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７點１５分。
今晚街道兩旁路燈淡淡的不刺眼，過了最後一個轉角，巷子最裡面的那棟屋子－－第四個行程－－沒開一盞燈，但是門口前的小學操場草皮上有人在玩仙女棒，一群人聚集在操場，我看到小妹了。
『阿－立－』我大喊加跑步慢動作。
林秦立，上班認識的同事，不知不覺跟我變成了兄妹（？）。
她討厭別人叫她阿立，她說聽起來像男生。問題是本人也很像（個性）沒錯阿，所以大家還是叫阿立。她留著馬尾，遠看像史艷文的那種……。
阿立：『安－哥－』
她轉頭看到是我，跟著我大喊加跑步慢動作。認識的人都說我們除了長相以外都很像，尤其愛玩愛喇賽。
時間很慢，過了１分鐘兩人終於各跑完３０公尺。我發現跑步慢動作真的有一種神奇力量，尤其兩人互奔向對方，周圍的人很容易進入暫停狀態，我將它歸類為一種很難克制的配合行為。
「這麼享受在玩仙女棒？」我摸摸她的頭。
阿立：「我爸昨天買來說給全部鄰居一起來玩阿。」阿立指著坐在操場中間的阿立爸。
「看起來很爽喔，一日村長的架勢有出來。」我學阿立爸的坐姿。
阿立：「哈哈！安哥你怎麼知道！我昨天也跟我爸說他想選一日村長喔，買這麼多仙女棒。」
阿立笑起來很好聽，但笑點也很低。我們常常很有默契的會想到同一件事，又同時說出口的時候我們都會笑個不停，很開心……但阿立只能當妹妹不能當情人，因為她有男朋友。
「阿妳男朋友勒？」我故意問阿立那個還沒斷奶的男朋友。
阿立：「他說要陪媽媽，還有說要我記得想著他，我叫他甲賽，哈哈。」
叫男朋友去甲賽，我教她的。
「嗯，阿立越來越ＭＡＮ了，讚喔。」用欣賞的口氣，我摸摸她的頭表示她做得對。
阿立勾著我的手肘問：「安哥你怎麼會跑來？」
「我想看看妳，看看妳家那隻我記不住名字的米格魯。」我說實話，我真的記不住那隻米格魯叫什麼。
「阿看完之後勒……？」阿立問。我覺得她也喜歡故意問。
「再繼續去看其他老朋友。」我說實話，我是個有原則的人。
『蛤－－。』阿立故意蛤得很大聲。我就說他喜歡故意了。
我拉住阿立塞進我懷裡抱著，我知道她不會推開我。
『阿立，很高興可以認識妳……喔－機車！』我用我最感性的聲音低語，阿立用注滿力量的拳頭攻擊我的腹部。
阿立：「哈哈，甲賽啦，安哥都現在才在說。」
阿立笑得很開心推了我一下，但還是勾著我的手肘。
「因為妳以前都沒問，不過我不後悔，因為認識妳真的很開心。」我笑了，因為阿立看起來很開心。
阿立用你是笨蛋的眼神看著我：「早就知道了啦，所以我也懶得問。」
「知道就好，我要出發了，再給哥抱一下。」這次我沒拉她，只是張開雙手。
「自己多保重阿安哥。」阿立走上前來擁住我，我拍著她的背。
「妳也是，玩得開心點。」我放下阿立的手轉過頭，慢慢走到停放小八的位置。
我知道阿立眼框紅了，所以我不能再多看她一眼。跨上小八，我開始奮力猛踩，希望快點從阿立的視線中消失以減輕她的難過。
晚上７點４０分。我在下一個行程的路上。
其實行程的排定沒有什麼特別的，想到誰就先記下來，從比較近的先拜訪報到，沒意義或不想見或交情淺的就刪除。但名單上還是太多人了，只好再繼續挑有話想說的－－像柚子跟小舞。
但也不一定想說的都是正面的話，比如廖學琳－－以前的同事。我拿著手機撥出號碼。雖然名字很娘，但他是男的。
「喂－阿琳喔，我阿安啦。」
忘了說，他有暴牙，但他永遠認為自己暴得很帥。有自信是好事……。
「很久沒跟你連絡了，是不能打給你喔？」這口氣好像還不太能表達我對他的態度。
「我只是想跟你說，我一直都覺得你很白目。」果然還是有話直說的好。很爽。
「我知道你也這麼認為，不是只有你說而已。」還好我抗壓性夠，所以能接受很多人說我是白目的事實。
「快把你蒐藏多年的愛情動作片先拿去燒一燒阿，已經在燒了喔？你這傢伙果然禽獸阿……。那電視跟光碟機勒……嘿嘿－－我就知道，還好有我提醒你。」
