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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1-22 00:52:38| 人氣87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小說翻譯】婁麗塔(第二部:3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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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翌晨八時左右,我離開「無眠客棧」,在帕京騰耗掉一點時間。執刑失手的景象不斷與我糾纏。想到自動手槍內一週未用的子彈或許已經變質,我便將它們退下,換上一批新的。我給小友洗的油澡太過徹底,以至現在我怎麼也清不乾淨。我將他用一塊破布裹好,像隻斬斷的肢體,又用另一塊破布包了把備用子彈。

一場雷雨在我回到格林路的途中伴了我好一大段,但當我抵達「恐怖莊園」時,太陽又再度露面,男子氣概底燒著,而鳥在透濕蒸霧的樹上尖叫。那華麗而失修的房子彷彿矗立在驚愕之中,恰恰反映出我自己的狀態,因為當我置足在那柔軟不穩的地上時,我不能不體會到,我在借酒壯膽這事上,是嫌過頭了點。

一陣小心諷刺的沉寂回答了我的鈴聲。不過,車房倒停了他的車,一部目前使用的黑色敞篷車。我試著敲門。仍然無人。我一聲暴躁的咒罵,推推大門——而,真好,它像中古神話故事那般應手而開。我將它在身後輕輕帶上,穿過一個寬敞卻醜陋的廳堂,往旁邊的客廳張望,注意到地毯上冒出許多用過的杯子,斷定主人仍在主人臥室中酣睡。

於是我爬上樓去。我的右手在袋中緊握裹著圍巾的小友,左手拍著黏答答的欄杆。在我查過的三個臥室之間,一間顯然昨晚有人睡過。一個是擺滿花的書房。另一個相當簡單的房間,遍布深邃的鏡子,滑溜的地板上一張北極熊皮。還有其它房間。我心中乍然浮現一個快樂的念頭。主人一旦自林中散步歸來,或從什麼秘密的巢穴裡鑽出,一個任務繁重而有欠穩定的槍手,最好能預作防範,以免玩伴將自己鎖進房間。因此,我至少花了五分鐘來回巡查——清明底瘋狂,狂亂底平靜,一個迷魂而非常醺醉的獵人——以空出的左手將每個門鎖中的每把鑰匙轉過,然後放進口袋。這棟老舊的房子,在隱私的設計上,比現代的時髦盒子多得多,後者的浴室,唯一能夠上鎖的處所,是計劃家庭的雙親在有私下需要時必須使用的地方。

說到浴室——我正待查看第三間,主人卻從裡面出來,後面留下一道短暫的瀑布。過道的角落無法完全隱藏我。他臉色青灰,眼皮浮腫,一頭稀疏禿落的茸亂,但仍能一眼認出,身披與我那件相似的紫色浴袍,在我身旁一掃而過。他若非沒有注意到我,便是將我當成了一個熟悉而無害的幻覺——而一邊向我展露著毛茸的小腿,一邊夢遊似底走下樓去。我將最後一把鑰匙置入口袋,尾隨他走到前廳。他半敞著大門與嘴巴,透過陽光耀眼的縫隙向外張望,彷彿以為聽到一個三心二意的訪客按鈴而又離去。然後,對停在樓梯當中這身穿雨衣的幻象仍然視若無睹的主人,走進前廳另一邊起居室對面一間舒適的女客室,而我此刻卻穿過起居室——既然已知他安全無恙,我便可以慢慢進行——與他反向而行,在一間裝潢有如酒吧的廚房中,小心翼翼將髒污的小友打開,特別留意不在鍍鉻的地方上遺下任何油漬——我想我是買錯產品了,這油又黑又難弄。我用一慣仔細的方式,將赤裸的小友換到身上另一個乾淨的藏處,走向小小的女客室。我已經說過,我的腳步有點鬆軟——或許太過鬆軟,成不了事。但我心中跳著猛虎般的喜悅,在腳下踩碎了一只雞尾酒杯。

主人和我在東方式的客廳中相遇。

「你又是那位﹖」他用一種高亢沙啞的聲音問,兩手插在晨褂的口袋中,眼睛對著我頭部東北方的某一點。「是布茹斯特吧﹖」

時至此刻,大家都可一眼看出,他是一頭霧水,完全在我所謂的貴手擺佈之下。我可以盡情享受。

「沒錯,」我瀟洒底說。「在下正是布茹斯特先生。我們開始前先來聊聊。」

他面露悅色。他髒污的小鬍抽動幾下。我脫下雨衣,我身穿黑西裝,黑襯衫,沒有領帶。我們各據一張安樂椅坐下。

「你知道,」他說,一邊大聲搔抓他肥大粗糙的灰腮,一邊歪嘴露出細小如珠的牙。「你看起來不像傑克.布茹斯特。我是說,像的地方不大。有人告訴我,他有個兄弟,在同一間電話公司。」

能將他誘捕到手,經過這些年來的悔恨與憤怒……。能看到他肥手背上的黑毛……。能用一百隻眼睛在他紫色的絲綢和多毛的胸膛上來回游蕩,預見那些洞孔,那團模糊,那痛苦的音樂……。能知道這半死不活,半人半獸,曾經姦污我親親的騙子——噢,我的親親,這喜悅實在令人難忍!

