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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知識的地獄之旅
—評論李維特的「六人行不行」




「我為什麼會談到海德格？」

「因為您談到了地獄。」

—影片中的對話



這是一部有關知識份子的電影。我們會看到一部充滿知性風格的電影。這部電影流利地使用了兩種語言，法文和義大利文﹔這部電影運用了大量的劇場的元素，電影的主要架構就是劇場的排練和演出，而且演出的還是得過諾貝爾獎的皮蘭德羅的劇作。這部電影還常常在書堆中打轉，電影的場景常在圖書館或書房裡，在圖書館找一本書，就像其他商業片在廢墟裡找寶石一樣，成為劇情發展的主要動機。而這一切都發生在人文薈萃的巴黎。

李維特非常細緻而且低調的表達出巴黎知性生活的優點，和缺點。我們可以看到這真的是人文薈萃、自信滿滿的巴黎啊！這是一個只要有文明理性，就不會有過錯的城市﹔我們到處看到了藝術家和知識分子。但是，追求知識除了和文化修養這樣美麗的事有關外，它其實還跟權勢，金錢有關﹔知識過多也可能造成缺乏修養。所以我們也可以看到很多學問越好、人格越差的怪物，那些人學問好到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了。結果，在電影中，那些只想追求知識的人，沒有一個人是快樂的。

而且就算追求知識是種文化修養，有時也會使人厭煩。這是一種理性的感性苦惱。因為知識若沒有經由現實生活與生命情感的淬煉，知識會逐漸和日常生活產生極大的對比，進而產生知識和生活無關的幻覺，會讓人覺得現實和情感變得醜惡起來。但是，這也只是追求理想的一個過程而已。理性產生理想，因為理想學會了受苦，因受苦而產生苦惱。厭煩也是因為理想而受苦。「巴黎使你這樣厭煩？」男主角問女主角。

看到缺點，並不是為了批判，反而是因為過於喜愛。李維特了解箇中滋味，因為他自己、他的電影風格，就是完完全全的知識份子品味，因此他反省得比別人深，他非常了解其中知識追求的厭煩感和焦灼感。李維特的真知灼見在於：他愛撫這受苦的過程。這甚至不是對理性生活的理性反省，而是對理性生活的感性諒解。感性不和理性相對，感性可以幫助理性。現實結果和知識一樣刺激。他用感性柔軟的力量征服理性的巴黎，就如同電影中，女主角終於擺脫她哲學教授前男友囚禁她的房間，狼狽地從屋頂的天窗爬出來，奇異地站在巴黎房子的屋頂上，俯視巴黎。

李維特肯定了這個塵世的厭煩，把它看成美的一部分，焠鍊的一部分。這是個望見天堂的地獄之旅。他似乎表明：要創造一個天堂，先要創造一個地獄；要到達知識的天堂，要先通過知識的地獄，而知識的天堂在生活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