是我殺了他又如何?他膽敢對我們下毒,當然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東方朔聲線陡沉。

  難道把他當成好欺負的角色嗎?

  「可惡!大家上啊!我就不信他有通天的本領,可以一次對付我們這麼多人。」眾人難忍怒氣,一擁而上。

  只見數條人影在空中交錯,眨眼間,勝負已分。

  五名蒙面人,四條死屍,四個血窟窿,只剩一名身中數刀,站都站不穩的活口。

  「東方……朔,你欺人太甚,我們已經和你知會過了,你竟然還是不顧規矩,硬要插手管這件事。」僅存的蒙面男子咬牙嘶吼,唇角淌下暗黑色的血漬。

  太恐怖了,他居然以一敵五還能全身而退,他真的是人嗎?

  「回去告訴辛老頭,南宮翎是我要保的人,叫他別再打她的主意,聽明白了嗎?」東方朔氣息微促,冷淡的神情依舊。

  「你可、可知道……你這是和『無念門』下戰帖?」他喘著氣道。

  「我從來也沒把『無念門』放在眼裡。」東方朔冷冷一哂。

  「『閻羅殿』和『無念門』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既然殿主不顧江湖道義,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殿主?」聽到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詞,南宮翎沒來由的心一跳,揚眸看向東方朔。

  殿主?難道他口中的殿主指的就是「閻羅殿」殿主?

  「難道你不知道嗎?」看見東方朔臉色微變,蒙面男子浮現惡意的笑。「在妳身邊的是和我們『無念門』一樣惡名昭彰的殺手組織,堂堂『閻羅殿』的殿主,在他手下喪命的冤魂不計其數。」

  看出東方朔不願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蒙面男子立刻補充說明。最好他們一言不合、一拍兩散,保證可以省下很大的麻煩。

  「你胡說!」越聽心越驚,南宮翎不信的反駁。「東方大哥才不是你們這種滿手骯髒的人。」

  滿手骯髒?

  她的話不輕不重地敲在東方朔的心版上,他臉色不變,冷冷的朝蒙面男子警告。「我留你一條小命,不是要你囉唆,而是要你回去傳話。」

  再饒舌下去,別怪他痛下殺手。

  「話我會帶到,殿主好自為之!」蒙面人恨恨的丟下話,倉皇地翻牆離開。

  「東方大哥,」還沒轉過身,東方朔已經聽見身後微微顫抖的聲音。「他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是『閻羅殿』的殿主?」

  她想起來了,赫連大哥曾和她提起「閻羅殿」的事,但因記憶太模糊,所以她沒有印象。

  還真虧了蒙面男子的「好心」說明。

  「妳累了,先回房休息吧!今夜不會再有事了。」甩開劍尖的血珠,東方朔刻意避開話題,示意驍將那些蒙面人的屍體處理掉。

  「東方大哥,你為什麼不反駁?」難道他看不出,她在等他否認嗎?在等他告訴她,他不是那樣的人。

  「反駁什麼?」

  「說你不是殺手,不是『閻羅殿』的殿主……」她緊緊揪住他的衣袖,模糊記憶從腦海中掠過。

  赫連大哥曾說過,就算對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其中不乏功夫頂尖的高手,可「閻羅殿」殿主還是一夜屠盡三十六口人……

  該來的總是要來,如何也避不掉。

  東方朔無聲地嘆息,墨黑色的眼瞳深深鎖住她。

  「我是。」他緩緩回答。

  「東方大哥是『閻羅殿』的殿主?」小臉一陣慘白,南宮翎眼睛眨也不眨地凝睇他,好似無法相信。

  她或許對東方朔這個名字沒有印象,卻聽過大名鼎鼎的「閻羅殿」,或許應該說……

  誰會沒聽過「閻羅殿」呢?就算是未曾涉足江湖的平民百姓,也一定聽說過它的顯赫事跡。

  「嗯。」事到如今,也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

  「『閻羅殿』的殿主?」南宮翎不斷喃喃重複,所有的思緒一團亂。

  「閻羅殿」是做殺人的買賣,而東方大哥是主事者,所以也不是她想像中的好人囉?

