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 ,十二年前的一個星期日清晨 ,站在熙來攘往的仁愛路上 ,與當時即將出國赴美讀書的許道別 .
當時我才國二 ,而許已經大學畢業在做助教 .
現在想起來 ,也不知道只牽過手的我們 ,究竟算不算是男女朋友 .
我還記的小時候的我極純情 ( 嘿 ..... 當然現在也是 ...... ) .牽個手便像是做出了什麼承諾一般 .談起戀愛 ,彷彿比柏拉圖還要柏拉圖 .
許是一個長的不算帥 ,但是十分有男子氣的人 .據說還是他們系上的招牌助教 .
我很喜歡他弔兒郎當的樣子 ,但話雖如此 ,舉止卻不輕浮 .做什麼事情都很慎重有禮 .
還記得他那有點漂泊的表情 .眼神總像是在眺望什麼 ,焦點落在很遙遠的地方 .
小時後的我渾渾噩噩 .直到現在回憶起 ,才知他的離去是必然 .換做如今的我 ,可能只要看一眼 ,就知道他定是個不甘侷限的人 .如今想起他的眼神 ,才發覺彼時的他 ,心中一定存有一個如大鵬展翅般的夢想 .而那必定是遼闊的 ,沒有邊際的吧 ?
終究我是不可能留住你 .就算留住了 ,終有一日你也會怨我吧 ? 就算換成現在 ,結局也是一樣 .
所以那一天的清晨 ,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
忘了那天說過了什麼話 .忘了他是否有承諾我將來 .也忘了我是否有保證此情不渝 .
唯一記得的是那天我們都沒有掉眼淚 .
許伸手摸摸我的臉 ," 裴裴不要哭啊 " 他輕輕的說 .
裴裴不是我的名字 ,但是因為發音很像 .所以他總這麼叫我 .
為了這是他臨別之際唯一的請求 ,所以我抿起嘴角 ,努力裝出笑容 .
所有的記憶就到這裡為止 .之後許遠赴他鄉 ,之後我也慢慢長大 .從此之後 ,我們就再也沒見過 .
再見再見 ,說了再見之後 ,為什麼往往就是再也不見 ? 也不知道是不是從這次以後 ,我就討厭說再見 .
然後十二年過去了 .多麼可怕 .我已經從豆蔻年華的少女 ,變成一個每天正正經經 ,絲襪高跟鞋的上班女郎 .
縱始相逢應不識 . 塵滿面 ,鬢如霜啊 ..... 我苦笑 .今日就算我站在你面前 ,想必你也已經不復記憶了 .
我本來也以為我已經忘記了 .時間沖淡一切悲傷 ,我已經不記得 ,自你走後我流了多少眼淚 ,以及是否失眠 .
直到有一天 ,因為與客戶的公司開會之故而經過仁愛路 ,早晨九點的空氣裡 ,還剩下一絲殘餘的清新 .
熟悉的街道 ,似曾相識的空氣 .我忽然想起 ,就在這裡 ,我最後一次見到你 .
我記起你的手 .記起它最後一次停留在我臉上的感覺 .我記起你的聲音 .記起你最後的叮嚀 . 溫柔的說 ," 裴裴不要哭啊 " .....
不由自主的把左手輕輕貼近自己的臉 .那一剎那間真希望 ,真希望還可以感覺到多年前你留下的餘溫 .真希望我伸手摸到的不是我自己涼涼的臉,而是停留在那兒的 ,你的溫暖的手 .
我不知道我自己呆呆的站在那裡多久 .或許只有十幾秒 .但是在那一瞬間 ,牽引出來的惆悵卻那麼深不見底 .像是流沙 ,把我整個捲入 .
親愛的你 .我曾愛過的你 .是否聽得見我 ?
往日的情以逝 ,再見面或許也是陌路 .但是我真的好想你 ,好想你 .多麼緬懷 ,年輕時的我和你 .
我還記得 ,五年前離開 I ,是在學校長長的的階梯前 .
這回換成我要出國 ,換成我 ,去做下那個哀傷的決定 .
離別的時候 ,永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因為不論說什麼都是多餘 .因為言語的卑微 ,如何能夠描述感情的浩瀚 .所以言語只能做為生活瑣事上的溝通 .而感情 ,親愛的I ,感情是不能用說的 .
佛曰 ,不可說 ,不可說 .一說就破 .
幾乎是任何事 ,都可以套用這句話吧 .
