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6點25分】
【小飛】
他花了一點時間找到那兩張晶華酒店自助早餐的招待卷,那其實花了他將近二千大洋,是特別到團購網找到的優惠,當初想到的,就只是想跟Gary吃頓五星級飯店的自助早餐。
穿鞋準備出門的時候,他打了好大一個哈欠。從Bar離開給Gary的那通電話約好時間後,他原本打算以租來的DVD打發大約兩個多小時的間隔,沒想到還是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其實當他決定撥電話給Gary的時候,原本只是打算跟他把自己的決定說個清楚,但Gary那頭的熱情,反而讓他遲遲不敢說出,甚至,Gary仍然惦記著本來就約好的一頓早餐。
「你來載我…喔…不…我自己坐車過去好了。」
那通電話裡,Gary很自然的說出「來載我」的話,但隨即改口,似乎察覺不應該以這樣的態度對小飛。
「沒關係啊!我去載你。」
小飛笑著回應了Gary一直以來都視為的理所當然。
來到Gary公寓樓下,Gary臉上的笑容看起來不太自然,再怎麼努力,仍然無法將前一天發生過的事情輕鬆帶過,倒是小飛,心裡沒有太多的想法,這一刻,他已經清楚自己該如何面對Gary。
帶位的服務生長相清秀,說起話來有淡淡的女人味,和小飛跟在服務生後方的Gary說著:「你猜他是不是?」
小飛只是笑了笑沒有回話,他其實知道這只是Gary試著在找話題。一路從Gary住處來到中山北路,都是Gary喋喋不休著,小飛只是有一撘沒一撘的回應。實際上,即使他們對面而坐吃著高級飯店裡的高級餐點,大部分也都是Gary找話題來聊。
一度,Gary的手機響起,那讓小飛吃驚,還算早的假日清晨,Gary竟然仍可以像以前每次兩人用餐的時候一樣手機響個不停,即使小飛永遠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是什麼。
Gary只是看了看手機,丟進背包裡,並沒有接電話。小飛因此又吃了一驚,他證明了Gary正在試圖修復他們之間可能已破碎的感情。
「接啊!沒關係!我不介意啊!」小飛想要表現大方。
「不想接,反正爛人一個。」Gary歪了歪嘴角。
「你身邊的爛人還真多…」小飛邊說邊拿著小匙子攪著熱咖啡,舉杯喝了一口,然後因為糖放的不夠多,擠眉弄眼了一下,那讓Gary笑了出來。
早餐結束,原定的約會中,本來還有一場電影的,小飛以只睡不到三小時為理由推掉了。
連結兩個大台北的橋上的機車道,小飛把Gary的手拉向自己的腰,Gary沒有遲疑環抱住他,頭順勢倚著小飛的背,那是大膽的,但小飛只想要把握住這個時刻。
到了Gary住處,他們兩都脫下了安全帽,Gary一如稍早見面時尷尬的笑容:「要上來坐坐嗎?」
小飛停頓了幾秒沒有立即回話,只是怔怔的望著Gary,幾秒之後,擠了擠嘴角:「不了…」,然後又是幾秒之後,再度開口:
「我想,我們真的不應該再見面了。」
Gary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啊啊呃呃的發出聲音而已。小飛對他笑了笑,再帶上安全帽,騎著車子離開了Gary。
車子以正常的速度奔馳,小飛不得不把安全帽脫下來。
因為眼淚不斷從眼睛裡溢出,模糊了他的視線。
【凌晨6點40分】
【Aaron】
他持續在網路上瀏覽著,一幅幅他響往的風景和人情文化在他眼前晃過,思緒早已飄盪在千萬里之外。
手機在這一刻響起,是新娘,他並不打算接這通電話。其實,新娘的來電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稍早從那廉價賓館離開的計程車上,好不容易打好的簡訊從他的手機傳去給新娘。
