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酒吧帕普之類的地方有所謂的「黑皮時光」。
所謂的「黑皮時光」，大約是午餐時間之後晚餐時間未到的這幾個小時；在這幾個鐘頭裡，所有的酒類飲品半價或者極低價供應。因為你可以用平常喝到半醉的代價喝到臉皮發黑口吐白沫，所以這個時段理所當然地被稱為「黑皮時光」。
我常會想這「黑皮時光」到底讓誰黑皮？
平常的上班族，這個時候是不大可能喝酒精飲料的；就算工作性質不是呆坐在辦公桌前頭而是東奔西撞的外務人員，這種洽談業務的時段也不怎麼應當喝酒。其實甭說這些人，就連我這種工作同酒吧帕普事業沾得上一點兒邊的人，這個時候喝酒都還早了那麼一點點──就我而言，喝酒時間永遠應該是獨處的時間；在酒吧裡嘛，永遠都不適合。所以呢？你說這所謂的「黑皮時光」究竟是為誰設的呢？
酒鬼，當然，你點著頭。
其實也不盡然。口袋還有鎯在下午混到帕普裡頭來的酒鬼，第一得保有能搞錢的能力──不管是乞討來的還是祖上積德留下的；第二得穿得像點樣子──半個月不洗澡的邋遢傢伙是沒法子坐到位子上點酒的。但是這些口袋還有鈔票的酒鬼級角色，為什麼一定得到酒吧來，只為了這個所謂的「黑皮時光」呢？你知道的，街角酒類專賣店裡的酒比帕普裡頭便宜多了。
其實大家只是對於「黑皮時光」有某種期待而已。
沒能在這種時候進酒吧帕普喝酒的人覺得能夠以低價在這些地方開懷暢飲一定是件很過癮的事情，可以在這種時段進酒吧帕普喝酒的人想要沾染一些所謂的「黑皮」氣息──在酒吧與一群人共渡午后的「黑皮時光」，聽起來就比一個人蹲在超商門前以口就瓶喝悶酒來得有趣。那麼實際上呢？
實際上，這種期待和那種等待「瘋狗時刻」的心情類似；期待時常落空。
不懂什麼叫做「瘋狗時刻」？不打緊，這個詞兒畢竟不像「黑皮時光」那樣人人聽過稀鬆平常，也不像「黑皮時光」那樣幾乎天天遇得到。「瘋狗時刻」的到來需要很多事前的蘊釀以及某個臨界爆發的時機，所有在事前布下的詭雷都會在這個時候一個接一個地連鎖反應，把周圍的生旦淨末通通炸回本來的面目。
理論永遠模糊，說點實例給你聽。
十一年前城裡的幫派份子有過一場火拼，不知你有印象沒有？當時我有個不成材的兄弟，做的是替老大發車的差事。發動汽車，懂嗎？就是在老大要用車之前，我兄弟先坐進駕駛座，把鑰匙插進匙眼右轉八十度，把車引擎點火。如果車子裡頭沒被安炸藥，也就是說，我兄弟在車子發動時還好端端地坐在位子上，那好，工作結束。接著就是老大和司機上場，我兄弟下車畢恭畢敬地目送他們揚塵而去。
這工作我兄弟做了很多年。一直沒事。
有天早上他同我說，發車發了這麼多年，剛開始挺怕死的，深怕鑰匙一轉自己就被炸成義大利肉泥；但這麼多年下來，他連一點點耽心都找不到了。很多時候，他一面打著呵欠轉動鑰匙，一面期待，也許今天會發生什麼不一樣的。言猶在耳，那天他就被炸得稀巴爛，比義大利肉泥還稀。接著，幫派大火拼開始。
這就是「瘋狗時刻」。
其它的幫派份子早就打算翻天覆地，找殺手、安炸藥，這些都只是前置作業；誰曾經對誰有幕後的承諾，誰在檯面下拿過誰的髒錢；誰在胡來時被誰逮過小辮子，誰在什麼地方曾經和誰結過梁子……這一切一切都在那個爆炸之後浮出水面，到處有槍子兒亂飛，到處有短刃收在袖底，熱鬧混亂而且暢快。這就是「瘋狗時刻」。
就像現在。
傳說中因為精神病入院的老大就要回來了，聽說對頭之一已經找了幾個快槍殺手嚴陣以待；聽說組織裡有人早想把老大幹掉取而代之，還有，也許你也聽過，很多人認為我趁老大不在時玩了他的女人──我的命可能在老大一回來就被結束掉；當然，你也可能聽過，我是城裡最快最準的槍手，有人賭我會先聲奪人結果神經病老大的命。這些傳聞真真假假，「瘋狗時刻」一到全部揭曉。喝完酒快走吧，今晚這兒可熱鬧得緊，嘿嘿。
是啊。我滿心歡喜地期待「瘋狗時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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