  「那天……東方大哥來南宮府裡做什麼?」她揚眸看他,一旦對一個人的信任感不再,很多的疑問泡泡就會冒出來。

  「我是受邀前去的。」

  「受誰的邀請?我們南宮府根本不可能有人認識你。」已不知道該相信些什麼,她戒備地問。

  「我是受赫連武威之邀,我曾說過留在南京是為了等人。」握住扇柄的手微微用力,東方朔語氣依然平靜。

  這就是他擔心的事嗎?當她發現自己的真實身分,她那種既害怕又不信任的眼神。

  「赫連大哥?」他說的應該是事實,赫連大哥曾向自己介紹過他,也曾在客棧和他閒聊……

  「赫連大哥為什麼要請你來南宮府?」

  「他請我留下來等他,就是為了帶我去見南宮老爺。」頓了很久,他緩緩回答。

  「見爹?」越聽故事越覺曲折離奇,南宮翎小手緊握成拳,心撲通撲通跳得慌亂。

  彷彿有什麼她不該知道的事就要揭開了。

  「嗯。」

  「我不明白。」

  「妳不明白也好。」東方朔蹙眉。

  倘若南宮翎得知他明知道會發生不幸仍執意袖手旁觀,絕對會怨他一輩子。

  他不想讓她怨他。

  「我要知道,我也算半個當事人。」忽地抓住他衣袖,南宮翎執拗地道。

  「事情都過去了,多說無益。」

  「我要知道。」他越是不說明白,她心中的不安越會無止境的擴大。

  望著她明明含著淚,卻又故作堅強的嬌顏,東方朔斂下眸,薄唇緊抿。

  不管他如何避開,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東方大哥?」他沉默太久,反而讓她害怕。

  「知不知道這件過往對你很重要嗎?」他輕聲問。

  「很重要。」她用力頷首。

  她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說服自己還能信任他,他還是她心目中的東方大哥。

  「是嗎?」深深望住她,東方朔已經可以預見她震驚憤恨的反應。

  她激烈的性子啊!

  「武威請我……」頓了下,他終於將話說完,「想辦法別讓『無念門』的人危害到南宮府。」

  「武威和爹爹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他們了嗎?」胸口緊緊揪成一團,她咬牙問。

  「他們很早就得到消息。」

  「就只有我被蒙在鼓裡?」喘著氣、南宮翎珍珠般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

  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她?

  當大家在煩惱的時候,只有她在外頭惹是生非,不但完全沒有幫到忙,反而還惹爹爹生氣。

  回想起和爹爹爭執的那一夜,她就覺得心好痛。她終於能明白爹爹為什麼不顧她的意願,非要她嫁給赫連大哥不可……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而她卻耍孩子脾氣和他老人家大吵一架。

  「所以東方大哥答應了,對吧?」轉過身,用衣袖拭去淚痕,南宮翎微弱地問。

  「……」

  所以才會及時救了她。

  「我拒絕了。」不願騙她,東方朔低語。

  「什麼?」難以置信地揚眸,南宮翎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拒絕了,」東方朔平靜地重複方才說過的話,彷彿在說別人的事般。「南宮府和我非親非故,我沒有必要自找麻煩。」

  「你胡說!你為什麼要故意說出這種話?」心跳得劇烈,撞得胸口好疼,南宮翎激動的反問。

  他可以不喜歡她,但別讓她恨他!

  「難道你忘記我要離開南京城?你還特地前來送我?」

  細細倒抽一口冷氣,南宮翎睜圓美眸。

  「為什麼?為什麼東方大哥要拒絕?」顫抖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她又驚愕又傷心地瞪著他。

  「正如我剛剛所說的,我和南宮府非親非故,我想不出任何插手的理由,」他的語氣好冷淡,連帶的把她的心給吹冷了,「我何必為此壞了江湖規炬?」

  而且,要不是因為她,他根本不會瞠渾水。

  「東方大哥的意思是明知道南宮府會出事,仍狠心置之不理?」她的心好痛,痛得就快無法呼吸。

  其中還摻雜著被背叛的痛!

  「嗯。」他頷首。

  「若不是赫連大哥先一步救走爹娘,你會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奸人所害?」她的話語尖銳,字字控訴他的無情。

  「嗯。」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回來救我?」為什麼要讓她更喜歡他?