「不,恐怕我兩個布茹斯特都不是。」

他歪著頭,看起來更加高興。

「再猜,小丑。」

「啊,」小丑說,「那麼你不是為了那些長途電話來煩我的嘍﹖」

「你偶爾會打幾個,是不是﹖」

「對不起﹖」

我說我說的是我以為他說他從沒——

「人啊,」他說,「一般的人,我可不是說你,布茹斯特,但你也知道,不先敲敲門就進這他媽的房子,未免太過分了點。又要用廁所,又要用廚房,又要用電話。老費打到費拉代菲亞,老白打到白塔苟尼亞〔註371〕。我可不付。你有個怪口音,老大。」

「奎提,」我說,「你還記得一個小女孩叫德婁蕾絲.黑絲,妲麗.黑絲﹖妲麗叫德婁蕾絲,科羅拉多的〔註372〕﹖」

「當然,那些電話可能就是她打的,當然。任何地方。華盛頓的樂園巿,地獄峽谷。誰管那麼多﹖」

「我管,奎提。你曉得,我是她父親。」

「胡說八道,」他說。「你不是。你是什麼外國的文學經紀。一個法國人有次把我的《驕傲的肉體》翻成了《肉體的驕傲》。荒謬透頂。」

「她是我的孩子,奎提。」

以他此刻的狀況而言,自不可能為任何事情吃驚,但他氣勢洶洶的態度倒也不是全無破綻。一絲憂慮在他的眼中燃起生命。卻又立刻黯淡下去。

「我個人非常喜歡孩子,」他說,「而且父親也都是我的好朋友。」

他把頭偏開,在尋找什麼東西。他拍著口袋。他想從椅子中起身。

「坐下!」我說——顯然比我的預期響亮得多。

「你用不著跟我吼,」他以他陰陽怪氣的方式抱怨。「我只想抽隻菸。想死了。」

「你反正是要死了。」

「噢,乖乖,」他說。「你開始把我搞煩了。你到底要什麼﹖是法國人吧,先生﹖要不要喝一杯﹖我們到酒吧間去弄杯烈——」

他見到我掌心那把彷彿向他呈獻的小而黑的武器。

「嘿!」他學著南方口音(開始模倣電影中下層社會的笨蛋),「你那把小槍可真不賴。要賣多少﹖」

我打掉他伸來的手,使他碰翻了身旁矮几上的一個盒子。它吐出一把香菸。

「原來就在這裡,」他愉快底說。「你記不記得吉卜林:女人總是女人,『喀波洛』卻是香菸〔註373〕﹖現在需要的是火柴。」

「奎提,」我說。「我要你集中注意。你一會就要死了。誰曉得,來世也許會是永恆的痛苦瘋狂。昨天你已經抽掉了最後一隻菸。注意。試著瞭解你現在面臨的事。」

他不斷將那「駱駝」香菸掰開,一點一點吃下。

「我願意試試,」他說。「你要不是澳洲人,就是個德國難民。你非要跟我講話不行嗎﹖這個家血統純正,沒有猶太人。我看你還是快走吧。而且別再晃著那把槍。我的音樂室裡有把老的『斯登—盧格』〔註374〕。」

我將小友對準他套著拖鞋的腳,扣下扳機。它喀嗒一聲。他看看腳,看看槍,又看看腳。我再笨拙底試了一次,而它以一種微弱幼稚荒謬不堪的響聲射發。子彈鑽進了粉紅色的厚地毯,而我心中起了個麻痺的感覺,彷彿它只是滴流進去,可能還會出來。

「你看是不是﹖」奎提說。「你該小心點。看在老天份上,把那玩藝給我吧。」

他伸手來要。我將他推回椅子。豐盛的笑話開始洩氣。是到毀滅他的時候了,但他必須明白為什麼毀滅。我開始感染到他的狀況,只覺手中武器疲軟笨拙。

「注意,」我說,「想想妲麗.黑絲,被你拐走——」

「我沒有!」他喊道。「你一身都濕了。我是把她從一個變態畜生的手中救了出來。給我看看你的證章,別打我的腳,你這猿猴,你。證章在那裡﹖別人強暴跟我無關。荒謬透頂!那場冶遊,我承認,是個笨主意,不過你又找回她了,是不是﹖來,喝一杯去吧。」

