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了。
枝頭上的花兒怒放，遠方翠綠的山如錦繡。穿著白袍的男人抬頭一看，薄唇拉出一抹好看且溫柔的弧度。
舉步走上樓閣，廊上不遠處有兩個孩子吱吱喳喳的說話，手腳比著誇張的動作。原來那個女人就這麼坐在那裡睡著了。
年歲稍大的男孩如是說：「噓，娘在睡覺，若兒別吵。」
一邊的小女孩不高興的噘起嘴兒：「哥哥說話才比較吵人。」說到後頭，雙眼泛淚光，聲音帶了點哭腔。
男孩一驚，連忙安撫她：「好若兒，哥哥沒有要罵妳。」
「你罵我、你罵我！你壞壞！你罵我！」小女孩哇哇哭了。
遠處的男人全聽走一切，不禁啞然失笑。難道這就是公孫家男人的宿命嗎？
那兩個孩子回頭一看，齊叫：「爹爹！」
兩個孩子蹦蹦跳跳到公孫卓身邊，小女孩噘起嘴而說：「噓－－娘在睡覺！」
公孫卓抱起公孫若，仔細看著她精緻的五官，生得和他的女人真像似。「爹當然知道娘在睡覺。」
公孫若咕咕笑著，摸了摸她爹爹的俊臉。
被自己爹親冷落的小男孩多有不滿，拉著公孫卓的衣襬，說：「爹爹你都不理我！」
「公孫驊，你也不想想你都六歲了，還要爹抱，真丟臉！」
公孫卓偷偷覷一眼那個女人。她還在睡呀。他放下公孫若，悄然無聲的走向那個女人。
公孫若得意的瞪公孫驊一眼，呵呵笑著跟上公孫卓的腳步。
公孫驊面色一僵，這個妹子老靠著那張臉皮在爹親面前吃得開而頂他，顯然眼裡已無他這個哥哥的存在了。
公孫卓就站在那個女人身邊。那女人身穿質料上好的杏花色錦緞衣袍，一頭青絲梳成婦女髻，沒有施上脂粉，面色依然蒼白。
他抱起那個睡得香甜的女人回房，眉頭微蹙，臉上浮上一層愧疚。這身子真是愈來愈輕了……
女人在他的懷中找了舒適的位置睡著，螓首靠著他的胸膛，公孫卓將她抱回床上，為她掖好被子。而她依然睡得沉，微噘的嘴，一手讓公孫卓緊緊握著。
兩個孩子乖乖地跟在公孫卓身後，什麼話也沒說。
「嗚……」女人的睫毛微顫。
公孫卓握緊她的手，輕喚：「恩兒？」
「娘？」兩個孩子趴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人。
華恩的手微顫，緩緩的睜開眼，看見公孫卓寫滿擔憂與愧疚的臉，輕柔一笑：「我又睡著了麼？」
「妳睡糊塗了。」公孫卓寵溺一笑。兩個孩子吵著要娘抱，公孫卓低斥：「你們的娘才剛睡醒！公孫驊，把妳妹妹跩走－－」
公孫驊微微一笑，抓著妹妹的手迅速逃離。
「阿卓，你怎麼把他們嚇跑了？」她看那兩個孩子跑得跌跌撞撞，有些心疼，又有些好氣。
公孫卓笑而不語，順手為她把了脈，再看一眼那張日漸消瘦的容顏，他的眉頭深鎖。
華恩溫柔一笑：「阿卓，你發什麼愣？成天在這裡我也膩了，我們全家出去走走，好嗎？我們好久沒有出去……」
公孫卓乾笑，躲開她的目光。「小三和老二會生氣，我討厭應付那兩個。」
「你以前很討厭提起小三兒的……」華恩幽幽一笑，想起方才在夢裡的事情，「我又夢到十年前發生的事了……和小三兒還有石大哥的相遇……」
公孫卓的身子一僵，握緊她的手。難道她還是對十年前的事情耿耿於懷麼？
眸子一瞇，凝視華恩，不放過秀氣臉蛋上任何細微的變化，他突然覺得華恩的目光不似從前單純，變得難以了解，他想說些什麼，可是所有的字句全部將在唇邊，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許久許久，他嘎聲道：「好，我帶你們去蜀境找你的伯父和叔父，再給岳父岳母上香，只有這樣而已。」
華恩咯咯笑著，剪水雙瞳笑成了彎月狀。可是，她的心底偷偷的嘆息。