  因為那是她,他在意的人、想救的人一直也只有她……念頭在東方朔心頭轉,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你不是我的東方大哥!」難忍心中悲痛,南宮翎瞧他的眼神很陌生。

  東方大哥才不會如此冷漠的看著悲劇發生。」

  「那麼——」斂下的鳳眸裡是自己才懂的複雜心思,東方朔淡淡說。「是你看錯人了。」

  「是我看錯人,是我識人不清!」他是赫赫有名的「閻羅殿」殿王啊!又怎麼可能關心他人的死活?

  可是他有沒有為她想過?這教她情何以堪?他陪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場隨興所至的遊戲嗎?

  可是她賠上的卻是她的心啊!

  難忍心中悲傷,南宮翎掉頭將自己關回房中。

  她絕對無法原諒他!

 

第九章

  一路上的路程變得很安靜,空氣中彷彿懸浮著令人喘不過氣的氣氛,就算是同桌用膳,也聽不見有人說話。

  「過了這個鎮,再往北走六十里,赫連武威的人就在那裡等你。」打破連日來的沉默,東方朔淡淡的將行程交代完。「到了那裡,就算送南宮姑娘到最後了。」

  凝望著碗中的食物,南宮翎還是沒有吭氣,低垂的螓首不曾抬起。

  「小姐?」翠兒輕輕喚了聲。

  雖然那天遭遇蒙面人的襲擊,所幸她只受到皮肉小傷,經過調養也康復得差不多了。真正教她擔心的,是不言不語的南宮翎。

  她在半夜常聽見小姐強忍住的低泣,她知道一定和東方公子脫不了關係,但究竟發生什麼事,小姐卻不肯說。

  「天色還早,我想出去逛逛。」南宮翎突然冒出不相干的話。

  聞言,眾人皆不由自主地看向東方朔。

  鳳眸掠過一絲驚訝,東方朔還是平靜地回道:「就算到了這裡,也還不能確保你安全無虞。」

  「東方大哥的意思是,我不能出去透透氣嗎?」南宮翎問道。

  感覺到爺微微變了臉色,正在努力吃飯的驍突然有些食不下嚥。

  不會在這時候起爭執吧?他肚子很餓耶!萬一雙方鬧得不愉快,他又什麼都甭吃了。

  「我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

  「東方大哥都能不管南宮府了,又何必理會我呢?」蒼白的臉龐浮現倔強的神情,南宮翎反問。

  「這並不是同一件事。」他咬牙。

  對他而言,她是她,南宮府是南宮府,不能混為一談。

  「對我來說,是的,」南宮翎夷然不懼地回視他。「我不是禁臠,我有出去的自由。」

  再過兩天就要到赫連府了,難道她心中的掙扎他完全沒感覺嗎?情感和理智兩端在她心中拉扯,他非但不伸手扶她一把,還能如此平靜地將自己交給赫連大哥,她的心真的好寒。

  或許……他是真的不在意她,之前的種種只是不經意的錯誤,只是堂堂「殿主」的一場遊戲。

  聞言,俊顏霎時變得鐵青難看。

  禁臠?這句話說重了,東方朔不是沒有脾氣,而是再三包容,換作別人瞻敢說出這種話,保證死一萬遍都不夠!

  她竟將他的好意曲解成禁臠?

  用力地將嘴裡的東西吞下,驍先看看南宮翎,又回頭看看爺,實在很想幫他們緩頰,但爺的神情太冷了,冷得讓他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南宮姑娘想出去就出去吧!到哪裡我都不會干涉。」東方朔撇袖而起,徑自轉身閃人。

  他的語氣並不重,卻教人聽得心驚膽跳。南宮翎用力地咬住下唇,倔強地不讓眼淚滴落。

  他這種神情,她並不陌生。

  他們初識時,東方朔的態度就像現在這樣,既冷漠又疏離,彷彿隔了道永遠穿越不過的牆。

  「小姐,您剛剛說的話好像過分了些……」見東方朔不悅地離開,翠兒小小聲地道。

  「小姐?」

  「小姐?」見南宮翎沒反應,翠兒輕拉她的衣袖。

  「我沒事,甭管我。」胡亂抹去淚痕,南宮翎別過臉。

  她也不想將事情鬧得如此僵,但她氣不過啊!無論是他要把她交給赫連大哥,或是他狠心撇下南宮府的死活不管,她統統難以釋懷。

  但就算如此,她喜歡他的心仍在,才會備受煎熬,若是能恨他,情況就簡單多了。

  「翠兒,我們出去走走吧!趁還有市集,還熱鬧的時候,」南宮翎起身,「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