我問他是想坐著受刑還是站著受刑。

「啊,讓我想想,」他說。「這不是個簡單的問題。順便提一下——我犯了個錯。我是衷心後悔。你要曉得,我在你的妲麗身上沒討到一點樂趣。告訴你一個淒慘的事實,我等於是不能人道了。而且我給了她一個美妙的假期。她見到不少出色的人。你該不會認識——」

而他突然一個猝不及防的傾跌,撲在我的身上,將手槍拋甩在一個五斗櫃下。幸好他只是衝動,並非壯健,而我也不須太費氣力,便將他推回他的椅中。

他喘了會氣,將兩臂抱在胸前。

「哪,你看看,」他說。「現在你可麻煩了,朋友。」

他的法語愈來愈有進步。

我四下環顧。也許,如果——也許我能——趴在地上﹖冒個險﹖

「現在該怎麼辦﹖」他邊說邊小心看著我。

我彎下身。他沒動。我再彎低點。

「我親愛的先生,」他說,「別把生死當成兒戲。我是個劇作家。我寫過悲劇喜劇幻想劇。我把《朱絲婷》和其它十八世紀的怪異性把戲,都拍過私人電影。我是五十二部成功劇本的作者。所有竅門我無不精通。交給我吧。這裡應該有把火鉗,何不讓我去拿,把你的家當給掏出來。」

他囉哩囉囌底,多管閑事底,詭計多端底,邊說邊又站了起來。我一面留意著他,一面在櫥櫃底下摸索。突然我注意到他注意到我好像沒有注意到,小友半露在櫥櫃的另一角外。我們又跌扭成一堆。我們緊緊相抱,在地上翻來滾去,像是兩個龐大無助的小孩。他的浴袍底下是個淫亂的裸體,滾壓在我身上的時候,令我感覺窒息。我壓著他。他壓著我。他們壓著他。我們壓著我們。

這本書,我想,會在公元兩千年後不久出版供人閱讀(一九三五再加八十或九十,長命百歲,我的愛);而年長的讀者閱讀至此,當會想到他們童年西部影片中的必備場景。但我們的扭打,卻沒有驚駭牛馬的拳腳,沒有滿天亂飛的傢俱。他和我是兩具大型的假人,塞滿了破布爛絮。那是兩個文人的一場安靜、鬆軟、混亂的扭打,其一在某種藥物的影響下茫然失措,另一個則受了心臟狀況與過量琴酒的箝制。當我最後拾獲我寶貴的武器,而劇本作家則被重新放回他的矮椅之中,我們兩個喘息之兇猛,是那些牛仔羊仔打鬥之後所見不到的。

我決定先檢查武器——我們的汗水可能弄壞了什麼東西——並且回過氣來,再進行下一項的節目。為了填補空檔,我提議由他宣讀自己的判決書——按照我草擬的詩文形式。「詩的公義」一詞若是用在這裡,真可謂恰到好處〔註375 〕 。我遞給他一份整潔的打字稿。

「對,」他說,「真是好主意。讓我去拿老花眼鏡」(他想起身)。

「不必。」

「聽你的。要我讀出聲來﹖」

「對。」

「開始了。我看是首詩。

因為你佔盡一個罪人便宜
因為你佔盡便宜
因為你佔
因為你佔盡我不利地位的便宜……〔註376〕

「好文章,老兄。真他媽的好。」

……當我裸裎如亞當
面對著聯邦法律與刺人星群

「噢,妙文!」

因為你佔盡罪孽的便宜
當我無助蛻變溼潤而柔嫩
冀望於最美
夢想結縭於山間的國度
那婁麗塔成群的樂土

「不太懂。」

因為你佔盡便宜是我內裡
最真實的純摯
因為你欺奪我——

「稍嫌重覆,什麼﹖我唸到那裡了﹖」

因為你欺奪我生命的贖救
因為你佔
她時正值男孩
玩鳥兒的年齡〔註377〕

「有點下流啦,嗯﹖」

滿身茸毛仍穿嫣紅的女孩
仍在紅蕃捉農工的彩色
霞光之下吃著爆米花
因為你偷她
偷自她尊嚴體面的保護者
啐唾在他渴睡欲闔的眼
撕裂他的黃袍而在黎明
任由豬玀翻滾於他嶄新的痛楚
愛情與紫羅蘭的莊嚴
悔恨絕望而你
拆卸無趣的玩偶〔註378〕
將它的頭拋棄
因為你所作的
因為我未曾作的
你必須死

