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想要了解岳穎，這是一個多麼不得了的想法，並非只是對於我從前漠不關心他人生死的反動，還有更多的是我如今的懺悔，岳穎，如果當時我不這樣想，我們的緣分應僅止於那住院的一個半月，之後就互不相干，對你來說，這樣才是好的。
如果說相遇是我自以為是的命中注定，那分別呢？
是作為我如此懦弱的懲罰？
老爸說過，你們必須要知道，為何我們家會有今天這個地位，那是因為我很早就認清了，這是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世界。
───這是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世界！
姐多早就領悟這個道理了，所以變得精明能幹又強悍。
而我還鎮日留連燈紅酒綠之中，自以為隨心所欲事實上像是無法面對困難挑戰逃避似的懦弱不堪，永遠是被保護的好好的那一個，我不夠堅強，也沒有足夠的力量，除了為了你我可以有捨棄全世界的這種無知的勇氣之外，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恍如隔了一個世紀那樣久的沈默，岳穎終於站起來說，走吧，高景和，我推你回去。
自那次之後，淨瑩只要沒有課就會過來醫院看我，我們小倆口甜蜜蜜在旁邊打情罵俏，岳穎就像沒事人一樣寫他的東西、看他的書。
我納悶，書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好看，不過就是一堆方塊字和紙張堆積組合而成的木製品，沒辦法，我只要看到書本上那密密麻麻的字體，就會不由自主的目光渙散對不住了焦、意志開始神遊四方然後不自覺的發現周公老爺又再一次的出現在我的面前。
老姐看到我這樣，就會擰緊我的耳朵讓我吃痛的唉唉叫著驚醒，而老媽就想盡辦法花錢硬把我丟到大學裡，她惡狠狠的說著不想養一個廢物在家裡混吃等死，我不要求你死讀書了，只要你給我好好學習企業管理該有的知識和該做的事情，如果念不到畢業就別想給我死回來！
這些話我左耳進右耳出，只是我哀，我家的女人都是一個樣，都喜歡落狠話威脅我這個在家裡地位單薄到可憐的小兒子。
不過聽久了也就不痛不癢，而且多虧她們我練就了一身被女人怎麼糾纏威脅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三部曲都狠得下心來打槍的功力。
女人們總是不懂，我是個男人，男人不遊戲於花叢間怎麼叫做男人？
尤其像我條件這麼好的。
淨瑩偶爾過來會帶著不同種類的鮮豔花束，她替我買了一個她很喜歡的鎏金鐵鏽花釉細頸圓球的淺紫色花瓶，據說是某大師的得獎作品，價值確實不菲，由此可知她確實也是出生於某富貴家庭，從我們能夠相識的這一點看來我就應該要知道的。她來了就把舊的花換下，新的再插上然後忙著澆水，她邊忙邊微笑著說，看著色彩繽紛的花朵會讓住院煩悶的心情變得好些，這是有心理學研究的喔！我只是笑笑，納悶著她讀得不應該是國貿系嗎？但看她蠻開心的，也不好說什麼。
「淨瑩，妳不要忙了啦。」我拉住她的手。
淨瑩，我覺得這個名字真是適合她，想必她的父母也該是如此期望，一個乾淨透盈、優雅大方的的女孩。我現在都是這麼叫著她的名字，我們已經在交往了，學姐學姐的叫著不但聽起來生疏有距離，淨瑩也說我應該要這麼叫她名字的。
「沒關係。反正我沒課阿，閒得發慌。」淨瑩笑了，銀玲般悅耳的笑聲，還有那樣可愛的笑容，就是那樣而也不只是那樣可愛的笑容，我想只要是男人，都很難不被她吸引。
「親愛的，不如我們來做實際一點的事情吧，」我把她拉到我的懷抱裡，「而且那傢伙現在不在……」說著就要親她。
她把食指貼住我的唇，另一手環繞我的脖頸，看著我輕笑說「你阿，只有這種事情才是實際的嗎？」
我愣了一下──她把我推開。
我皺眉，喃喃的說「我好懊悔為什麼我只能像現在這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無法做更實際的事情……」只有天知道地知道我知道高景和所說更實際的事情是指什麼，而且絕對不是什麼好好上課不混夜店做個善良與熱心公益的上進青年這些鳥事。
「對不起……」每次提到我受傷的原因淨瑩都是一臉難過。
我大有種詭計得逞的快感，心裡竊笑著沒想到淨瑩這樣好騙。
正當我們吻得熱烈的時候，岳穎突然走進來咳了幾聲，淨瑩臉很紅的推我說她有事先走了。
「拜拜。」我用很依依不捨的目光向她道再見。
「恩，拜拜。」淨瑩低頭輕聲道，揮揮手，離開前給我一個很美的微笑，在我陶醉的同時，她已經很有禮貌輕輕的把房門帶上。
喀擦！
「咳……咳咳……」岳穎還是止不住的咳嗽。
「你怎麼啦？」
「沒什麼，」他擰一擰鼻子「有點過敏而已。」
「過敏？」我搜尋著四周，最後把目光落定在我們兩個床中間的櫃子上，那只名貴的花瓶裡綻放著鮮豔欲滴的美麗花朵。
「是因為這花吧？」
他抬頭盯著天花板，心不在焉的說著「或許吧！」
「那就扔了吧！」我一把拿起花，滴滴答答落了幾滴水，我不禁皺起眉頭，隨即啪搭一聲，丟到了垃圾桶。
明早就叫清潔阿姨把垃圾打包收走吧！