  「怎麼可能沒機會,您往後可以請赫連少爺帶您……」翠兒猛然發現自己說錯話,急忙掩住唇,又驚又慌地瞅著南宮翎。「小姐,我……」小姐就是不想嫁給赫連少爺啊!自己竟冒出如此豬頭的話。

  「無妨,無所謂了。」南宮翎忽地輕輕笑開。「已經不重要了。」

  ***

  橘紅色的火輪懸在空中,放眼望去一片煙塵滾滾,景色中有種荒涼、蒼勁感,看在眼裡更覺孤獨。

  「以後……我就要住在這兒了。」南宮翎迎風而立,狂風吹亂她一頭青絲。

  不再有紅花綠葉、小橋流水,陪伴她的只有握不住的黃沙。

  好哀傷的語氣喔!翠兒聽得心頭一陣酸。

  小姐好可憐!以前她總是光彩耀眼、意氣風發的,如今連笑容都不見了。

  「南宮姑娘,我沒催你的意思,但這裡真的不安全。」驍搓搓手,警戒地左顧右盼。

  他是主動跟在南宮翎身後出來的,雖然沒得到爺的同意,但爺看見後也沒制止他,這代表爺默許了。

  「這裡太空曠了,若發生什麼事,連藏身之處都找不到。」以他多次在鬼門關前晃來晃去的經驗,這裡的空氣中飄散著一種緊張的氣氛,隨時都可能發生危險。

  情況不對!真的不太對。

  「既然驍大哥這麼覺得,我們還是回去吧!」點了點頭,南宮翎轉身。

  她不是故意想給人添麻煩,但她的情緒壓抑得太久,急需出來透透氣,不然她會發瘋的。

  她心裡想的、念的都是東方朔,她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

  「小姑娘,請等一等,」不知何時出現的老人從後方叫住她。

  老人長得既瘦小又滿臉皺紋,表情給人的感覺十分不舒服。

  「請問你是從南方來的嗎?」

  「嗯。」

  「真巧,我也是從南方來的。」老人不住點頭,臉上的笑容綻得大大的,瞧上去有些突兀。

  「您也住南方嗎?」總覺得他的笑容和他的臉不大相襯,這樣的笑容不適合他。

  好像一個假面具掛在臉上。

  「我是從南京城來的。」老人的笑容更大了,感覺整張臉有一半是他的笑嘴。

  「南京城?」南宮翎怔了下。

  這麼巧?他鄉遇故知?

  「因為我是特地從南京城來找你的,南宮姑娘!」笑容忽地不見,就像川劇變臉那樣快,老人枯瘦的爪子準確無誤地朝她襲去。「現在是你受死的時候了。」

  「南宮姑娘,退!」驍原本還在苦思眼前的老人好像在哪見過?在他笑容斂起時,他立刻想起來了,隨即拔出長劍跳入兩人中間。「他是『無念門』的人,是來殺你的!」

  電光石火間,南宮翎極驚險地避開老人的攻擊,前來救人的驍卻被重重擊飛……

  「驍大哥!」南宮翎沒想到矮小乾瘦的老人武功這麼好,一掌就將身軀有他兩倍大的驍擊退,她一時間楞住了。

  「南宮姑娘,快逃!」傷勢不輕,驍搖搖晃晃地站起,抹去唇角的血漬,臉色是前所未見的凝重。「快去找爺,快!」

  「那你……」

  「快走!」驍大吼。

  他不是「無念門」一般的殺手,他是——

  ***

  眼皮在跳,胸口彷彿有塊大石壓得喘不過氣,東方朔煩躁地走出客棧外,心頭惶惶不安的,彷彿就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人都還沒回來嗎?」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東方朔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時間太晚了,驍是個聰明人,早就該將南宮翎帶回來,卻遲遲不見蹤影,該不會出了事?

  念頭還在轉,東方朔已轉身往他們離開的方向走去。

  「驍大哥,你還好嗎?你不會有事吧?」眼看驍的傷勢嚴重,南宮翎連忙衝過去將他扶起。

  「我沒事,南宮姑娘,你還是快逃吧!」話說得有些斷斷續續,驍仍強提一口氣站直身子。

  南宮姑娘是爺最看重的人,相對的,他也會對南宮姑娘效忠,讓南宮翎全身而退是他唯一的想法。

  「其實你的功夫已經很好了,要不是遇上我,你不會輸得那麼慘,」老人桀桀怪笑,「只要你乖乖將南宮翎交給我,我保證留你一條小命,就算是英雄惜英雄吧!」

  「休想!」驍想也不想的拒絕。哪來的英雄惜英雄?