我總覺得感情最美的時刻是在心領神會的剎那 .而心領神會 ,這四個字也妙 .因為你用了心 ,費了神 .但從頭到尾都不用口 .你不覺得那種無聲的交流十分神奇嗎 ?那總令我不由自主的變得虔誠起來 .深深的感激 ,因為要遇到一個了解的人 ,多麼不容易 .
而那天 ,誰都沒有開口 .我們心事重重的沉默著 ,沉默著 .
周圍忽然變得很安靜 .山風息息 ,撩動著樹梢 .放眼放去 ,天際是一抹看來極透明的淺藍 .側耳傾聽 ,遠方依稀有不知名的雀鳥啁啾 .... 世界看來是這麼美好安祥 .彷彿我們是置身於一幅義大利浪漫主義時期的畫中 .又或者是一場夢 .
而我也寧可我們從此真能入畫 ,幻想我們一不小心陷入某種魔咒 ,被禁錮在畫中 ,永遠出不來 .從此山中無日月 ,千年如一夢 .我們在雖假亦真的畫中悠遊 ,與現實生活中的磨難脫節 .終於找到了企盼以久的平靜和永恆 .
我也知道這種想法只是逃避 .但是每當我面對無力解決的問題 ,總是直覺的想逃 .因為除了逃 ,我不知道我的心還能去向哪裡 .
我不想和你說再見 ,可是我卻又必須 .我不想看見你黯然的神情 ,心疼想要撫平 ,但追根究底這傷感卻又是我帶給你的 .
終於 ,我明瞭了當年許離開我時 ,臉上那一抹難以形容的表情究竟代表了什麼 .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好喜歡你 .感情好像多的用不完 .越是給予 ,越是擁有 .如源頭活水 ,才消耗一分 ,卻又多充滿一分 .這樣的感情 ,令我自己也覺得驚異 .忍不住自問 ,這樣的熱情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消褪 ?給我一點時間 ,好讓我慢慢發現 .
只可惜我沒有機會證明 .證明我的愛是地久天長 ,又或是過眼雲煙 .證明我們對彼此的吸引 ,究竟是剎那火花 ,又或者是細水長流 .就像是一篇沒寫完的小說 ,讓人看的心癢 .忍不住追問 ,然後呢 ?然後呢 ?
但是很不幸的 ,沒有然後 .
我是你手中 ,那個一生都在翹首渴望著藍天的 ,斷了線的風箏 ,隨風遠去 .而且一去就是五年 .
任誰都知道時間改變一切事情 .而五年後的你我 ,再也不復當年 .
只是我還記得 .我還記得 .為什麼我還該死的記得 .
記得臨別之際你的祝福 .記得我是多麼努力的克制自己 ,不再去牽你的衣袖 .我有什麼資格留你 ?憑什麼叫你等等我 ?
你說下午還有課 ,要先走了 .風中我們互道珍重 ,你居然還反過來安慰我 ,叫我不要難過 .因為你這麼一說 ,反而更叫我心疼你 .請恕我一向拙於言詞 ,因為彼時的我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只是看著你 ,看著你 .無限留戀的看著你 .因為再看一眼 ,就要走了 .我得把你再記的清楚一點 .因為這就是我 ,往後所有回憶的憑藉 .
請你原諒我 .原諒我年輕不羈的心 ,像是勾攔的野薔薇 ,總忍不住想努力探頭看看外面的世界 .
請你原諒我 .原諒我無法不在乎家人的感受 ,無法脫口而出的說 ,我不去了 ,讓我留下 .
請你原諒我 .請你原諒我 ,終究還是愛自己 ,也愛家人多一點 .
你替我整了整被風吹亂的髮絲 ,用手理順了 ,幫我束到耳後 .然後笑一笑 ,一言不發的 ,轉身 ,拾級而下 .
我們終究不是畫中仙 ,凡人的肉身 ,要承受多少的悲痛和煎熬 .何時又是盡頭 ?淚眼凝視你的背影 .我真的不明白 .
一步一步 ,你踩著石階 ,往下走去 .再轉一個彎 ,就會被一棟建築物所隱沒 .我輕輕數著你的步伐 .一 ,二 ,三 .你果真消失了 .消失在建築物的背後 ,消失在我的眼睛裡 .
I still remember .我還記得 .記得生命裡許多歡喜和憂傷的片段 .但是記得又怎麼樣 ?忘了又有什麼損失 ?這些記憶會使我更快樂還是怎樣 ?
我還記得 .我還深深的記得 .我忘了一切我應該要記得的 .卻記得了所有我應該忘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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