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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09 17:53:30| 人氣1,23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鳥巢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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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野苑中國廟的住持老和尚德玉,原先是北京法源寺的,曾見過著名詩僧八指頭陀寄禪。他偶然還提起法源寺的芍葯和崇效寺的牡丹。但他不寫詩,只是每晚讀佛經,又只讀兩部經:《法華》和《楞嚴》。每晚讀一「品」,讀完這一部,再換那一部,循環不已。
   他來到「西天」朝拜聖地時,發現沒有中國人修的廟,無處落腳,便發願募化;得到新加坡一位中國商人的大力支持,終於修成了廟;而且從緬甸請來了一尊很大的玉佛,端然坐在廟的大殿正中央,早晚廟中僧眾在此誦經禮拜。
   他在國外大約有20多年了吧,這時已接近60歲,可是沒有學會一句外國話,仍然是講濃重湖南口音的中國話。印度話,他只會說「阿恰(好)」和「拜提(請坐)」。
   有一天他對我說,他要去朝拜佛教聖地兼「化緣」,約我一起去。我提議向西北方去,因為東南面的菩提伽耶、王捨城和那爛陀寺遺址我已經去過了。他表示同意,我們便出發到捨衛國、藍毗尼、拘屍那揭羅去。這幾處比前述幾處(除伽耶同時是印度教聖地因而情況稍好外)更荒涼,想來是無從「化緣」乞討,只能自己花錢的。我只想把同他一起「朝聖」作為遊覽,可以給他當翻譯,但不想跟隨他「化緣」。
   這幾處地方連地名都改變了,可以說是像王捨城一樣連遺跡都沒有了,不像枷耶還有棵菩提樹和廟,也不像那爛陀寺由考古發掘而出現一些遺址和遺物。藍毗尼應有阿育王石柱,現在想不起我曾經找到過,彷彿是已經被搬到什麼博物館去了。在捨衛國,只聽說有些耆那教天衣派(裸形外道?)的和尚住在那裡的一所石窟裡,還在火車站上見到不少猴子。
   老和尚旅行並不需要我幫多少忙,反而他比我更熟悉道路,也不用查什麼「指南」。看來語言的用處也不是那麼大得不得了,缺了就不行,否則啞叭怎麼也照樣走路?有些人的記憶力在認路方面特別發達。我承認我不行。
   老和尚指揮我在什麼地方下車,什麼地方落腳,什麼地方只好在車站上休息。我們從不需要找旅館,也難得找到,找到也難住下。我這時才明白老和尚的神通。他是有目的有計劃的,他帶著我找到幾處華僑商店,竟然都像見到老相識的同鄉一樣,都化到多少不等的香火錢,也不用他開口乞討。
   到佛滅度處拘屍那揭羅,我弄不清在一個什麼小火車站下的車,下車後一片荒涼,怎麼走,只有聽從老和尚指揮。
   他像到了熟地方一樣,帶著我走,我也不懂他第一次是怎麼來的。這裡有的是很少的人家和很多的大樹,他也不問路。原來這裡也無法問路。沒有佛的著名神聖遺物,居民也不知道有佛教,只是見到黃衣的知道是出家人,見到我這個白衣的知道是俗人,正像中國人從佛教經典中知道「白衣」是居士的別稱那樣。
   「這裡只能望空拜佛,有個鳥巢禪師住在這裡,我們去會他。」
   我知道唐朝有位「鳥巢禪師」,是住在樹上的一個和尚。如果我沒有記錯,《西遊記》小說裡好像還提到過他。怎麼這裡也有?
   「他是住在樹上嗎?」我問。
   「那是當然。」老和尚回答。
   又在荒野中走上了一段,他說:「就要到了。」我這時才猛然想起玄奘在《西域記》中記山川道裡那麼清楚,原來和尚到處遊方化緣,記人,記路,有特別的本事。
   突然前面大樹下飛跑過來一個人,很快就到了面前,不錯,是一個中國和尚。
   兩人異口同聲喊:「南無阿彌陀佛!」接著都哈哈大笑起來。我向這新見人物合掌為禮。
   這位和尚連「隨我來」都不說,就一轉身大步如飛走了。還是老和尚提醒我說,「跟他走。這就是我說的鳥巢禪師。」
   走到大樹跟前,我才看出這是一棵其大無比的樹,足有普通的5層樓那麼高。在離地約1丈多的最初大樹杈上,有些木頭壘出一個像間房屋一樣的東西。樹幹上斜倚著一張彷彿當梯子用的兩根棍和一格一格的橫木。
   鳥巢禪師頭也不回,一抬腿,我還沒看清他怎麼上的梯子,他已經站在一層「樓」的洞門口,俯身向我們招呼了。他仍不說話,只是打著手勢。
   老和尚跟了上去,手扶,腳蹬;上面的人在他爬到一半時拉了一把;一轉眼,兩位和尚進洞了。
   這可難為我了。從小就不曾練過爬樹,我又是踏著印度式拖鞋,只靠腳的大拇指和「食指」夾著襻子,脫下拿在手裡,又不便攀登,因為手裡還提著盥洗用品之類。勉強扶著「梯子」,小心翼翼、手腳並用地往上爬,一步一步,好容易到了中途。大概鳥巢禪師本來毫不體會我的困難,只拉了老和尚一把就進去了;現在看到我還沒有「進洞」,伸出頭來一望,連忙探出半身,一伸手臂把我賃空吊上去了。我兩步當一步不知怎麼已經進了「巢」,連吃驚都沒有來得及。
