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卓本想扶著華恩回房休息，但華恩突然拉住他的袖子，輕說：「我想去……去桃花宴。」
公孫卓身子一僵。「可妳……醉了……」
「我沒醉，我沒醉！阿卓……我想去看看。」
華恩帶著渴求地凝視他，等著他的答覆，只聽他用著低啞的聲音輕諾，抱緊了她，施了輕功下山，不一會便到了驪都。
驪都燈火熒煌，將夜空染上一層晚霞似的紅，人群熙熙攘攘，街道旁的桃樹開滿花，景色如繡。過去幾年公孫卓也曾帶她回驪都，可每每都錯過驪都最為繁華的時候。她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驪都這麼美麗的時候，是她十四歲時的芙蓉宴。
人群從她身邊走過，公孫卓摟著她，深怕她被別人撞著。
「阿卓，我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故都了。」她低著頭，輕聲呢喃。「我們去看看。」
她拉著他到處走走看看，纏著他買了幾個猴子面具、幾個花燈。公孫卓難得見她孩子氣的一面。過去十年的相處，華恩總是表現出識大體的一面，成親後更像是一個賢妻良母，只有逗弄孩子的時候才有稍微調皮可愛了些呀。
華恩和他說了許多，從前的事情。
她說，她七歲那年的桃花宴，正是華家所辦，也是華家最後一次主宴了。她說，那年桃花開得漂亮，好像將整個驪都染成了桃紅色，像是華家所出的「雲織繡」，每一處都是細膩奢華的，觸感是華柔的。然而，她說，那些記憶真的太遙遠了，現在想起來真是縹緲。
公孫卓沉溺於她的聲音中，那彷彿是這紅塵俗世中唯一的歸處，週遭的喧囂沉澱，只留下她最澄澈的聲音。他以為她眷戀過去的那段生活，但是她沒有，她的口吻裡只有些感嘆，嘆繁華如夢，不及而今所有。
正當他浸於那些泛黃的過往中時，突然有道男聲打斷他們。「恩妹？」
轉頭一看，那個著淡青袍子的男人站在面前，詫異地看著他們。
「是表哥呀，好久不見了。」華恩微微一笑。「我聽說今年桃花宴由李家主宴，說什麼都要來看看，李家果然把桃花宴辦得有聲有色。」公孫卓聽此，心裡起了疙瘩。
李公子看著華恩，神色複雜。公孫卓一眼便明白，那李公子臉上的表情，是詫異、是相思、是愧疚。
「恩妹，其實當年我爹不是有意不……」李公子本想解釋什麼，可是讓華恩打斷。
她說：「舅舅到底是聰明人，表哥我不怪你。畢竟當年情況如此，聰明人是不願插手管華家這個無底坑。」她握緊公孫卓的手。十年前往事，她已不在意，也給他安全感，安撫他起皺的心思。
遠處，有雙人影漸近，是個丫環扶著做婦人打扮的少女款款走來。少婦看見李公子，清喚一聲「夫君」，而丫環也喊了聲「姑爺」。
當少婦與華恩四目交接時，兩人一怔，公孫卓和小丫環均是愕然，李公子煩躁地別過頭。
她們仔細打量彼此的長相氣質，眉宇間有幾相似，像是雙胞胎姐妹，到底是該說華恩像少婦，還是少婦像華恩，一時半刻也說不清。
少婦黯然垂眸，絞著手裡的帕子。公孫卓是看明白了。
華恩卻是輕柔笑著：「表哥，這位是表嫂吧？」李公子勉強點了幾下頭。
她挽著公孫卓的手，又問：「表哥何時成親的？」
「……七年前。」
華恩輕柔笑道：「表哥，我恰好也是七年前成親的呢。」李公子愕然。「表哥，這是拙夫公孫卓。」
公孫卓禮貌性的溫和一笑，握緊她的手，佔有意味甚是濃厚，也順口喊了李公子一聲表哥。
李公子和少婦大愕。李公子勉強笑了數聲。「就是名聞天下的公孫家大公子、公孫卓？」
公孫卓難得高興的點了頭，摟著華恩的肩膀。
李公子乾笑幾聲，抿了抿唇，顯然不太自在。「……公孫公子，能娶到表妹……那真叫三生有幸。」他的意思昭然若揭。少婦顯然更加難過。
公孫卓神色一凜。
華恩微微一笑，說：「表哥當年成親，我未能送上祝福，實在不好意思。我倒有個東西想送給表嫂。」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粉色手帕包著的東西，攤開一看，是一只翠玉手鐲。
李公子面如死灰。
她將那只翠玉手環給少婦套上，少婦的瓷白的手腕襯著翠玉手環更加美麗。
「表哥，表嫂的手真是美麗，很適合戴這只翠玉手環呢。」華恩讚嘆。少婦小臉微微窘紅，偷覷一眼李公子，看見他面色蒼白，便覺難過。
華恩垂了眸子，別有意味的說了：「表哥，很多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只能好好把握現在所擁有的。」她一眼即明，表哥與表嫂之間有芥蒂，應是他心裡仍放不下自己，現在只希望他能想開了。
李公子默然不語，許久，聽他艱難的開口：「表妹……妳，妳這十年過得還好麼？」
卻聽華恩咯咯笑了。「表哥，而今我才明白原來錦衣玉食不過是海市蜃樓，平凡才是真正的幸福，我這麼說，表哥覺得我過得好不好？」
聽及此，公孫卓淡淡笑開了，李公子心死。
「聽表妹一席話……我也放心了……」李公子慨然一笑，「表妹，我爹這十年來也是挺掛念妳的，有時間的話，妳便同……公孫公……表妹夫一同看看他，好讓他安心。」
「表哥我明白了。」華恩淡笑，「我們現在在錦繡山莊作客，若有時間的話，會上李府叨擾，只怕表哥不願接待呢。」那瞬間，少婦眸子生起了慌恐與敵意。
「表妹說這什麼話……」
華恩淡笑不語，這話要再說下去，真叫她表哥難過，只要她表哥心裡明白就好了。她任由公孫卓挽起她的手，又說：「表哥，我先走了。」她對少婦溫柔一笑，消弭了少婦對她的敵意。
公孫卓偕她離去。公孫卓總是護著她，氣宇軒昂的身影恰好遮著她柔弱的背影，看上去極為登對。
李公子這時明白了。
公孫卓和華恩已離去，人群被拋在後頭。他們兩站在桃花樹旁，沉默許久，華恩才說：「那只翠玉手環是李家傳給長媳的手環，十年前表哥給予我，說是待我十八後立即迎我入門，但人算不如天算，華家竟在那年垮了，表哥本有意收留我與澤弟，可是舅舅不願帶著我們兩個拖油瓶，聽說害我華家家破人亡的人是個在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多半不能得罪。……澤弟原也是有門親事，聽說姑娘是蘇州那兒的，不過小三說華家早垮了，人家姑娘應該都嫁人了。」
她悄悄看他一眼。「我與澤弟無家可歸，流浪街頭多日，好在小三當年收留我倆，才有今天。我既嫁給你，這只手環我必還李家。」
公孫卓聽她說起她曾和別的男人訂親時，心裡多不好受，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原來這就是妳珍藏那只手環的原因……」他輕嘆，「還好妳讓小三發現。」他緊緊抱著華恩，生怕她成一縷輕煙消失不見。即時聽說小三當年帶她回來是「別有用意」，他也認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