  老人該不會自認為英雄吧?別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別說我不給你機會,是你自己一心尋死,」老人故作無奈地攤攤手,「千萬別怪我。」

  「廢話少說,有什麼手段盡管使出來吧!」他相信爺會來救他們的,只要他盡量拖延時間……

  若是能撐到那時候,南宮姑娘就安全了。

  「嘿嘿!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撐幾招。」老人詭譎的奸笑,矮小的身軀飛身朝他們攻擊。

  「滾!」沉穩的男音從天而降,東方朔擋下老人的攻勢,結結實實和他對上一掌。

  「爺!小心!」

  正面衝突過後,兩人各退了三大步。東方朔只覺胸口氣血翻湧,喉間微甜。

  「辛老頭?」東方朔俊顏微微泛白。

  沒想到為了南宮翎一個人,「無念門」菁英盡出,連一腳都快踏進棺材的老門主都親自出馬。

  意外自己被震退的辛老頭腳下步伐踉蹌,難掩震驚。

  他萬萬沒料到眼前的年輕男子能接下他的一掌還能毫髮無傷,像個沒事人似的站在那裡。

  「你就是東方朔?」

  「正是。」劍眉微挑,東方朔應道。

  「我曾一度示好,希望你別介入此事。」

  「事實證明你的希望破滅了。」他冷冷一哂。「你想要殺誰我不管,就是南宮翎不行,我不但會插手,還會管到底。」

  「你的口氣未免也太狂妄!」

  「廢話少說,動手吧!」只有老人家才會這樣囉囉唆唆的。

  煩!

  一言不合的兩人再度出手,忽地拔高的身子在空中疾閃交錯。辛老頭越打越心驚,沒想到東方朔功夫底子這麼硬,他原本一直以為只是傳言太過誇張,不足採信。

  如今,不僅是殺不殺南宮翎的問題了,還事關「無念門」的信譽。

  日前「無念門」五大殺手精銳盡出,卻緞羽而歸,如果再不討回公道,教「無念門」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南宮翎一定要死,這場仗也一定要贏!

  心念才在轉,辛老頭猛然從懷中取出刀刃,急急往南宮翎射去。

  「卑鄙!」待東方朔發現已太遲,包括他,所有人都不及反應,他倏然一個翻身——

  擋在南宮翎身前。

  「東方大哥!」

  「爺——」

  在眾人的驚喊中,小刀瞬間穿透他的胸膛,濺起腥紅的血花。

  「你——」沒想到他會以肉身擋刀,辛老頭有片刻的錯愕,旋即詭笑地看著東方朔。

  「沒想到你這麼喜歡這個小姑娘,就算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桀桀怪笑,「我先告訴你,這刀不但喂了毒,且刀身前窄後寬,若是硬拔出來,嘖嘖!保證一片血肉模糊啊!」

  「你好歹毒!」驍又驚又怒的大吼,旋即回頭扶住臉上血色盡失的東方朔。

  粘稠的鮮血染紅他月牙白的長衫,東方朔鳳眸危險的瞇細。

  「爺!您沒事吧?」

  「你別動。」粘稠的鮮血順著他的手滴落,被黃土吸收,形成深褐色的印子。

  「可是爺……」

  「叫你別動!」他咬牙道。

  「是。」一臉擔憂的驍不得不退開。

  「東方大哥——」

  回眸瞥了淚流滿面的南宮翎一眼,東方朔牙一咬,硬生生將刀刃拔出,刺骨的劇痛讓他幾乎暈厥。

  「別……」南宮翎別開臉,不敢再多看一眼。

  從他身上流出的血是那麼多,彷彿要把他的生命都流盡了。

  「東方朔,你傷得這麼重,還要繼續打嗎?若是交出南宮翎,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辛老頭嘿嘿直笑。