   原來「巢」中並不小。當然沒有什麼桌、凳、床之類,只有些大大小小的木頭塊。有一塊比較高而方正的木台上供著一尊佛。仔細看來,好像不是釋迦牟尼佛像,而是密宗的「大威德菩薩」,是文殊師利的化身吧?佛前還有個香爐樣的東西,可能是從哪位施主那裡募化來的。奇怪的是他從哪裡弄來的香,因為「爐」中似乎有香灰。
   3人擠在一起,面對面,談話開始了。鳥巢禪師一口浙江溫州口音的話同老和尚一口湖南寶慶一帶口音的話,真是差別太大了。幸虧我那時年紀還不大,反應較靈敏,大致聽得出談話的大部分,至少抓得住要點。
   湖南和尚向鳥巢禪師介紹了我,並且說我想知道鳥巢禪師的來歷。禪師聽明白了大意,很高興。大概他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和人長篇講話了,尤其是講中國話。我想,他也許會同這次路上「化緣」時見到的一位華僑青年一樣乾脆夾上印度話吧。然而不然,他非常願意講自己的家鄉話。
   「我一定要見佛,我一定能見到佛的。」這是他的話的「主題」。「變調」當然多得很,幾乎是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不過我還是弄清楚了大致的情況。
   他是溫州人,到「西天」來朝聖,在這佛「涅??」的聖地發願一定要見佛,就住下修行。起先搭房子,當地居民不讓他蓋。他幾次三番試蓋都不成,只能在野地上住。當地人也不肯佈施他,他只能到遠處去化點糧食等等回來,這裡靠北邊,近雪山腳下,冬天還是相當冷。他急了,就上了樹,搭了巢。可是當他遠行募化時,居民把巢拆了。他回來又搭。這樣幾次以後,忽然大家不拆他的巢了,反而有人來對著大樹向他膜拜。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往後就好了,他安居了下來。
   「我也聽不懂他們的話。後來才知道,他們見我一個月不下樹,也不吃東西,以為我成佛了,才讓我住下來了。我也就不下樹了。索性又搭了兩層『樓』,你們看。」說著他就出了巢。我同老和尚伸頭出去一望,禪師正在上面呼喚。原來再上去約1丈高的又一個樹杈處,他搭了一個比第一層稍小的「巢」。他招手叫我們上去。這可沒有梯子,只能爬。老和尚居然膽敢試了幾步。禪師拉著他時,他在巢門口望了一望,沒有鑽進去,又下來了。禪師隨著出巢,三步兩步像鳥一樣又上了一層。從下面望去,這似乎又小了一些,彷彿只能容納一個人。他一頭鑽進去,不見了。我看那裡離地面足有4丈左右,也許還不止,不過還沒有到樹頂。巢被枝葉掩住,不是有他的行動,看不出有巢。
   過了一會兒,禪師下來了,他毫不費力,也不用攀援;不但像走,簡直像跑,也可以說是飛,進了我們蹲在裡面的第一層巢。
   「我在上兩層的佛爺面前都替你們拜過了。」
   這時我才明白,他上「樓」並非為顯本事,而是為我們祈福。不過這一層的佛像前,我們也沒有拜。老和尚沒有拜,可能是因為他看那神像不大像他所認識的佛。禪師卻替我們拜了一拜,嘴咕嚕了幾句。我忍不住問:「難道你真有一個月禁食不吃齋嗎?」很擔心這一問會觸犯了他。
   他毫不在乎,說:「怎麼不吃?我白天修行,唸經咒,夜深了才下去在荒地上起火,做好幾天的飯,拿上來慢慢吃。這裡的人不佈施我,我就在夜裡出去,到很遠的地方化點糧食、火種、蔬菜、香燭,還是深夜回來。這裡好得很,冬天不太冷,夏天也不太熱,我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春秋。我自己有剃刀,自己剃髮。自己提桶到遠處提水。什麼也不求人,一心念佛。我發願要在這裡親見佛爺。你們看。」說著,他把下身的黃褐色布裙一掀,露出兩膝,滿是火燒的傷疤。這使我大吃一驚。難修的苦行。可是,這不是釋迦牟尼提倡的呀。
   他又說:「現在不一樣了。常有人來對樹拜,不用我遠走化緣。吃的、用的都有人送來了。我也不用深夜下樹了。有時這裡的人望見我就行禮,叫我一聲,我也不懂,反正是把我當作菩薩吧。」
   我估計他們倆的年紀相差不遠,都比我大得多,都應當說是老人了,可是都比我健壯得多。
   我同老和尚下樹走了。鳥巢禪師還送了我們一程才回去。他告訴了我,他的法號是什麼,但我忘了。他並不以鳥巢禪師自居。他巢內也沒有什麼經典。他說誦的經咒都是自幼出家時背誦的。從他的中國話聽來,他也未必認得多少中國字。他的外國話也不會比鹿野苑的老和尚更好多少。
   在車站上等車時,恰巧有個印度人在我身邊。他見到我和一位中國和尚在一起,便主動問我是否見到住在樹上的中國和尚。然後他作了說明:原來這一帶被居民相信是印度教羅摩大神的聖地,所以不容許外來的「蔑戾車」(邊地下賤)在這裡停留。尤其是那棵大樹,那是朝拜的對象,更不讓人上去。「後來不知怎麼,忽然居民傳開了,說是羅摩下凡了。神就是扮成這個樣子來度化人的。你們這位中國同鄉才在樹上住下來了。居民也不知他是什麼教,修的什麼道,只敬重他的苦行。你知道,我們國家的人是看重苦行的。」我看他彷彿輕輕苦笑了一下。我想,這也是個知識分子。
 
 

 Author :金克木   Provenance :天竺舊事

台長: su yu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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