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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08 10:00:00| 人氣36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敲響滿山寂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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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響滿山寂默

 

鐘聲如霧,瀰漫了整片山林。

我就這樣朝著鐘聲走去。

今晨的天氣不算清朗,反倒有些入冬之後的蕭索清冷,我從景興路的登山口邁開腳步,一邊回想著上於此入山是何時呢?大約有三十餘年吧清早的街道蠢然欲動,似乎只待破曉之後就能瞬息揭開繁華匆忙的都會日常。而我一頭鑽入了山林步道之中,只專注地俯視著自己的腳步,調息呼吸,沿著緩坡靜默地前行。

無久力。這倒是讓我想到了小說〈那山那人那狗〉的情節——老郵員準備交卸自己山行遞郵的工作給兒子,帶領著他開啟了第一趟卻是自己最後一趟的工作行程。年輕人猛躁,三步兩步趕在前面探路,做父親的憑著自己的見識與經驗提醒他:暴食無好味,無久力

仙跡岩不過144公尺,當然算不上什麼崇山峻嶺,奈何我雖然保持著運動習慣卻久未登山,似乎一時之間還不習慣上坡的路段。其實更要緊的是,我知道自已的體能一下子就能夠適應山勢的曲折,卻很難撫熨急躁的心情,好像總習慣把日常的所有行程當作某種任務,只趕快完成,而忽略了享受過程的滋味。

此番上山,為了就是練習調自心,一步一步緩緩地安頓自己。一個人上山,貪求的是寧靜,是自在,是不必回應他人的期待而故作各種言說與姿態。在山林之中,有樹,有花,有枯枝與落葉,當然還有自己拾級而上的喘息,悠遠清敻的鐘聲。

是啊,哪來的這晨鐘?一聲接著一聲,不疾不徐,在鐘杵與大鐘撞擊的那一刻,鐘聲在產生的瞬間形成了重拍以為節度,當聲響朝四面八方去,,漫漫漶漶一層又一層浸染整座山林。著聲響而行,腳不停,只是就著小徑曲折高低,竟覺得莊嚴肅穆的鐘聲忽遠似近,大約才幾的路程,卻彷彿整個人穿了厚重的聲響,將鐘聲拋到了來時的腳印上。就正在瞬間恍神驚疑之際,風景隨著凹凸的山徑盤旋後退,鐘聲卻不讓人覺得愈來愈遠,動痛動痛動痛,這道道的聲浪引著體內的能量與之相應同同,讓層層斑駁的靈魂,重重受傷而又反覆痂的病痾,動動蕩蕩也空空洞洞,又有活過來的可能。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第一次讀到這個詞是在高中的國文課上,老師講解《中國文化基本教材》。猶記高一的國文老師蕭思聖先生,上課時常別有妙解。他與一般的國文老師不同 ,其他的國文老師對於考試配分比重較輕的文化基本教材,往往聊備一格,快速帶過。而蕭老師則是把國文課本與文化基本教材的比重顛倒了過來,課文將得快,論語卻是字斟句酌地闡發。

玄哪!這一則,玄哪。老師說的是《論語,子罕》中顏淵對於孔子的描摹:

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玄在哪呢?老師說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這句話描寫得太過玄妙了,簡直難以理解。每當老師對於講解的課文表達了特殊的看法或加以讚賞時,總會說「玄哪」 、「妙啊」這一類的感嘆詞,當時的我才十六年,無論在知識與人生的體會上都太過青嫩,我當然理智上可以明白顏淵對於孔子的描寫太過於奧妙,然而蕭老師當時是怎麼詮釋的,我如今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直到二二一年,因為新冠疫情爆發,三級警戒的時期,我才利用僻居的空閒時光,完成了一篇自鳴得意的論文〈氣象與宛在〉。 我透過考察「如」字對偶成雙的意涵,對於先秦儒學典籍逐步展開分析及論述,認為孔子對於學生的教化點播,有一種非常靈動活潑的姿態,而「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一句,便是顏淵受教於孔子時,真切地感受到孔子循循善誘的用心⋯⋯

浸沉在漫漫的鐘聲裡,我便明白自己的論述未必是真確的。縱使我理智上了解這裡有一座仙岩寺,也知道它的位置與方位。然而就在我行走山林之際,那飄忽的鐘聲縈繞周身,忽而在前,忽而在後,這不過是我個人的感受而已。唯一變化的是我與鐘聲的相對位置,鐘聲如如不變,依舊滄佈著古樸渾厚的聲波,讓淳質天然的古木花草步道上的凡俗肉身,能紛紛絜度步履,丈量這滿山的韶光馳年。

〈氣象與宛在〉投出後,得到的正反評論參差且極端。坦白說,面對否定的意見自己很難做到完全不動心。學術研究的成果,在很早的時候我就曾懷過其中的奧義及價值。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對於知識的追索而有的興味盎然,我向來是很珍惜與享受的。或許受限於稟賦,又兼之俗務纏身。自己要能夠在學術研究上真正開展或激發出什麼樣的新見,著實是場困局。只是讓我有更多的反省者,卻是在不斷宣說撰述的過程中,將表達解釋內化成了自己生活的習性,總覺得這世界應該如何如何、生活應該如何如何、人與我又該如何如何。卻沒有真正想過——這些理所當然的應該,或許根本就沒有什麼確切不移的必然性。

蘇格蘭作家娜恩雪柏德(Nan Shepherd)在散文集《山之生》(The Living Moutain)描繪到登山的一種奇妙經歷,若在高地迷霧中行走讓人感到恐懼的原因之一,即是感官上的領受與實際物理上的距離差異不小——某一次她站在山上遠眺,感覺對面的山好近好近,近得像是要把臉給貼了過來,作者驚奇地凝視著山,直到垂下眼才赫然發現,兩座山之間隔了一座湖泊,而且她以前就知道湖泊的存在了。在那當下再次抬望眼,身體的感受給予她的衝擊是,山依然如此貼近,近根本夾不了一座湖泊。

或者,這是山林行中的一種神秘,何止於視覺?而是所有任何感官迷惑的體驗如此危險又魅惑。說不定企求克己復禮的顏淵,他直道而行,沒有太多的辨析與評判,只是全然地相信,義無反顧地隨著生活的道途一步一腳印地邁開。他的老師,一如懸鐘,也不過是在一止一歇之間,節奏地教誨,便足以讓回有了迷離曖昧而富詩意的意會。

山寺的暮鼓晨鐘,據說是為了提醒芸芸眾生歲月流逝的驚怖,也好反省自身修行的遲速久暫。佛法博遠,我理解的不多,切身的體悟就更少了。可就在我念念遷流,坎坷上下的此刻,我才明白一切的聲音都得有著虛空的器室才能鼓動生發。那寂然的玄漥內,此聲與彼聲相續的間隔縫隙必有留白才能真正容納向四處漪散的泛音。也才能夠真正暢悟節奏的形構這樣的空白於此山林,不是全然地槁默;於我亦非完全退藏。或者正該暫且將過度熱切的用世之心先放一放,卻顧所來徑,在蒼茫稀微的小道上,不叩不鳴,君子如響矣。

我就這樣朝著山走去,鐘聲之後的滿山靜默,若存若亡。

——202412日,於臺北市立圖書館北投分館

台長: 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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