我做得如此乾脆俐落，岳穎非但沒有感激我，反而張大了本來就很大的雙眼，目瞪口呆看著我做這一切，然後有點激動的對著我說「你做什麼？那是你女朋友送你的！」
「你幹嘛這麼激動？剛好我也很討厭花而已。」我不在意的說道。
「可是，她知道一定會很難過的……你要怎麼跟她說？」
「你擔心什麼？不過是花而已嘛，就說我記性不好，忘記澆水枯死了。」
他低頭沈默好像在思考著什麼，過一會才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說：「你真是無情的人。」
無情？或許吧！我對這名詞很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熟悉，被我甩掉的女人、企圖搭訕被我用惡毒言語羞辱的男人，哪一個不是這樣說？老子我不想勉強自己忍受不喜歡的人事物，按照這樣的原則過生活而已，如果非得被別人這樣講，我無話可說，因為老子從來沒想過要當一個好人。
夜裡，岳穎仍然是有一下沒一下不間斷的咳著，我問他怎麼了，他只說對不起吵到你了，翻過身用被子企圖壓低咳嗽的音量。
他忍得很辛苦，我曉得，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樣的病，我只感到對他的同情確實又加倍了。
一個身體不好又被女人拋棄的少年，確實是很令人感到可憐，這是我在半夢半醒的黑夜裡自顧自定下的結論。
不過真相其實是比我想像中還要悽慘。
一大早被巡房的醫生護士喚醒，我的主治醫生說我的復原情況良好，至少右手臂的紗布差不多能拆了，於是留下來定期幫我換紗布、塗抹外用藥品的一名叫做小英的護士與我聊了起來。
我笑著問她「在醫院工作待遇好嗎？工作內容一定很辛苦吧！」
「還好啦！」她熟練得拆下我的繃帶，仔細替我上了藥「我想你一個多月後大概就可以出院了！」
「是嗎？真可惜，到時就看不到妳了。」我嘆道。
「少跟我耍嘴皮子，已經有那麼漂亮的女朋友了。」
我打哈哈「咦？妳知道阿！」
「那個女孩子真的很漂亮，看起來家教、個性都好，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櫃臺剛好是我當班，她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抱著一大束花的問我你在幾號病房，傷得嚴不嚴重、有沒有怎麼樣之類的，她真的很擔心你耶！有那麼好的女朋友關心你，你要好好珍惜！」
「我知道────」其實我心裡想的是這還用妳講嗎？女人怎麼都一樣囉唆！當然除了我親愛的以外。
然後我看了一下左邊的床位，那傢伙卻是一大清早就不見了。
「奇怪？岳穎呢？」
「他昨天又發病了。今早按鈴被送去急診了。」
我震驚了一下，以為他只是一點咳嗽而已，沒想到這麼嚴重「他到底什麼病阿？」
「氣喘。已經是重度的了，拖到很嚴重才肯來住院。本來最近呢，病情是穩定一些了，昨天突然又發作。」
「他沒事吧？」我有點擔心。
「恩，剛聽同事說情況終於穩定下來了。」不過她接下來說的話令我噴飯「你們兩個感情好像不錯？」
我嚴重汗顏「妳是從哪裡看出我們感情不錯？」
「不是嗎？他常常推著你跑來跑去阿！」其實那是因為我說要去地下樓超市買點東西吃，到了超市門口又說，不要，我還是想去頂樓吹個風，到了頂樓後，我又說，我看還是算了，去二樓看電視好了，才不會無聊───充其量他只是被我耍得團團轉而已。
但是他一句怨言也沒有講，一句也沒有，況且他的身體還那麼差，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天生的濫好人，雖然有時候嘴巴討人厭了一點。
「你知道嗎？」她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剛住院的時候他都不講話，眼神渙散的躺在床上然後盯著天花板發呆，問他問題也只是點頭或搖頭而已，甚至乾脆不回應。除了他的身體，我更擔心的是他的心理問題……」
「是喔……」但我回想起我們剛認識的情況「可是當初是他先跟我講話的ㄟ！而且很惡劣的跟我開了個玩笑，還笑得很誇張！」想起那時，我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
正在整理醫療器具的小英頭也不抬的說「就說你們感情不錯嘛，你們挺適合交朋友的阿！」收拾好終於抬起頭對我眨了眨眼「他碰到你變得快樂多了，真好，看來我病房安排得真是恰當阿！」
「什麼──居然是妳～～～」
「唉喔～～不用太感謝我啦！你只要好好開導開導他當做對我的報答就行了！」她拍一拍我的肩膀說道。
我一時語塞，小英除了多話以外，還有自說自話跟自誇自擂的功夫也蠻強的。
她把東西推出去的時候又傳來一句「你不要欺負人家喔！」
我只好翻白眼，誰欺負誰阿？不過是彼此彼此而已。
她就這樣走了，其實我還有好多岳穎的事情想要問她。
算了，我閉上眼睛，有機會再好好問問看岳穎吧，雖然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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