「哪,先生,詩嘛當然是首好詩。依我看來,算是你的畢生傑作啦。」

他將它摺好交還給我。

我問他死前還有什麼正經的遺言要說。自動手槍已準備就緒。他望望它,發出一聲長歎。

「先聽我說,老莫,」他說。「你喝醉了酒,而我嘛是有病。我們把這事延個期吧。我需要安靜。我得療養我這陽萎。下午有朋友要來接我去看比賽。這耍槍的鬧劇已經有點無聊了。我們都是過來人,什麼都經驗過——性愛,新詩,射擊。如果你同我有仇,我願意作出特殊的補償。甚至老式的決鬥,不管用劍用槍,在里約還是哪裡,全沒問題。今天我的記憶和口才不如平常,但真的,親愛的亨柏先生,你可不是個理想的繼父,而我也沒有強迫你的寶貝跟我在一起。是她要我帶她到一個比較快樂的家裡。比起我們和好朋友同住的牧場,這房子沒有那麼現代。不過它大,冬夏皆涼,總歸一句話,舒服得很,所以,因為我想就此退休到英國或佛羅稜斯,我建議你搬進來。就歸你了,免費奉送。只有一個條件,別再用那〔他口出噁心的穢語〕槍指著我。此外,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新奇的玩藝,但你要是喜歡,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個家庭寵物,也是奉送,一個相當令人興奮的小怪物,一位有三隻奶的年輕小姐,這可是自然奇觀,稀世珍寶。哪,我們要講道理。你頂多讓我受點可怕的傷,然後自己到牢裡等死,而我呢,卻能到熱帶地方去修養復元。我擔保你,布茹斯特,你在這裡一定快樂,又有個好酒窖,又有我下部劇本的版稅——我現在銀行裡雖沒多少,但我建議去借點錢——你曉得,像患了傷風的大詩人說的,借點錢再借點錢再借點錢〔註379〕。還有其它好處。我們這裡有個又可靠又容易收買的雜工,一個未卜立煞太太〔註380〕——怪名字——每星期從村裡來兩次,可惜今天不來,她有幾個女兒,和孫女外孫女,我還知道警察局長的一兩樁事,可以叫他聽我使喚。我是個劇作家。有人說我是美國的梅特林。梅特林—許沒得靈,我說〔註381〕。拜託!你也羞辱得夠了,我也不曉得自己作得對不對。千萬別把赫苦拉尼塔和蘭姆酒混在一起〔註382〕。作作好人,把槍放下吧。我和你親愛的夫人略有認識。你可以用我的衣物。噢,還有一件事——你一定喜歡。我樓上有批舉世無雙的春宮蒐藏。只提一件:一本對開精裝的《巴葛拉興島》,作者是探險家兼精神分析學家梅樂妮.淮斯,了不起的女人,了不起的鉅作〔註383 〕——把槍放下——裡面有八百多幅照片,是一九三二年她在八達海的巴葛拉興島上,檢查和丈量過的男人性器,很有意思的圖片,張張是充滿愛心,在賞心悅目的晴空下面拍製出來的〔註384 〕——把槍放下——此外我還可以安排讓你去看處決犯人,很多人不曉得椅子是漆成黃色的——」

放。這次我擊中了什麼硬的東西。我擊中了一張黑色搖椅的椅背,跟妲麗.席勒的那張有點類似——我的子彈擊在它椅背中心的表面上,使它立刻搖了起來,其速度之快與興致之高,能使任何踏進房間的人,為這雙重奇蹟瞠目結舌:椅子的兀自狂搖,和我紫色目標方才所在的沙發椅上的空洞。他的手指騰空飛晃,他的臀部急翹而起,一溜煙閃進了音樂室,而轉眼間我們已在門的兩邊拉來扯去,門上有把我沒注意到的鑰匙,我再度獲勝,但突然「難測的克萊爾」又竄到鋼琴前面坐下,彈出幾個激動可怕,簡直歇斯底理嘈雜不堪的和弦,他抖著下顎贅肉,伸張的手緊繃衝刺,鼻孔中放出在我們打鬥時沒有的噴氣音效〔註385〕。他一邊仍唱著那不可置信的聲響,一邊徒勞無功底,企圖用腳打開鋼琴旁一個類似水手用的大箱。我的下一顆子彈打在他身側某處,他從椅子上立起,愈昇愈高,像個衰老灰白,瘋狂的尼金斯基,像「老信實」,像我某個舊日的惡夢,一直昇到驚人的高度,或至少看來如此,他以一聲嚎叫刺破空氣——仍在那厚而黑的音樂震動之中——頭往後拋,一手按著眉毛,一手攥住腋窩,彷彿遭到蜂刺,然後他腳跟落下,又變回一個身披浴袍的常人,匆匆奔入前廳〔註386〕。

我看見自己跟著他穿過前廳,用的是一種兩級的,三級的,袋鼠似的跳躍,身體在兩條打直的腿上保持相當程度的正直,尾隨他跳了兩下,又以一種芭蕾似僵硬的彈跳,跳在他與前門的中間,以便將他攔住,因為前門沒有關好。

