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在電視上看到我一個久未聯絡的律師朋友。
他和一個看來精明幹練的記者坐在一起，風風光光地接受媒體採訪。這個律師朋友最近常常曝光，因為他一向是百戰百勝、未嚐敗績，沒想到在前陣子辦一件高中數學老師的性騷擾案件時中途撤手，搞得那件案子灰頭土臉，亂七八糟。後來這個記者和他一起寫了一本書，今天的盛會其實是他們的新書發表會。
我對這本書的內容很好奇。因為聽說同魔鬼有關係。
魔鬼，是的。根據律師的說法，他在出庭替那個數學老師辯護時，突然發現那個老師實在是個有變態性傾向的傢伙，小女生的性騷擾案八成真的是他幹的。他向庭上要求休息，然後跑進廁所洗把臉冷靜自己，想想是該保持自己的不敗記錄還是伸張正義。
就在這個時候他做了這輩子最重要的決定。
他深吸一口氣，回到法庭漂亮地贏了辯論。讓變態老師被無罪開釋。接著他應邀到大都市去接手著名法律事務所的大案子，地位愈升愈高。他與事務所總負責人同進同出，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但他身邊的一切卻悄悄地開始變化。與他一起辛苦打拼的妻子愈來愈不對勁，他所經手的委託人被控告的罪行愈來愈怪異。所謂的正義與事業的成就其中有了哪些模糊不明的什麼，在他不經意的時候靜默但確實地充斥了整個場景。等他猛然回頭，才發現妻子已經自盡，而自己的老闆其實是惡魔。
律師終於採取行動。
他衝到惡魔的辦公室裡頭，把惡魔臭罵一頓；結果發現自己講道理根本講不過惡魔，因為一切說白了是自己無法抗拒虛名誘惑的結果。沒面子加上沒法子，他不知怎麼對整件事負責，只好開槍轟了自個兒的頭。這時候他突然醒了過來，發現自己還在法院的廁所裡瞪著鏡子，一切駭人的經過彷彿都只是場夢。他於是醒悟，回到法庭表示不再替變態老師辯護，決心從此把定自己的方向，不再讓連勝的名聲矇了自己的良心。幾個月之後，他和記者一同出書寫下這個故事。
嗯咳。讓我插嘴替惡魔說些話。
惡魔說的很明白，他根本沒有權利要人們胡來。人們所有的不潔與罪都得怪自個兒受不了誘惑，要怪只該怪自己，與惡魔何干？把全部的帳都算到惡魔頭上，實在是種不大負責任的推諉說法。那上帝呢？「上帝只是個站在一旁的觀察者，」惡魔說，「除了看和訂規則之外，他啥都不管。」
「今天我出版這本書，就是要告訴大家小心無所不在的惡魔。」螢幕上的他義正辭嚴地說著。
那天我看著被鎂光燈閃得幾乎睜不開眼的他，以及站在一旁的撰文記者，突然覺得，他現在的情況和他書裡頭描述的情況好像；一樣的意氣風發，一樣的不可一世。他是否將一樣禁不起誘惑、身旁的一切是否也一樣開始悄悄地變化？我正胡亂想著，電話突然響了；我長了手臂接起電話，聽到他壓低了嗓音急急地說著：
「喂。我覺得那個記者其實就是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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