感覺我佔上風了，因為阿琳這個人不但好勝愛逞強，而且也真的很強，我唯一能贏他的大概就是這張嘴吧。
「快別這麼說，大恩不言謝，不用跟我說謝了，快去拿電視跟光碟機出來燒吧。就這樣，Ｂｙｅ。」
晚上８點。道路上車子不多，但只有我悠哉騎著腳踏車。按下手機撥出鍵。
「曉莉，在幹麻，都在家喔？」林曉莉，很談得來的高中同學。
「妳兒子在彈鋼琴阿，我有聽到，跟他說安叔覺得很好聽阿。」
曉莉是鋼琴老師，能免費教自己孩子學鋼琴當然很棒。
「不了，跟他說要乖乖聽媽媽的話，安叔很想他就好了。」
高中畢業的時候約定好曉莉第一個小孩要認我當乾爹，曉莉可能忘記，所以我也沒再提起了。但我一直放在心上。無緣的乾兒子阿……。
「幫我跟妳老公問好，嗯，Ｂｙｅ。」
高中的快樂日子快速且大量的竄過回憶，那三年也挺開心的。
行程終點是車站，照這個速度前進大概還要兩個小時才能抵達，老實說小八很累，我更累。不過我想堅持。
晚上８點３０分，夜空暗中泛紅，我望著泛紅裡面有顆正閃爍亮著的大星星。我知道那是什麼，全世界都知道。
『叭噗－叭噗－』手機響了。
我看了來電顯示，不是我在等的那個人，但很意外他會先打給我。
「Ｋ門，我才正要打給你而已，真的啦。」
Ｋevin，陳文山，因工作認識十年的好朋友，互稱兄弟，認識的時候他說自己叫Ｋevin，我笑說你是Ｋ門那我就是Ｋ窗。一個門一個窗，就這樣戲稱兄弟十年了。
「我知道我很少主動跟你聯絡，可是不代表我忘了你阿，兄弟耶！」我心虛的講。
平時我很懶，也很少主動跟朋友聯絡，所以每當被朋友點名的時候都有點愧疚……不過第二句是真的。
「雅琦阿，其實我想她多過於想你，所以待會兒也當然要打電話給她阿。」
曾雅琦，我跟Ｋ門同時追求過的女孩，但我很高興雅琦最後選擇Ｋ門。我覺得他們比較速配。
「喂，兄弟，跟你說件事，我沒後悔認識你，不過你結婚沒寄帖子給我我還是很不爽。」
事情的真相是Ｋ門沒我家的住址，我換手機號碼也沒通知他……。
「好啦就這樣，幫我跟你老婆問好，Ｂye。」對，他老婆不是雅琦。
他們分手的時候雅琦跟我通電話，在電話裡面哭得希哩嘩啦，我在電話這一頭聽得心很痛……但只能安慰她。
Ａngel，曾雅琦。加上我跟Ｋ門，我們三個裡面在分道揚鑣之後日子過得最精采的應該是她了，當過平面模特兒，拍過電視廣告，當過舞蹈老師，船務公司助理……。
說是精采，我知道雅琦心底深處藏著一塊憂鬱，我知道，所以我不去碰觸那塊憂鬱。電話通了。
「喂－我找大嘴魚。」我幫雅琦取的綽號之一，還有一個叫點滴奶。
以前醫院的點滴是玻璃瓶裝的，雅琦的胸部像吊著兩瓶點滴一樣大因此得名（？）。當然這綽號不能當她面叫的，雖然她跟Ｋ門交往後我就被Ｋ門背叛了……。
『安－仔－！沒想到你會打電話給我。』
雅琦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但是後面那句話好像是多餘的。
「當然會打，沒理由世界變這樣了還不快打電話找妳聊聊。」
我理直氣壯否定了她的第二句。
「妳跟那個叫什麼Ａaron過得好嗎？」
對於雅琦，我最後得知的消息是她打算跟那個Ａ什麼的結婚。
雅琦：『嘿嘿－－安仔，看你多久沒關心我了，真令人難過阿。』
好酸喔。都怪我認識太多愛說實話的朋友。
「你們離婚了！？」我驚訝。
雅琦：『根－本－沒－有－結－婚！那傢伙沒來由失聯半年的時間又忽然出現找我，我馬上就斷絕了跟他的來往。』
雅琦的口氣很平靜。
「那個Ａ沙小的竟然對妳做這種事！？」既然這樣，我就不用刻意去念那饒口的英文名字了。
『別提他了，你現在在幹麻？』雅琦問。
我聽到雅琦那邊傳來相機的快門聲。
「我在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的路上，你呢，在幹麻？」我好奇。