其實，早在與他成親那年，她已知道十年前那件事情的真相，小三兒無意隱瞞，家裡人也無意騙他，大家心裡都清楚，怎麼就是她的男人還糊裡糊塗的？
罷了，只要能讓他從四年前的夢魘中醒來，就算被他誤會，也都值了。可是……現在還不能去蜀境呀。思及起，她的頭又有些疼了，想著如何避開去蜀境的路。
公孫卓吩咐奴僕為兩個孩子整理包袱，自己細心的整理起他與妻子的包袱。
華恩從懷裡掏出一只用著粉色帕子裹著的翠玉手環，輕輕的摸上幾遍，才小心翼翼的收好。
這動作看在公孫卓眼裡頗不是滋味。
*****
公孫驊與公孫若從未出過遠門，坐在馬車裡也不怎麼安分，老是撩開布簾對著公孫卓嘻嘻哈哈。
在前頭充當車夫的公孫卓大發雷霆，對兩個孩子訓斥一番，兩個孩子才搖著大頭，安分坐在華恩旁邊。
公孫卓壓下笠帽，冷冷的哼了數聲。他聽到他的妻子這麼和那兩個孩子說話－－
華恩笑說：「好了，你們兩個孩子可不要打擾你們的爹爹。爹爹很辛苦呢。」
公孫驊如是說：「娘，爹爹哪裡辛苦了？」
公孫若呵呵反駁：「嗚……哥哥，娘說爹爹很辛苦就是很辛苦呀。」
「驊兒小時候有出過遠門，可是你那時還小，也記不住。這次出遠門，你們爹爹一路上要充當車夫，又照顧咱們一家子，一天睡不到幾個時辰，你們說辛不辛苦？」華恩咯咯笑著。「你們爹爹最好了。」
公孫卓聽得飄飄然，他回頭看了一眼，華恩和那兩個孩子正用著崇拜的眼光看他，他心裡有股暖流流過……這感覺是和老二、小三在一起時，從未有過的。
公孫卓垂了眼眸。這次遠遊，表面上是只有他們一家四口，事實上他又暗中命丹鈺和懷流光在後頭跟著，深怕四年前的意外重演。
他抓緊韁繩，覺得莫名煩躁，一連喊了數聲「駕」。
過了不久，公孫卓看見了裊裊炊煙，馬車駛過了一個彎，前頭有個小鋪子。
華恩撩開簾布，自然也見了那間小鋪子，笑捏女兒一把。公孫若癟著嘴，嬌嚷：「爹爹，我肚肚餓餓。」
「咱們自己有帶乾糧！」公孫卓低斥。公孫若哇哇大哭：「哇哇！我要軟軟熱熱的饅頭！爹爹－－」
華恩低笑數聲，將女兒摟在懷裡，安慰她：「若兒乖乖，再過幾天就可以吃熱熱軟軟的……」
「嗚？」公孫若眨了眨水汪的大眼。
公孫卓沉了臉。那對母女分明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回頭看了一眼華恩，她笑瞇瞇的瞅著他，似忽篤定他一定會答應女兒的要求，他撇了撇嘴，道：「好、好，就去坐一下，不過只能一下下！」呿呿呿，到底還是說不過那對母女！
公孫卓瞇眼看著小鋪子前那幾匹馬，早知道前頭那間小鋪子應有些江湖人物。
他已有四年未涉江湖事，雖說四年時間不長亦不短，但應足以要世人忘記他的名字吧。
他將馬車停在距小鋪子不遠的地方，等著丹鈺和懷流光。半晌，丹鈺和懷流光騎著快馬出了樹林，見到公孫卓一家，俐落下馬，丹鈺笑道：「大公子等屬下多時了？」
公孫卓不悅的瞟她一眼，丹鈺漫不在乎的笑了數聲，懷流光發覺公孫卓的眸子裡藏怒意，立即抓了她的手，要她閉嘴。
他們一夥人走向那間小鋪子，小二一看見顧客上門，笑問：「客倌要用些啥？」鋪子裡的交談聲忽而停止。
公孫卓壓低笠帽，環視一下鋪子裡的人，舖裡的人多半持刀械武器，他心內一驚，還真來到不該到的地方。
小二見他不說話，正愁著該怎麼辦，華恩笑道：「小二，給我們兩壺茶。」她頓了一下，又問：「小二，你這可有饅頭？」
「有的有的，夫人請坐。」小二笑答。店內有個青衫客，總覺得華恩眼熟，可說不出來是在哪裡見過，雙眼直盯著她和公孫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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