突然間面露尊嚴,而且略帶陰鬱,他開始踏上寬大的樓梯,而我也改換位置,沒有直接隨他上樓,但連放了三四槍,每發火光都傷到他。而我每回對他如此,如此殘酷,他的臉便會抽動成荒謬的小丑姿態,彷彿他在誇大痛苦。他慢下身來,轉著眼瞇著眼發出一聲娘娘腔的「啊!」,而每次他被子彈擊中時總會顫抖,像是被我搔癢,而每次我用我那緩慢笨拙盲目的子彈擊中他,他又會喘著氣以假仿的英國腔說——在不斷可怕抽搐、顫抖、傻笑的同時,以一種冷靜得奇怪,甚至討喜的方式說:「啊,痛,先生,夠了!啊,痛得可怕,親愛的老兄。求求你,停手。啊——非常痛,非常痛,真的……天!哈!這真殘忍,你實在不該——」他的聲音在到達樓梯口以後開始轉弱,但儘管他浮腫的身體裡已被我塞入了這麼些鉛彈,他仍穩穩前行——於是我在焦慮與驚慌中瞭解,我這根本不是在殺他,而是在為這可憐的傢伙注射精力,彷彿子彈是粒粒膠囊,裡面晃動著亢奮的丹藥。

我用烏黑血污的手重新填裝子彈——我碰到的什麼地方被他那黏稠的血塗染過。然後我登樓趕上他,鑰匙在我袋中像金子般叮叮作響。

他步履蹣跚,從這間走到那間,莊嚴底流著血,想找一扇打開的窗,搖著頭,仍企圖說服我打消謀殺的念頭。我瞄向他的頭部,而他退入主人臥室,原先是耳朵的地方爆出一片堂皇的紫紅。

「出去,給我出去,」他咳著啐著。而我在驚異的惡夢之中,看到這個血跡斑斑卻仍不安份的人爬上他的床,將自己裹在零亂的床單中。我在極近的距離下隔著毯子向他開槍,於是他躺了下去,一個滿帶童稚意味的粉紅色大氣泡,在他唇間成形,直漲到一個玩具氣球的尺寸,然後破散無蹤。

大概有一兩秒鐘,我魂遊物外——噢,不是你們那些常見罪犯「我一時神智不清」的那種;反之,我要強調,他每一個滴淌的血泡,都應由我負責;而是發生了一個短暫的轉移,彷彿我身在我們的洞房,而夏樂蒂病在床上。奎提病得嚴重。我手握著一只他的拖鞋,而不是手槍——我坐在手槍上面。然後我在床邊一張椅子上放鬆自己,我查看手錶。水晶錶面沒了,但仍滴答有聲。這整樁悲哀的事花了超過一小時。他終於靜了下來。我不但沒有感到解脫,一個比我原先希望擺脫的擔子還要重的負擔,伴著我,壓著我,罩著我。我無法叫自己碰他,去確定他真的死了。他看起來如此:他四分之一的臉不見了,兩隻蒼蠅驚訝於這不容置信的好運,而欣喜若狂。我兩手的狀況不比他好。我在旁邊的浴室盡力洗過。現在我可以去了。當我出現在樓梯口時,竟訝然發現,方才我當作只是耳鳴的生動的嗡嗡聲,其實是話聲與無線電音樂的混合,從樓下的客室傳來。

我見到裡面幾個顯然剛到的人,正歡歡喜喜喝著奎提的酒。有個胖子坐在安樂椅中。兩個黑髮白膚的年輕美女,無疑是對姊妹,大的和小的(幾乎還是小孩),端莊底并肩坐在一張長沙發上。一個面色鮮紅寶藍眼珠的傢伙,正從酒吧似的廚房中端出兩個杯子。廚房裡有兩三個女人在談笑砸冰。我站在客室門口說:「我剛殺了克萊爾.奎提。」「好啊,」紅臉的傢伙邊說邊將一杯酒交給較大的女孩。「早該有人幹了」,胖子評道。「他說什麼,東尼﹖」酒吧裡一個褪色的金髮女人問。「他說,」紅臉的傢伙回答,「他把『Q』給宰了。」「哦,」另一個先前沒有看到的男人,從屋角他蹲著翻查唱片的地方立起身來說,「我看我們遲早是得把他作了。」「無論如何,」東尼說,「他最好立刻下來。我們要想去看那場比賽的話,可沒辦法等他太久。」「哪個人給這位倒杯酒,」胖子說。「要不要啤酒﹖」一個穿便褲的女人,遠遠舉著啤酒問我。

只有長沙發上那兩個女孩,都是一身黑衣,年幼的那個把玩著她白頸上一個鮮艷的物件,只有她們一言未發,只是頷首微笑,如此年輕,如此浪蕩。當音樂暫停,樓梯上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東尼和我出門走到前廳。居然是奎提,不知如何爬到了樓梯口,我們可以看到他拍撲起伏,然後趴下,這次是永遠趴下,成為一堆紫色。

