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氣特別奇怪，都已經11月中了，台北一改年年的陰雨綿綿，午後的陽光依然如夏日般燦爛。
留在紀氏上班的水瀾，認命地領了業務部一個月的薪水，剛吃完午飯的她，忙著收拾早上弄得一團亂的辦公桌。
「水瀾！」紀暉神清氣爽地走近女兒。
這一個月來他的臉上都掛著笑容，水瀾肯進「紀氏」是他奮戰多年的成果。兒子紀燁在企劃部，女兒在業務部，是他計劃已久的完美陣容。
但是…唉，女大不中留呀！
他還是得拖著這條老命，等兒子拐到能幹的老婆，他才能退休帶老伴去環遊世界。
「爸！」
「我有一件新案子要你去談。」
「哦，」這是老詞了，這一個月來她每天都在做這事兒。她實在很不願意當業務，跟那些客戶們應酬。唉，真懷念在「展翼」當秘書，不用自己衝鋒陷陣的日子。
「企劃案哩？」
「還在客戶那兒，你下午去跟他拿。」
「好，地點哩？哪家公司啊？」
「這是約的地點，」紀暉拿了一家茶藝館的名片遞給水瀾。「哪家公司你去看了就知道。」
「為什麼不現在告訴我？」
說了你就不去啦！
「一家德國公司，名字拗口我不會念。」紀暉手一揮，胡亂找了個理由。
「如果紀氏的老闆是連客戶公司名字都不會念的人，紀氏早就倒了。」水瀾挑高眉毛，擺明不信紀暉的話。「老爸，你在搞什麼鬼？」
「女兒，不是我不告訴你，這個客戶是第一次到台灣來探路，我是真的不會念他們的名字。」
「那你至少會寫吧！」
唉，女兒這麼精明做啥，真難搪塞。
「不會，名字太長了，我記不住。」紀暉只得抓抓頭髮，假裝自責自己的愚笨。「女兒，爸爸我不會害你的。這個客戶真的很重要，你要謹慎一點。」
要唬弄這妮子，真難。
＊ ＊ ＊
她是覺得不太對勁，但她是領薪水的員工，老闆叫她出門，她也只能摸摸鼻子上山來。
將車子駛向茶藝館所屬的停車場停好，下車後迎面吹來陣陣山風，讓水瀾把剛剛在車上不舒服拋在腦後。
上一秒她才在懊惱自個兒忘了問老爸派了啥腳色到台灣來呢！
走入茶藝館大門，穿著唐裝的服務生迎面而來。
「請問是紀水瀾小姐嗎？」
「我是。」
「客人已經在等您了，請跟我來。」
「麻煩你了！」
這間茶藝館沿著外雙溪綿延。服務生一路上帶著水瀾穿過潺潺溪水，又經過了幾條種滿紅、白、粉紅海棠，以及橘黃向陽花的斜坡小徑。
水瀾愈走，心裡的疑點愈多。
這號角色是德國人還是台灣人？怎麼懂得挑這有山有水的地方談合約？還是是老爸挑的地方？但她印象中老爸沒跟她提過這個茶藝館啊！
在一幢門庭滿植楊柳的竹籬屋前，服務生停住腳步。
「紀小姐裡面請。」
「謝謝！」優雅地颌首道謝後，水瀾進入竹屋。
看到居中坐在主位的人後，在通風良好的竹屋裡，水瀾倏地呼吸困難。
「對不起，我走錯地方了。」
在她離開前，修恩叫住她。
「你沒走錯，要跟紀氏談合約的人是我。」提起火爐上的茶壺，他將熱水徐徐注入上好的紫砂壺中。
「你！」水瀾一雙眼睛睜得大大地，不敢置信。
「是我。」依序將熱水倒入兩對聞香杯及茶杯中，修恩動作乾淨俐落，一滴水都沒有浪費。「坐下吧。」
「我不懂，『展翼』跟『紀氏』有什麼生意好做？」
展翼是進口公司，紀氏做的是出口生意，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修恩不語，只是把黃色的文件袋推向水瀾。
水瀾直盯著修恩，想在他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但徒勞無功。
「看看企劃案」
打開袋子看到企劃案的開頭，水瀾的臉色便深沉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
「企劃案寫的很清楚啊！」
瞪著企劃案的名字，字水瀾一顆心懸得高高地，且洶湧澎湃。
企劃名稱：婚禮進行曲
新郎：嚴修恩
新娘：紀水瀾
籌備：桑情（統籌）、上官明磨、冷凝霜、卓穎、方若琛