  「廢話!」強撐一口氣,他一臉蔑視。

  「找死!」

  辛老頭再次朝他們衝來,東方朔拔出驍手中的長劍,迅疾如風地劈向來人。

  狂風卷起漫天的煙塵,模糊了眼前的視線。辛老頭震驚地瞪住插在自己心口的長劍。

  不相信自己會失敗,還敗在身受重傷的東方朔手下,辛老頭軟軟的倒下。

  跟著砰然倒地的是失血過多,幾乎力竭的東方朔。

  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南宮翎。

  這是他昏迷前最後的意識。

  ***

  「南宮姑娘,」驍輕輕關上房門,朝南宮翎遺憾地搖搖頭,「爺還是不願見你。」

  聞言,小臉上血色褪盡,她勉強擠出笑容。「我明白,一切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東方大哥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都是我的任性造成,他會不諒解我,我真的能明白。」

  一想到東方朔為了她在鬼門關前徘徊,她的心就好痛、好內疚。

  她為什麼不乖乖聽他的話留在客棧裡?為什麼?

  「南宮姑娘,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驍不忍她再胡思亂想下去,整個人都憔悴了,「爺是為了你著想。」

  如果會生她的氣,爺就不會捨命救她了。為了她,爺可以說是一個人挑掉整個「無念門」。

  「為了我?」

  「爺說你是未來的赫連夫人,這裡又是赫連府,你出現在陌生男子的房裡會招來閒話。」

  「但他不是陌生人啊!」

  「爺說——」面對她激動的絕美臉龐,驍突然覺得這句話好殘忍。「除了赫連少爺外,其他人對他都是陌生人。」

  「他真是這麼說的?」

  「嗯。」

  「幫我問他,既然我只是個陌生人,他又何必捨身相救?」她的聲音不小,她知道東方朔聽得見。

  「南宮姑娘……」驍皺起眉頭。

  他們的感情糾葛太複雜,他能不能不介入啊?

  房中還是一片寂靜,東方朔並沒有回答的意思。

  逃避!

  「你幫我告訴東方大哥,」晶亮的美眸盈滿淚水,南宮翎倔強地不讓它掉下。「如果他真如此希望我嫁給赫連大哥,請他務必留下來,千萬別急著走,因為成親的日子已經挑好了,就在這個月底。」

  「這麼快?」驍不禁瞠大眼。

  「很快嗎?」南宮翎綻出一抹諷笑,「這不是他所期望的嗎?請他留下來喝喜酒啊!」

  「南宮姑娘……」她的笑容看得驍的心好酸。

  「反正我已經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做了。」

  ***

  「這樣很好看啊!」南宮夫人極滿意地望著試穿喜服的南宮翎,「翎兒人長得漂亮,穿什麼都好看。」

  「……」

  「翎兒?」

  「……」

  「翎兒?」見她失神,南宮夫人忍不住又喚了一次。

  「娘?」南宮翎忽地回過神,連忙擠出一抹笑容。

  「你在想什麼?有心事?瞧你悶悶不樂。」

  「沒有,沒什麼。」南宮翎搖頭否認。

  「我知道,你最近發生太多事,一路上有惡人追殺,現在又要你馬上準備嫁人的事,心情一時很難調整。」

  「……」

  「但是你放心,武威一定會好好待你的,不會讓你受委屈。」南宮夫人牢牢握住她的手。

  垂眸望著被握住的手,南宮翎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赫連大哥會待她好,但是這種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一直都只有一個人。

  「娘,我頭有些暈,想出去透透氣。」悄悄的抽回手,南宮翎轉身拉開房門。

  「你人不舒服,需要請大夫嗎?」

  「沒關係,我走一走就好了。」有種想奪門而出的衝動,南宮翎回頭朝母親笑笑。

  「我一會兒就回來。」

  離開南宮夫人居住的水月樓,南宮翎拎著裙擺漫無目的地往前跑,沉重的喜服束縛得她喘不過氣。

  就像個永遠無法擺脫的包袱。

  「南宮姑娘?」不知跑了多久,南宮翎靠在欄杆上直喘氣,身旁忽地出現久違的低沉嗓音。

  「東方大哥?」南宮翎倏然回頭,看見他過度蒼白的俊顏。

  這麼巧?在他百般躲避後,卻讓他們在這裡碰著了。

  所有的話到這裡停住,東方朔薄唇微抿,移開了眸光。

  他當然不會忽略她一身喜服。

  「方才娘在幫我試喜服,所以……」這是她最不願讓他看見的裝扮,南宮翎急著想解釋。

  「我明白。」他淡淡截斷她的話。

  沉默永無止境地延續,南宮翎好不甘心,眼眶紅了一圈,淚珠兒開始往下墜。

  她從前不愛哭的,現在掉起淚來好像不用錢似的。

  無聲地嘆口氣,東方朔終於走過來,輕輕抹去她的淚痕。

  「哭什麼?」她的笑容呢?他多久沒見到了?