「快點啦,『Q』,」東尼笑著說。「我相信,他還是——」他走進客室,音樂淹沒了下半句。

這,我告訴自己,便是奎提為我設計的巧妙戲劇的尾聲了。帶著一顆沉重的心,我離開屋子,穿過陽光斑駁的熾烈,走向我的汽車。兩部車停在它一左一右,我費盡工夫才算擠了出來。


三十六

其餘便顯得有點平淡無味了。我緩緩駛下山坡,而發現自己正以同樣慵懶的速度離開帕京騰。我將雨衣遺留在女客室,將小友遺留在浴室。不,那不是一個我會喜歡住的房子。我胡思亂想,會不會有什麼妙手神醫,能使毀棄的奎提,爛糊的克萊爾起死回生,而就此不但扭轉自己的事業,或竟能改變人類的命運〔註387 〕。並不是說我在乎;總之我只想把這整團糟亂忘個乾淨——而一旦我知道他真的死了,我所獲得的滿足,也只是一種解脫,知道我不需要在心理上陪伴一個長達數月,痛苦而噁心的復元過程,其中雜有各式無可形容的手術與復發,或許還要加上他親身造訪,又得令我千辛萬苦為自己解釋,他不是個鬼魂。多馬有他的道理〔註388〕。詭異的是,對人而言遠不及視覺重要的觸覺,在某些決定性的關頭,卻成為我們掌握現實的主要工具,即使不是唯一的工具。我全身都是奎提——流血前那場翻滾的感覺。

路開始伸入開闊的平野,我突然想到——不為抗議,不為象徵,不為任何此類,而只為了圖個新奇的經驗——我既已將人間所有的法律拋諸腦後,何不將交通規則也一併丟開。於是我跨到公路左邊,檢察自己的感覺,而那感覺蠻好。是一種橫隔膜的溶解,帶著些許觸感的渙散,又因為一種想法而更為強化,那便是最近乎消滅基本物理法則的,莫過於故意在路上錯誤的一邊開車了。就某一方面而言,那是個非常靈性的酥癢。我以輕緩如夢的,不超過二十哩的時速,開在那奇異如在鏡中的一邊。路上車行疏落。偶爾有車在我遺棄給它們的那邊駛過,向我猛按喇叭。朝我而來的車,搖擺,急轉,在驚恐中嘶叫。此刻我發現自己正在接近有人居住的地區。闖過一個紅燈,就像童年喝口禁忌的波根地一般〔註389〕。同時,情況開始複雜。我遭到前呼後擁。而在前方,我見到兩部車排出一副要將我去路完全攔住的架式。我以一個優雅的動作,轉離公路,經過兩三下猛跳,駛上一個草坡,穿過驚愕的牛群,搖搖晃晃底緩緩停下。一種黑格爾式的綜合,將兩個死去的女人連在一起〔註390〕。

我不久就會被抬出車外(嗨,梅爾摩斯,多謝了,老傢伙)——而也確實盼望能在無需刻意合作的情況下,向紛雜的眾手投降。當他們移動我抬起我,輕鬆舒適的我,會像一名病人般懶懶降服,並且從自己的柔軟,從警察和救護人員絕對堅固的支持中,獲得一種奇異的樂趣。而當我等候他們跑上陡坡向我奔來時,我在腦中喚出最後一個奇妙而無望的幻象。一天,在她消失後不久,一陣急劇的噁心,使我不得不在一條與嶄新的公路時而平行時而交錯的,幽靈一般的老山路上停下。紫菀沐浴在暮夏淡藍午後那漠然的溫暖之中。我將五臟嘔出之後,在一塊巨石上歇息片刻,然後,想到鮮甜的空氣對我或有助益,便向公路面臨懸崖那邊不遠的一道矮石垣走去。小蚱蜢紛紛自路邊乾枯的野草中飛蹦而出。一抹輕雲伸出臂膀,移向黏在天邊不同系統中的,較為遲鈍較為厚實的另一片雲。當我走近那友善的深淵,我開始察覺一股諧和悅耳的聲響,氤氳般自腳下谷中一個礦業小鎮中昇起。紅灰屋瓦的房舍中間那些街道的幾何圖形,和茸軟的綠樹,和蜿蜒的溪流,和鎮上垃圾場中豐盛的礦石般閃光清晰可見,而道路在小鎮之外,在深色淺色錯亂拼貼的田間穿梭,而更遠便是林木蔥鬱的高山。但比這些靜靜透著歡愉的色彩更加明亮的——因為其中有些色彩與光影似乎正在好友的相伴下自得其樂——更加明亮也更加如夢的,不是對眼而是對耳的,是那氤氳一般,由無時或停的聲響集聚而成的振動,嬝嬝而上,直到我站立擦拭嘴上穢污的花崗岩的唇邊。我立刻體會到,這些聲響都屬於同一性質,當女人在家男人外出時,從這透明城鎮街上傳來的,除此之外也再不會有別的聲響。讀者!我聽到的不過是孩童嬉戲的曲調,只此而已,而空氣是如此澄淨,以致在這混合人聲的氤氳中,莊嚴而飄渺,遙遠而忽近,真摯而迷幻——可以偶爾聽到,彷彿逃逸而出的,一部玩具拖車的喀嗒,但畢竟太遠,已無法用眼睛辨認出,那淡淡勾描出來的街上有些什麼動靜。我佇立在巍巍的高崗上,傾聽那音樂的振動,傾聽背景有如切切細語中一閃而逝的呼喊,於是我瞭解,那無望而錐心的痛苦,不是我身旁不見了婁麗塔,而是那和聲中缺了她的聲音。