雅琦：『我在留下最後的紀念，說不定以後會被挖出來當古蹟。』
雅琦很漂亮是當然的，不然不會被找去拍廣告當模特兒。
『曾經，我也能當那個重要的人吧……。』雅琦忽然幽幽的問。
「嗯……，但是我知道妳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如果連Ｋ門都辦不到的事情，我不認為我能做得更好。」
我說實話，也是我一直想對雅琦說的話。
雅琦：『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雅琦笑了，滿意的笑了。
「認識了妳十年，我最遺憾的是跟妳相處的時間卻只不到三分之一。」我說實話。
雅琦：『知道嗎，我相信不管當時我選擇誰，我都不會後悔，是真的。』
「我也相信。」不談能力，我相信Ｋ門跟自己對待雅琦的心。
雅琦：『快去找那個重要的人吧，自己多保重了安仔。』
「妳也是，Ｂye。」
成功避開了雅琦心底那塊憂鬱結束了對話，雖然好像少做了什麼，但我想用僅剩的力量為雅琦做最後的保護。
晚上９點３０分。
我累了，停在一家便利商店門口，儘管現在不會有人打小八的主意了，我還是上了鍊子鎖，坐在人行道的長椅上休息。
店裡沒人，但東西也被清空了，一份昨天的報紙就放在長椅上，第一眼就看到了頭條。
【……彗星，將於後天清晨６點整……太平洋……】
報紙的Ａ１被撕得有點破爛，看不到彗星的名稱，但應該沒人會想去了解一顆要撞爛地球的石頭叫什麼名稱吧？那顆石頭的名稱，留給能活下來的人去紀錄就好了。
晚上９點４５分，休息結束。離午夜１２點剩下２小時１５分。
你可能會注意到，最後的２４小時我睡掉了１０小時……０５分。我希望在最後的時間能精神飽滿的執行我的計畫，我不想散漫惺忪的等一切結束。
我只做一個計畫行程，做太多不但多餘，而且很累，我行動不太方便。看著天空，雖然已經入夜，卻像黃昏似的紅艷。
９點５０分，我聽到小八在催促我上路，解開了鎖我繼續前進，剩下最後一個，重要的人。
１０點３０分，終於到了車站，我在地上隨便找個位置坐下，很喘。
車站沒什麼人，對於那個重要的人會不會出現我沒把握，我只是昨天電視上看到那顆石頭的新聞之後，打電話給她說我在最後的６小時會在車站等她來，我不知道這樣有什麼意義，也不知道在於她，我有多少的分量。
整個就很白痴的行為，但應該沒人會笑我吧，在自家屋頂天體營跟買了十幾打戴銳斯的事都有人做了，我只是打電話約人見面而已，而且我沒喝酒買醉……，好像說到我老媽了。
還是有點喘，從便利商店離開之後連續騎了４０分，果然太久沒運動是體力變差的好藉口阿，十個男人有九個都會這樣為自己的不力辯解。
『叭噗－叭噗－』手機響了，看了來電顯示，是她。心情一半期待一半失落。我按下通話。
『龍欸？』Ｎ年沒聽到的聲音，牛奶。
牛奶，劉玉玲。我剛知道她本名的時候一直問她霹靂嬌娃怎麼沒續集了，她很煩，我樂此不疲。
「說好幾次了叫我安仔，不要叫我龍欸啦。」
去吧龍騎士，我跟牛奶認識的時候使用的名稱，當年某個很紅的戰鬥陀螺卡通，主角的必殺口號。
牛奶：『叫習慣了咩。』
「妳……在哪？」我試探性的問，不想太快給自己致命一擊。
牛奶：『我在家。』逃不掉的致命攻擊阿。
『你呢？真的去車站等我了？』牛奶問。
「其實，我睡過頭了，昨晚跟朋友狂歡到早上，才剛起床。」我說謊，違反我的原則，我不想讓牛奶認為我真的跑來車站而感到愧疚。
牛奶：『那不就還好我沒去，不然白跑一趟？』
我的多慮好像造成反效果，忽然不知道怎樣搭話，一點都不像我。
「我……那妳等一下要幹麻？」
牛奶：『陪爸媽吃大餐，你呢？』
「我打算跟妳聊到手機沒電，我帶了兩個預備電池出門。」我的回答好像哪裡有問題。
牛奶：『出門？你不是說才剛起床？』女人有時候很會抓漏洞。