「妳和他應該沉沉入睡中,我也只有利用這個時機和這個方式跟妳說說妳擔心的事情。和妳認識12年,和他認識13年,現在想起來,值得高興快樂的事情真的好多好多。我原本以為還是可以繼續這樣下去的,但妳今天在我臨走前的崩潰,讓我真的好難過,該高興的日子裡,我的存在竟然讓妳如此悲傷,我的心好痛,妳和他,一個我也不想傷害。我在沉重黑暗的夜街排迴,遲遲不想讓自己就這樣睡著,當天漸漸亮起,我似乎也跟著確定了自己的未來。不需要在乎我的存在,真的,我會帶著對他的眷戀離開,找一個地方,把那份眷戀丟個乾淨,以另外一個自己,回來跟你們見面。」
他把游標停在了峇里島,盤算了再過幾天,新郎和新娘的蜜月天堂,他聯想起可能會因為這一趟蜜月,再過九個月,他的兩個摯友就要有愛的結晶誕生。新郎曾經笑說要他當小孩的乾媽,新娘急忙糾正是乾爹,然後他又聯想起新娘今天在他臨走前說的那些,原來,一直以來,新娘都在不斷的提醒他和新郎,他應該是個男的,不是女的,沒有資格愛上另外一個男的。
新娘在幾近奪命連環Call之後再度來電,她的習慣是連續撥三通,然後停約10分鐘之後再來一個輪迴,他笑著想起新郎曾經跟他抱怨過這個習慣。趁新娘休息的時刻他乾脆關了手機。
在那家他非常滿意的旅行社網站裡留連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他滿意的行程,這一趟的行程包含了他嚮往了很久的美國大峽谷,他再次確認欄位是否都填對了,盤算著這一趟出遊大概會花去戶頭裡金額的一半以上,按下滑鼠,網頁顯示:「您已報名成功,我們會盡快於三日內與您聯絡。」
他關了電腦,望向書桌前的小窗戶,還只算清晨,人聲尚未開始沸騰,倒是鳥兒的叫聲從不同的角落稀落傳來。
他邊思考著怎麼跟公司請假或是乾脆辭職,邊從放文具的小抽屜裡選了一個紅色的小圖釘,站起身,走向牆壁上那幅世界地圖,往這趟旅行的目的地的國家插上圖釘。紅色的圖釘彷彿正象徵著這個國家的熱情。
墨西哥。
Aaron嚮往很久的國家。
他倒上床,整整一天一夜的折騰,沒有多久,沉沉地睡了過去。
【凌晨6點50分】
【Robert】
「幹嘛發那些簡訊?」他在羞愧的掛掉和小慶的通話之後,撥了電話給阿憲,口氣並不好,其實也參雜著羞愧的情緒。
「幹嘛那麼兇?」阿憲也以不好的口氣回應Robert,雖然他已經發了兩封滿懷歉意的簡訊給Robert。
「我們一定要這樣講話嗎?」Robert軟化下來,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求饒,同時,他聽出了電話那頭的背景聲音,再問:「你在外面?」。
「是你先兇的。」阿憲跟著軟了音調,接著回答第二個問題:「出來買早餐。」。
人與人之間相處或對話,通常就是在照鏡子,對方只是忠實的反映出你的態度。情人也一樣。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或許,雙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都不確定,似乎到了該做決定的這個當下,對方到底想要什麼。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Robert先開了口,為了化解尷尬,卻好像引爆了另一個衝突點。
「回答什麼?」阿憲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屌兒啷噹,那讓Robert再度腦了火。
「是不是因為我們兩個真的相差太多歲?我真的覺得跟你有代溝ㄟ。」Robert說這句話的時候,聽起來很娘,像是正在跟阿憲撒嬌著,雖然他其實並沒有撒嬌的意思。
阿憲在那端幾秒之後卻笑了出來,「你很娘ㄟ…」
「靠夭啦~~我哪有娘?你不要惹我生氣好不好?」Robert更加火大。
「後~~你真的很愛生氣ㄋㄟ…」這回換阿憲撒嬌。
調整了一下情緒,阿憲再度開口問:「我們這樣,多久了?」
Robert被這句話問的,一時之間茫然了起來,「是啊!多久了?我和阿憲這樣多久了?」他在心中這樣問著自己。
他用無聲回答阿憲,阿憲卻開了口:「七八個月了吧!我想。」