而這便是我的故事。我重新讀過。它上面還沾黏著點點骨髓,和血滴,和碧綠美麗的蒼蠅。在某些關鍵,我感到滑溜的自己脫離掌握,鑽入我不想探索的,深邃而烏黑的水中。為了避免傷人,我竭力作過偽裝。而我也曾為自己考慮過不少假名,才總算尋得一個特別貼切的。我的筆記中包括了「奧透.奧透」與「梅思默.梅思默」與「藍伯.藍伯」,但不知為何,我想我的選擇還是最能反映邪惡〔註391 〕。

五十六天前,當我動筆寫作《婁麗塔》之初,先曾在精神病房接受觀察,然後是在這熱氣充足,卻有如墳塚的禁閉之中,當時以為我將在審判中使用這整批筆記,自然不是為了救我的頭臚,而是為了救我的靈魂。然而,行筆至半,我方才醒悟不該將活生生的婁麗塔展示出來。我仍有可能在關閉的庭訊中,使用這部回憶錄的部分,但出版必須延後。

為了其實不似表面那麼明顯的原因,我反對死刑。而我確信,判刑法官也將抱持相同的態度。若由自己裁判,我會給亨柏至少三十五年的強姦罪,其它控訴則一併撤銷。而即使如此,妲麗.席勒仍可能比我多活許久。我的下述決定,具備與簽名證言相同的法律效力與擔保:此一回憶錄須待婁麗塔辭世之後方能出版。

於是,當讀者翻開此書,我倆俱已不在人世。但只要血仍在我執筆的手中脈動,妳也和我一般,仍是有情塵世的一環,而我仍能同妳談話,從此地到阿拉斯加。對妳的迪克要真誠相待。勿讓旁人碰妳。不與陌生人交談。希望妳愛妳的寶寶。希望它是個男孩。妳那位先生,我希望,會永遠好好待妳,否則我的魂靈不散,必將朝他奔去,有如一股黑煙,有如一個狂亂的巨人,一根一根神經將他拆散。也不必可憐 C.Q.。我們必須在他與 H.H.之間選擇一個,而我們至少要 H.H.多活兩個月,讓他使妳活在後世心中。我想到的是野牛與天使,歷久顏料的奧秘,預言的十四行詩,藝術的庇護所〔註392〕。而這,便是妳我所能享有的唯一永恆了。我的婁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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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371〕白塔苟尼亞(Patagonia),南美洲地名,美國亞利桑那州亦有同名城鎮。。

〔註372〕VN 在寫作此書的期間,曾於科羅拉多州德婁蕾絲附近的特魯萊德(Telluride)捕獲世上第一隻 sublivens 小灰蝶(Lycaeides)的雌蝶樣本。他選用「Dolores」這個名字,多少有其紀念的性質。參見跋文〔註411〕。

〔註373〕英國作家 Rudyard Kipling(1865-1936):「And a woman is only a woman, but a good cigar is a smoke」(〈Betrothed〉)。「喀波洛」(Caporal)為法國香煙牌名。

〔註374〕奎提用「this is a Gentile's house」(「Gentile」專指基督教或非猶太教的人,用時常帶歧視性質)來趕這個他懷疑是猶太人的不速之客。關於這個字眼,Alfred Appel, Jr. 曾寫過 VN 自述的一則軼事:VN 有次帶兒子與幾個小朋友進入新英格蘭一間客棧,打開菜單,竟發現上面簡單明瞭地註著「Gentiles only」。VN 立即將女侍喚來,問她此刻門口如果出現一個長鬚長袍的男子,手牽一頭騾,上面坐著他身懷六甲的妻子,人與獸都因長途跋涉而灰頭土臉,他們經理該如何處置?女侍結結巴巴地回問:「你這……你這是在說什麼啊?」VN 一邊手指著菜單上那兩個字,一邊大聲申斥:「我這是在說耶穌基督!」,一邊站起身領著一群人走出了餐館。「我兒子很以我為榮,」VN 說。(根據猶太傳統,血統的承襲來自母親,所以 VN 不是猶太人,但他的兒子卻是。)(見 Appel,《The Annotated Lolita》,436 頁)「斯登—盧格」(Stern-Luger)為德國軍火廠。用德國槍警告猶太人,似乎別有一番意味。