伴郎：紀燁、烈煒、方雅得
伴娘：冷凝霜、卓穎、方若琛
地點：西華飯店
時間：未知
…
內容更令水瀾的心快跳出胸膛了。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瀏覽的時間不過三分鐘，但水瀾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連變了好幾次。
「企劃書啊！」倒上沏好的茶，修恩將茶杯放到水瀾面前。
「嚴修恩，你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水瀾咬牙切齒地吐出問句。
「籌備我們的婚禮呀！」
「嚴修恩！」水瀾的脾氣瀕臨爆發邊緣，但修恩卻一派悠閒。
「先喝一杯茶，這是最好的金萱哦！」
他總是激怒她，在她失控時趁虛而入，順利達到他的目的。所以，水瀾非常不喜歡目前的狀況。
「我說服了所有人，他們都答應我們結婚。現在，只等你點頭嫁我啦！」就著杯緣輕啜一口後，修恩滿意地放下茶杯。「這茶真的好喝，等一下跟老闆問是跟那家茶行進的，買一斤送給紀爸。」
「他們全都答應，包括我爸媽！」
「是的。」
「我…」她在發抖，是氣得發抖。
她竟然被所有人出賣了！
「別這麼生氣，結婚是喜事耶！」修恩端起茶杯拿到水瀾嘴邊，對她露出招牌屌兒郎當的痞笑。「這茶真的不錯，喝一口嘛！」
「為什麼？」
形勢比人強，眼下她是被賣了，負氣一走了之只會讓情形更糟，倒不如她沉住氣把事情問清楚，再想辦法解決。
「肯好好談這筆生意了。」打水瀾一進屋子，修恩就沒錯過她任何一個表情，他的情緒也隨著水瀾的波濤洶湧。
水瀾的眼睛從原本閃著簇簇的怒火，恢復到平靜無波，他的心才稍稍寬了一些。走這一著棋很險，如果水瀾固執到掉頭就走，他得費更多心力才能留住她。
「我要理由。」
「我愛你。」
「不夠。」水瀾搖搖頭，「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修恩，你愛過很多人了。」
多到讓她害怕！
「是什麼原因讓你花這麼多的精神，說服這麼多人？」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斂起笑容，修恩定定地看著水瀾。
「你算準了我會答應？」修恩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生意。
「沒有，」他苦笑，「但是我願意嚐試。不試的話，我永遠也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怎麼樣，所以我想試試看。」
「什麼時候要給你答案？」
「沒有期限，企劃案上的時間是空白。」只要他還愛她的一天，決定日期就是水瀾的權利。
＊ ＊ ＊
她喜歡走路，走路可以緩和激盪的情緒，讓混亂的腦袋清醒。
我願意嚐試，不試的話，我永遠也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怎麼樣。
修恩的話像平地一聲雷，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仍在耳邊迴盪；而蝸牛們的話像鐵鎚，一句句擊碎她本來固若磐石的決定。
如果堅守自己的決定，拒絕求婚是不是真的太一意孤行？堅持離修恩遠遠的真的是對的嗎？
現在就想著失去，是否已經將自己往擁有的反方向推？
如果固執地保護自己過了頭，是不是成了剛愎自用？
又從中山北路五段走到一段，不同於十年前離開武陵的心情，水瀾收拾起失去的恐懼，招了計程車，帶著企劃案朝「展翼」所在的大樓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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