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理性和神秘信仰的對話，永保對世界的好奇—專訪喬斯坦賈德
作者 / 誠品網路編輯群 ~本文轉載自http://stn.eslite.com/
有一天，十四歲的小女孩蘇菲放學回家，發現信箱裡有一封給她的信，沒有郵戳，寄件人是匿名。信中的字條寫著兩個問題：「你是誰？」、「世界從何而來？」
這是為人所熟知的，挪威作家喬斯坦賈德小說《蘇菲的世界》的開頭。這本全球銷售三千萬本，被視為學習哲學最好的入門書，至今仍然影響著當今的年輕人。
對生命滿懷好奇與希望的賈德，擅長以對話形式述說故事。睽違12年後，他寫成了《庇里牛斯山的城堡》，依然以對話構成一部小說，這次則由二個觀念差異極大的戀人，藉由email往返，不斷探討人世間最重要的議題：宇宙從何而來？死後是否另有生命？
「生命是一個奇蹟，對我們而言它是值得不斷慶祝的東西。」喬斯坦賈德在他的新作《庇里牛斯山的城堡》中藉著主角的口說。
對台灣的讀者來說，能夠在2011年2月台北國際書展期間親自與這位國際級的大師當面對話，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奇蹟。喬斯坦賈德訪台期間，出席書展講座、書店讀者見面會、到各地中學巡迴演講，在忙碌的行程中接受了誠品站的訪談。
聽聽賈德為何要寫出這本綜合著犯罪懸疑、愛情的對話體小說，並如何看待這個讓他不斷驚異的世界。
誠品站：您過去幾本書都以虛構故事呈現，此次書寫《庇里牛斯山的城堡》有強烈的現實感，中文版甚至還用書衣做出了路線地圖。為何會選擇這樣的場景設定？
喬斯坦賈德：幾天前我到台灣，看到了中文版書衣，我非常的開心。這讓讀者對於我所書寫的場景更有感受了！這些場景也可說是我個人對於挪威西部的禮讚，我對這個區域有獨特的感情。
書中的許多場景對我別具象徵意義。例如男女主角重逢的明達爾旅館，位於松恩峽灣旁的菲耶蘭小鎮。我在高中十六歲夏天時在這間旅館打工，負責倒圾垃、搬運行李等雜事，二十歲時認識我太太後，第一次出去玩就住在這個旅館裡。
如今這座旅館，仍是我最喜愛的私房景點，我還不斷回到這座位居偏遠村落中的旅館度假與寫作。
此外，小說中的車禍事發地點，則是我畢生唯一一次被警察開了張超速罰單的地方。我數日後仔細看那張罰單，才發現GPS定位系統上記錄的經緯度，正好是我的出生日期！這讓我禁不住去猜測：到底只是純粹的巧合，或是某種神祕力量的操作？
在這部小說中，無論是場景設定或情節都有些半自傳的色彩，以前人家常說我的小說像是一個「迷宮河」，但我認為直到這本書更像是迷宮河：用許多的場景把故事包圍起來。
這個小說建立在真實的場景中，但在這些場景中卻發生了一些超自然的事件，我嘗試談論這件事情。
這個故事是一個有悲劇與激情成分的愛情小說，同時也是個哲學故事，也是個公路電影，更重要的是，小說呈現人們的信仰和科學之間的對談，讓讀者思考理解他們各自的立場。
誠品站：您在書中寫到七零年代的氛圍，看來相當的活潑、富有新鮮感。可以請您談一談當時的時代氛圍嗎？普遍年輕人信仰的哲學和價值觀為何？
喬斯坦賈德：七零年代時，我和我太太都是大學生。那是一個大規模示威的年代，大家都上街去反對美國打越戰，五一勞動節時，學生們大規模的上街頭，很多人也是馬列毛主義的信奉者。時至今日，這些人回頭想自己年輕時曾經信奉過馬列主義，都會覺得很不好意思。
當時學生們熱烈信仰無政府主義。當代學生運動在1968年在法國巴黎索邦大學開啟，不僅反對越戰，也高喊著「一切權利歸於幻想」、「死亡是反革命」的標語。
當時的我們正如小說男女主角一般，我和我太太當時就買了比利時畫家瑪格麗特（Rene Magritte）一幅超現實主義畫作的大海報，標題就是「庇里牛斯山的城堡」。因為我們覺得人的生存是如此奇妙，正如同大石頭漂浮在空中。
誠品站：您在過去的小說中，較少提到神秘學和宗教，為何在這部小說中成為雙方辯論的主要立場之一？寫完這本書後，您的立場有所改變嗎？
喬斯坦賈德：在挪威，神秘主義逐漸復甦，例如挪威公主說可以和天使和死者對話，這本小說正是受到了這個環境氛圍的影響。我開始寫這本書時，我是偏向男主角的立場的，我想要反迷信，說服女主角，我本來以為這本書可以促成反動。
我塑造了兩個不同個性的角色：雖然他們在大學時都是不可知論、斯多葛學派享樂主義的信徒，但女主角蘇倫更是一個極其感性的人，想到有一天生命會結束，就會潸然淚下。
在經歷了車禍驚悚事件後，男女主角駕車逃逸，竟然在旅館山谷中又看車禍被害者「紅莓女」，且她竟然還和他們說話！但因為這個事件，造成了兩人價值觀的嚴重歧異並且導致分手—蘇倫認為她沒有死，人死後還有另一個世界，得到永生。男主角斯坦則認為或許紅莓女根本沒有死，舉出許多例證，相信自然科學，後來也成為了一個自然科學家。
