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ol memories 木地板上的太陽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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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假如「序」有天意】

電腦檔案有一篇未完成的文章，叫做〈兩個寫詩的女孩〉，約寫於2003年10月，本來是為兩個女孩的詩合集所寫的序言，據說，詩合集是她們的「成長回憶錄」，但好像一直沒有正式出版──那時，跟其中一個女孩說過「假如『序』有天意」，但她們可等不及序言，只用人手打印了若干冊……近日重讀，覺得還有些意思，反正寫了，就抄錄在這裡，作為本文的引子吧。

【事情是這樣的：兩個女孩，一個教書，一個還在唸書，本來是不相識的，可都愛寫詩，因而自覺或不自覺地變成同代人的少數族裔──其實也沒甚麼，只是幸或不幸，她們學會了另一種思維方式，另一種表達感情的方法，腦袋時有些奇奇怪怪的念頭，蠢蠢萌生，甚而醞釀了一些感覺細緻而不落俗套的詩句……除此以外，她們也像別的女孩那樣平淡而沉悶地過日子，學習跟這悖理的世界打交道，時而快樂，時而感傷，不在話下。

兩個女孩各自默默的寫了一段時日，因詩結緣──記得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在旺角街頭偶遇兩個女孩三人行，才知道她們是要好的朋友，至於同行的別一人，與本文無關，按下不表了；其實也沒甚麼，只是想說，也不過是少數族裔許多群聚個案的其中一個，這大抵叫做物以類聚，如果不是物傷其類的話。

又一段日子過去了，兩個女孩一起辦過一些事情，比如說，一起辦刊物（也沒問她們，出版了沒有），那是說，她們有過共同的夢想；然後決定一起出版一本詩集，讓各自默默寫了一段時日的詩作，以及詩中或隱或顯的夢想，時而快樂、時而感傷的記憶，棲息於同一個封面和封底之間──這樣的一件事情，在我看來，是可大可小的。

從小處看，詩集不過是浩瀚書海裡的其中一本，沒甚麼大不了。從大處看，兩個女孩，兩種性格，打那一天起，讓各自的夢想和記憶安頓在一本詩集裡，永久地同生共長──緣證於詩，這樣子的「執子之手」，兩個人，畢竟兩條心，此刻默許了一場緣起不滅的「生死契闊」，要是如此，恐怕是非同小可的。

這非同小可的詩緣，今後將成為她們的共同記憶，隱形的見證人念念有詞︰今後無論發生任何變遷，生老病死，都注定永不離棄──

首先是物質上的無法離棄，一本詩集完成了，再沒有辦法還原成各自的詩稿，正如紙張無法還原成樹，樹無法還原成種子；繼而是精神上的無可離棄，詩集裡的每一首詩，在一個精神共同體裡，已然是無可分割，血肉與感情相連，刻於骨，銘於心，他日回想，老套而惘然，一如可大可小的初戀……（下略）

兩個少女，一個夢想拖著行李箱到處尋找歇息的地方，一個把粉紅色的房子佈置得不染纖塵，都愛寫詩，都愛在詩行裡夢回童年，一直夢到奈何。其中一個女孩是新詩創作坊的學員，第一篇習作叫做〈春日重逢公園〉，說「這裡風大／但我還是想多坐一會兒」︰

天空不是橙色的
灰茫茫的有點迷惘的白
眼前有一柱橙色的街燈在黃昏的現在
佇立在花叢中無言
要是它被風吹倒
長度或許足
夠帶我去另一處世界

氹氹轉不見了
那時的事我現在才知道
遺下的兩根矮胖的鐵柱
想或是用作儲存記憶的
倒想知道
在我掛念氹氹轉的當兒
它是否想起我
卻聽見 那兩根矮胖的鐵柱
哼著一首童謠
氹氹轉
菊花園

秋意深了
是秋意深了嗎
站起身拉一拉直校裙
望一望旁邊
被盪至半空
纒住了下不來的
另一個韆鞦
知道它亦是
被春天遺棄的一個

那時她十六七歲吧，詩中有一份尚算清新的「半熟」傷逝感，好在還能即景抒情而融情入景，借聲色動靜追憶戀戀童真之漸遠，有所感傷而懂得點到即止，在導師心目中，是少數尚算耐讀的佳作，於是推薦給《香港文學》，發表了。然後，每隔一段時日便收到她的電郵，有詩，還有小說……（下略）

兩個女子，一個曾經夢想拖著行李箱到處尋找歇息的地方，一個曾經把粉紅色的房子佈置得不染纖塵，曾經一起出版了一本詩集，之後她們還有氣力寫下去嗎？誰知道。早就對她們說過，寫詩不難，但可大可小，寫了相當時日還要長久寫下去，寫得不重複，不讓自己討厭，是很疲累的，因為第一個要跨越的障礙，就是原地踏步的自己。

那需要花上二十年去證明，那麼，二十年後再算吧，要是有緣，隱形的見證人絕對願意現身從頭見證一次，大前提是：時間還是站在垂垂老矣的他和兩個中年女子那邊，他們三個人都沒有因時間而腐敗……】

這兩個女孩，一個叫雨希，一個叫小浺。如今雨希要出詩集了，把未完成的文章抄錄在序言前頭，不是為了省事，只是想說，「寫詩不難，但可大可小，寫了相當時日還要長久寫下去，寫得不重複，不讓自己討厭，是很疲累的」，「那需要花上二十年去證明」──這等或嫌陳套的忠告與期許，未因時間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