  「東方大哥的傷沒事吧?」

  「好得差不多了。」

  「東方大哥那天不該這樣不顧危險,我好擔心……」若是他發生什麼萬一,她該怎麼辦?

  「沒事的,我挺得住。」

  他挺得住,但是她挺不住,她不敢想像失去他的傷痛。

  「東方大哥知道我月底就要成親了嗎?」

  「嗯。」

  又是嗯?難道除了這個詞,他沒有其他更好的回答?

  難道他真的非得眼睜睜看著她嫁給赫連大哥才甘心?

  「請東方大哥務必留下喝喜酒。」其實她不是想這樣說的,她想問他真的就這樣讓她嫁人嗎?

  喉頭微緊,東方朔浮現一抹淡笑。「我會留下來的。」

  他竟然這樣回答她?

  不甘的淚水衝上眼眶,南宮翎凝睇他的眼神滿是怨慰。「東方大哥明明是喜歡我的,為什麼非要我嫁給別人不可?東方大哥到底在忌憚什麼?」

  皺了皺眉,東方朔欲開口,卻被她先一步截斷。

  「別說你對我沒有情意,若是如此,你也不會捨身相救了。」

  她的話很直接,直接到他有些無法招架。

  「我的真實身分你已經知道了,當兩個註定不適合的人,再去追究喜不喜歡有何意義?」她不能接受他是「閻羅殿」殿主的事實,更不能接受他做的是殺人的買賣,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互相折磨?

  「……」

  「武威會給你幸福的,你安心的準備當未來的赫連少夫人,如果有空,歡迎你們來南方找我,我永遠是你的東方大哥。」

  他的話說得很平靜,聽不出一絲虛偽,只有濃密的長睫掩住他複雜的心緒。

  「你——」心好痛,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能心平氣和的說出這種話?

  「你別再哭了。」  

  「東方大哥。」害怕他就要轉身離開,南宮翎伸手抓住他衣袖,蒙上水氣的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

  他一定不知道這些話有多傷人!南宮翎深深吸口氣,眼淚掉得更倡狂了。

  「我不會幸福的,不管赫連大哥對我再好,我都不會幸福的!」這是負氣話,她要他掛念一輩子。

  「南宮姑娘——」他皺眉。

  她非要這樣讓他掛心不可嗎?

  「我一定不會幸福的。」她賭咒般地說道。

 

終章

  「恭喜、恭喜啊!」

  「恭喜赫連少爺……」

  「真是恭喜!」

  此起彼落的道賀聲從大廳傳來,身著喜服的南宮翎焦躁不安地在房內來回踱步,不停地朝外張望。

  「小姐、小姐,」翠兒匆匆忙忙地奔來,不斷用力搖頭。「東方少爺昨天就離開赫連府了。」

  宛若青天霹靂,南宮翎震驚地坐回椅凳上。

  膽小鬼!他就這樣逃了,他不是要留下來喝喜酒,親眼看她成為赫連大哥的妻子嗎?

  居然狠心的一走了之……

  眼前一陣暈眩,南宮翎淚珠兒無聲無息地往下墜。

  她原以為他會回心轉意,她負氣的話都說了,沒想到最後一刻,他還是沒有改變。

  為什麼?他為什麼執意不接受她?他分明對她是有情意的啊!

  「小姐,怎麼辦?拜堂的時間就要到了?」翠兒焦急地問。

  「還能怎麼辦?」含著淚,南宮翎咬緊牙根,「只能這麼辦了。」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等等!」

  在眾人欣羨的目光中,拜堂的儀式進行到一半,忽然有輕脆的女聲揚起。

  「咦?」

  「耶?」

  「赫連大哥,我有話要跟說——」新娘猛然掀起蓋頭,露出絕美的臉龐,「我——」

  「再等一等!」彷彿早知道她要說什麼,赫連武威伸手欲將她的蓋頭放下。

  「可是我……」等拜完堂,說什麼都來不及啦!