隨著他們的相逢，隨著信中的舊情復燃，有關於「命運的安排」或「純粹的巧合」，再度引起激辯。虔信宗教的蘇倫與一心服膺自然法則的斯坦，雙方各自旁徵博引，激盪出一場介於靈性與理性、宗教與科學、第六感與理則學的人生哲學對話。
為了讓蘇倫的的立場更有說服力，我也嘗試去瞭解蘇倫的思考，認同她的想法。但隨著我越來越理解，我也越來越迷惑，反而變成科學理性和神秘信仰的對話。現在我寫完之後，我認為我已經和過去不同，心胸更開放。
誠品站：您曾經在《紙牌的秘密》中文序中提到，對於新時代和另類哲學的書似乎有些不至可否，在經歷了這次寫作的歷程後，是否仍抱持著同樣觀點呢？
喬斯坦賈德：我在《蘇菲的世界》中，也用諷刺的語氣來寫另類哲學及新世紀宗教；但隨著我今日已經認識蘇倫，若有機會可以重寫那個章節的話，我不會那樣的譴責。
不過，我認為哲學可以鼓勵我們的好奇，並鼓勵我們建立批判性的思考，甚至面對科學。有關於宇宙的由來，斯坦和蘇倫都能各執一詞：斯坦回顧宇宙的歷史、蘇倫相信上帝創造萬物，但是兩人的立場是否一定有某方是正確的？是否還是有一些我們不理解，但是依然存在的事情呢？
新世紀宗教常常提到神秘的靈魂、超自然的啟示，問我是否相信。但理性主義的我，也可以同樣回問神秘的問題：請問大爆炸是什麼？宇宙的由來是什麼？
世界上是否有鬼？人死後是否有另一個世界，靈魂可得到永生？我個人是不相信鬼神，或者耶穌是神的兒子。但我在基督教的背景下背景長大，我的太太的父親就是牧師，但我們並沒有超現實的體驗。
雖然我不是很相信，但我也嘗試去理解，但我們仍然要對這些另類哲學抱持著質疑的立場。
許多人至今仍相信外星人存在，稱作「第三類接觸」。第一類接觸指你一瞥外星人身影，第二類接觸是指你已經看到了，第三類接觸則是已經碰觸到他們。根據這樣的說法，我認為我有「第四類接觸」：我就是一個外星人！因為我每天看著鏡子，我都問自己：我到底是誰？我從哪裡來？
二十年前的《蘇菲的世界》，是有關哲學史的書，隨後我陸續也寫了很多哲學書；但這本書和其他本不同，是理性科學和感性信仰的相遇對話。我認為這本書就像顆「健達出奇蛋」一樣，打開後，裡面涵蓋許多奧妙，又是美味的小點心。
誠品站：除了對未知的討論之外，在《庇里牛斯山的城堡》當中，愛情與罪惡感的元素也很重要，您是怎麼用哲學觀點來看待兩者呢？
喬斯坦賈德：在愛情當中，有許多哲理可以討論。我相信墜入愛河這件事，但是墜入愛情只牽涉到化學反應，在愛的過程中，偉大的愛較像友情，是一種主動的過程，需要時常去滋養。
哲學都處理生命中的大哉問，不僅在學院討論，更常在愛情中存在。哲學的主要概念是：我不會永遠存在，這讓愛情當中會有悲劇的成份在內：終有一天兩人一定會分離，會有一方先走，愛情會有終止。處理終止是一回事，但若兩個人都對同樣的問題充滿熱誠與興趣時，愛情就會歷久彌堅。
有關於罪惡感的問題，問得很好，過去沒有人問過我…我認為，很多人帶著罪與恥辱過了一生，要如何解脫？我則從耶穌這位道德哲學家身上學了很多。
若人犯了錯，耶穌說：犯錯不要耽溺其中，而要站起來、請求寬恕並往前走，讓生命繼續。書裡的兩個主角兩個人的錯誤，就在於沒有立刻報警，讓這個罪惡感糾纏了一生。
人非完美，這是法律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如果你是罪犯，在入監或罰金清償罪之後，你的人生還可以往前。日本文化中也有羞恥觀念，他們講究尊嚴。但耶穌絕對不會鼓勵切腹。耶穌不應該由教會來獨霸，我要是不是教會的人也可以從耶穌身上學到很多。
與「罪惡」另一個相關的問題就是「和解」。在新約《約翰福音第8章》有這一節：
文士和法利賽人帶著一個行淫時被拿的婦人來，叫他站在當中，就對耶穌說：夫子，這婦人是正行淫之時被拿的。
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把這樣的婦人用石頭打死。你說該把他怎麼樣呢﹖
他們說這話，乃試探耶穌，要得著告他的把柄。耶穌卻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
他們還是不住的問他，耶穌就直起腰來，對他們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他。 於是又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
他們聽見這話，就從老到少，一個一個的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穌一人，還有那婦人仍然站在當中。
耶穌就直起腰來，對他說：婦人，那些人在那裡呢﹖沒有人定你的罪嗎﹖
他說：主阿，沒有。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有關於如何處理罪惡，這也是我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