一種情緒波動,眼淚從Robert眼裡滴了下來。他不確定是為了什麼,或許,只是一整天的情緒壓抑讓阿憲給釋放開來。
「然後呢?」Robert刻意把這句話壓的很低,為了壓抑自己的脆弱。
「你覺得,我們還能這樣多久?」阿憲每說一句,情緒就跟著下降。
沒錯!既然已經表態,雙方都應該做出決定。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Robert說著,腦裡轉著盡是不好的結局,他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大哭起來。
「Judy已經知道了,我們大吵了一架。」
Judy正是阿憲的正牌女友。
Robert心臟猛烈跳了一下,紙還是包不住火,但隨即而來的,似乎也已宣告了阿憲的決定,他發現胸腔正在擴大,因為他不自主的吸了好幾口氣。
他終於哭了出來,卻儘量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但瞞不了阿憲。
「別這樣好不好,聽我把話說完。」阿憲關心別人時所表現的,很多時候反而散發著難以抗拒的男人味。
但畢竟註定是被甩的命運,Robert沒辦法控制自己,在好幾次的大口吸氣和吐氣之後,開口說話:「嗯…你別說了…我受不了…」
阿憲大大的吐了口氣,接著說:「我其實也不懂那是什麼,但我真的很在乎你。」
雙頰早就被液體完全蓋過的Robert還是笑了出來。「OK…這樣…我就夠了。」
「ㄋ……」阿憲正要開口說話,卻被Robert阻了嘴:「那……就這樣了…到此結束…」,阿憲又發出聲音要打斷Robert說話,Robert卻只是加大音量蓋過了阿憲:「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不是……」阿憲還要說話,Robert卻掛了電話,任性到不可理喻。
他倒下枕頭大大的哭了起來。
設定好每天定時響起的收音機鬧鐘在這個時候發出聲音。
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一層的剝開我的心
你會發現 你會訝異
你是我 最壓抑 最深處的秘密
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一層的剝開我的心
你會鼻酸 你會流淚
只要你能 聽到我 看到我的全心全意
磁性的星光一班男性演唱,讓他停了哭泣,他終於聽到了「洋蔥」這首歌,果然道盡了暗戀者的心聲。
他擦了擦眼淚,再怎麼樣,都快40了,失戀並不是第一次經歷,日子一樣要過。拿起手機,準備刪去通訊錄裡的阿憲,按下編輯,他所設定的代表阿憲的鈴聲讓他笑了出來,他按了播放。
『猜心』
這會兒,他不用再猜了。
門鈴在這個時候響起,讓他嚇了一跳,他一邊猜著是誰會在這假日的清晨光臨,一邊開了門。
「早就知道你一定會掛我電話,為什麼都不讓人家把話講完勒?你喔…真的很像女人…」,阿憲提著一袋東西,在門口傻傻的笑著。
Robert說不上話來,眼淚又不爭氣的嘩啦落下。
阿憲低下了頭,表情靦腆,再度開口:「我和她這次真的吵的很兇,她知道和你的事,簡直快瘋了…我看…這次應該是真的分手了…」。他沒有抬頭,聲音聽起來讓人想摸摸他的頭,繼續說著:「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想來你這裡…」。
然後他突然舉起手中的塑膠袋,露出傻傻的笑容說著:「你家巷口這家飯糰好吃嗎?…還是你想吃培根蛋吐司….?」
Robert破涕而笑:「都不要啦…白痴…老娘要吃麥當勞的鮮肉滿福堡加蛋…」
清晨,
一個萬物該寂的夜晚之後,
車潮和人潮開始湧現,街頭開始翻騰吵雜著。
三個人在某一個時間點短暫相會,
又幾乎在同一個新的一天開始時才漸漸睡去。
不同的生命線上,在同一天內,短暫的曾經重疊在一起,然後再度各自迎向各自不同的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