「我……其實我人在車站啦。」我老實說，表情有點尷尬。
牛奶：『那幹麻騙我說你剛起床？我不喜歡跟騙人鬼聊到手機沒電喔。』
「是善意的謊言啦，唉唷。」我辭窮。
牛奶：『……』
「欸……牛奶。」我打破沉默。
牛奶：『怎麼？』
「我是不是半調子？」我問，我很在意牛奶對我的感覺。
『你是阿，一直都是。』牛奶肯定的說。
「怎麼這樣講？我好難過。」我裝憂鬱。
牛奶：『你小說寫不完，追我追一半，送完生日禮物就失聯快一年。』
那年牛奶生日，我照她的心願送了她最想要的手機。
『還有對朋友也不常招呼連絡，忽然想到才願意參加聚會，平常要找你出來……』
牛奶說的是實話，我眉毛挑高高，不置可否。
『而且－－』牛奶還打算繼續說下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的問題，妳舉個例子就好了不用全部說出來啦。」
我搔搔頭，這個動作證明我還有點羞恥心。
『你的腳現在怎麼樣了？』牛奶問。
我出過車禍，走路有點不方便。
「就是這樣了，除了跑不快其他也都還好。」
說不遺憾是騙人的，當兵的時候跑五千公尺我都是領先第二名半圈。
牛奶：『住在醫院的時候會不會悶到發慌阿？』
住院躺在病床上兩個月才好不容易把腳救回來，我感謝醫生，也感謝不離不棄照顧我的家人。
「不會，因為我都在想妳，所以不無聊。」我說實話。
牛奶：『最好是啦，講得好像真的，有多想？』
嘖嘖，女人善變，上一秒還否定我，下一秒問我有多想。
「除了妳……我什麼都想不起來……現在也是。」
我說實話，我沒有想別人的理由。
『……』牛奶又沉默，不語。
「喂，不要太感動啦，雖然我說的都是真的。」
牛奶：『感動個大頭鬼，我要出門了啦。』
「出門？妳剛剛不是說要陪爸媽吃大餐？」
牛奶：『騙你的啦，我不想傷了你的心咩。』
「那現在又說出實話是怎樣？」好矛盾。
牛奶：『我反悔了咩，誰叫你要騙我。』
「妳要去哪啊？」我很想知道，因為我的心開始忐忑不安。
牛奶：『剩下的時間我都要去陪他，所以應該算是對我很重要的人吧。』
我感覺我變成石像了，還被閃電劈開的那種。
牛奶：『龍欸，如果我去找你，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握著妳的手直到最後一秒……」我伸出右手，假裝牛奶就在我面前。
『……』牛奶又被我感動一次了吧我想。
「對了，叫我安仔不要叫龍欸啦。」我無奈的抗議。
牛奶：『吼－－你很愛破壞氣氛餒，我差點就想去找你了耶。』
「那妳出門自己多小心，祝妳跟那個重要的人在最後的時間過得很快樂喔。」
我感覺到眼框有點溼潤，快撐不住了，我想結束對話。我的右手仍停在半空，在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握住它。
牛奶：『在趕我了喔，我掛掉之後就要關機了喔，我不想跟重要的人在一起被打擾。』
「我才不想當電燈泡，妳快出門吧，時間不多了。」快點結束吧，我心想。
牛奶：『那Ｂye囉－－嘟－－』
我也收起手機，坐在地上看著天空，夜空已由泛紅轉為白皙，氣溫上升，有點熱。右手好像帶著我的堅持，不願縮回。
我低下頭，朦朧的視線中出現一對穿著帆布鞋的腳丫子走到我跟前。
「安仔，你在偷哭喔。」是剛剛在電話裡跟我通話的聲音。
抬起頭，是牛奶。她握住我那在堅持的右手。
「騙人鬼……」我心裡好亂，但開心的比率佔了大部分。
柏油路面釋放出熱氣扭曲了周圍景象，牛奶站在我眼前與背景融合，很美……很美。
我們彼此對望，氣溫仍在持續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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