  「等等嘛!」赫連武威埋怨地看她一眼,目光不自覺地往門外轉。

  「赫連大哥!」見他不斷朝外張望,南宮翎忍不住跟著看了一眼。

  沒東西啊!

  「別急,等一下就好了。」

  什麼等一下就好了?她要說的事情不能等,她要告訴他她不能嫁給他!

  東方大哥既然連夜離開,她就追他到天涯海角,只要不是他對她沒情意,她相信一定有解決的方法。

  她不要錯過了才來後悔!

  「赫連大哥,很抱歉,我不能嫁給你。」南宮翎不管了,一把摘下鳳冠,「我有喜歡的人了。」

  新娘子說的話太教人震驚,大廳裡突然鴉雀無聲,眾人的眸光不約而同全停在當場毀婚的南宮翎身上。

  臉上沒有震驚的表情,只有無奈,赫連武威瞪著她,又無奈地看看門外。

  赫連府外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一群黑衣蒙面人,而站在最中間的,是應該早已離開的東方朔。

  他親眼看見她摘下鳳冠,也小小吃了一驚。

  「東方大哥?」南宮翎怔住,完全無法反應。

  「不是叫你等一等嗎?」赫連武威小小聲地嘀咕。

  他們的事,他全聽東方朔說了,最高興的人莫過於他了,因為他不用娶這個會惹他頭痛的小妹子,於是他們的計劃如下:

  等拜堂拜到一半時,「閻羅殿」演出一段搶親的戲碼,反正「閻羅殿」壞人當習慣了,也不差這一回。

  這樣既能保住赫連府和南宮翎的名譽,又能讓他不必娶這個讓人頭疼的小妹子,最後他再和姨父解釋清楚就成了,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所有的如意算盤都被猴急的新娘子打亂了。

  頓了頓,東方朔忽地輕笑出聲,他早該想到南宮翎不會這樣乖乖的就範,事到如今,戲還是得硬著頭皮演下去,畢竟人馬都帶來了。

  「赫連武威,你的新婚妻子我東方朔帶走了,想要救回她,等你親自來『閻羅殿』要人!」薄唇微勾,他揚聲下戰帖。

  「咦?我嗎?」南宮翎怔住。

  「耶?」

  此時,眾人的注意力又從毀婚的南宮翎移到東方朔身上。

  「是『閻羅殿』!快走啊!」

  「快逃命!」馬上有人驚喊。

  「你敢!」戲演得很隨便,赫連武威嘴裡這麼說,卻沒有出手保護南宮翎的意思,還偷偷將她往外推。

  他恨不得馬上擺脫這個燙手山芋。

  後來的發展在一團混亂中結束了。大家意思意思的打了一下,故意將桌椅、物品踢翻,將來觀禮的賓客搞得很緊張,而男女主角不知何時早已消失無蹤。

  而赫連武威,則是永遠都不會上「閻羅殿」去要人。

  ***

  「難道不覺得你有些莽撞?」黑色健馬快速地在路上奔馳,東方朔挑眉詢問坐在身前的南宮翎。

  讓他隆重登場的機會都沒有,風採都被她搶去了。

  「我以為——」

  「以為什麼?」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所以我才毀婚想去找你。」她可是賭上名節了,他居然還這樣沒好氣地問她。

  「天下那麼大,你要上哪兒去找我?」毀婚找他?她還真不害臊!

  「我只要問人家『閻羅殿』在哪裡,就可以找到你啦!」南宮翎不服氣地嘀咕。

  不由得啞然失笑,東方朔緊緊摟住她的纖腰。

  如果隨便一個路人甲乙丙丁都知道「閻羅殿」在哪裡,「閻羅殿」還能在江湖上混下去嗎?

  或許,他就是喜歡她直率的心思吧!

  「那天你跟我說的話,讓我想了很多。」

  「嗯?」南宮翎訝異地回眸。

  「如果你真的認為嫁給武威不幸福……」他話聲一頓。

  「因為不是你啊!如果不是你,嫁給誰都不會幸福的。」南宮翎小小聲的嘀咕。

  她是認真的,如果不是他,任何人對她再好,她都不會幸福的。

  心中一暖,東方朔輕輕覆上她的唇。

  「既然如此,你的幸福就由我來守護。」


  【全書完】

 

台長: 花夢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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