〔註375〕「詩的公義」(poetic justice)一詞,係指詩中的因果報應。

〔註376〕倣艾略特〈聖灰日〉(Ash Wednesday)一詩開頭:「Because I do not hope to turn again / Because I do not hope / Because I do not hope to turn...」。此詩全文是:「Because you took advantage of a sinner / because you took advantage / because you took / because you took advantage of my disadvantage / when I stood Adam-naked / before a federal law and all its stinging stars. / Because you took advantage of a sin / when I was helpless moulting moist and tander / hoping for the best / dreaming of marriage in a mountain state / aye of a litter of Lolitas. / Because you took advantage of my inner / essential innocence / because you cheated me of my redemption / because you took / her at the age when lads / play with errector sets / a little downy girl atill wearing poppies / still eating popcorn in the colored gloam / where tawny Indians took paid croppers / because you stole her / from her wax-browed and dignified protector / spitting into his heavy-lidded eye / ripping his flavid toga and at dawn / leaving the hog to roll upon his new discomfort / the awfulness of love and violets / remorse despair while you / took a dull doll to pieces / and threw its head away / because of all you did / because of all I did not / you have to die.」

〔註377〕原文所玩的「erector sets」(積木)中含藏了「勃起肌」(erector)的雙關語。唯中文的「積木」就缺了「下流」意味。

〔註378〕玩偶(doll)的原文中,便有妲麗(Dolly)的影子。

〔註379〕 大詩人(the Bard)是莎士比亞。「借點錢再借點錢再借點錢」是變自《馬克白》(Macbeth)中之「tomorrow and tomorrow and tomorrow」。如果患了感冒鼻塞,這句話說起來,便有點像「to borrow and to borrow and to borrow」了。

〔註380〕這位太太的名字「vibrissa」,意指動物嘴邊硬聳如刺的毛,譬如貓的鬍鬚。看來她的男性荷爾蒙也許多了點。

〔註381〕Maeterlink-Schmetterling:奎提用過「模里斯.許沒得靈」這個假名,見第二部二十三章〔註291〕。英文口語中,將前一個字加上「sch-」的字首再重覆一遍時,便有「管它呢」這種滿不在乎的輕藐意味(可能出自猶太習慣)。因此,此處可作「什麼梅特林不梅特林,才懶得管」解。譬如 1960 年美國大選,John F. Kennedy 以極低的差額當選。有人問新總統:「But what about the mandate?(但人民賦予的統治權又怎麼辦?)」甘迺迪答曰:「Mandate schmandate; I'm here, he's there...(什麼統治權不統治權,我在這裡,他在那邊……)」而「fancy-schmancy」這個較為常見的辭語,也帶有「可真高級」的挖苦意味。

〔註382〕赫苦拉尼塔(herculanita):一種產於南美,藥性極強之海洛因。

〔註383〕梅樂妮.淮斯(Melanie Weiss):「黑」(melanin)﹐加上德文之「白」。參見序文〔註6〕。

〔註384〕「八達」(Barda)是俄國用來過濾伏特加酒的穀物,也是牛的飼料。「巴葛拉興」(Bagration)是 1812 年抵禦拿破崙戰死於鮑羅地諾(Borodino)的俄國親王 Petr Ivanovich Bagration。

〔註385〕「難測」原文是「impredictable」,結合了「unpredictable」(難測)與「impredicable」「難以分類」。

〔註386〕「老信實」(Old Faithful):美國「黃石國家公園」(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中一個週期性噴泉,平均每六十五分鐘噴放一次,每次歷時四分鐘左右,噴出之熱水蒸氣柱高達35.4 至 53.4公尺。

〔註387〕「毀棄的奎提,爛糊的克萊爾」(quilted Quilty, Clare Obscure):「quilted」通常指「由小布塊拼縫成圖案花樣」,可見此時的奎提已成為一團雜亂模糊。

〔註388〕《聖經.新約》中,約翰多疑的門徒 Thomas。「多馬卻說,我非看見他手上的釘痕,用指頭探入那 釘痕,又用手探入他的肋旁,我總不信。」(〈約翰福音〉,20:25)。

〔註389〕波根地(Burgundy):法國波根地地區所產以 pinot noir 葡萄釀成之紅酒。

〔註390〕所謂「黑格爾式的綜合」是指 Hegel「辯證法」(Dialektische Methode)中「正—反—合」(Thesis-Antithesis-Synthesis)之最後一步。兩個女人一是夏樂蒂(撞她的車停在坡上),另一是婁麗塔(說再看到山坡上有牛就要吐了)。婁麗塔之死,是因為 H.H.指定此書須在她死後出版。讀者讀到時,她自已不在人間(見第二部二十九章)。

〔註391〕「奧透.奧透」(Otto Otto)一名,據 VN 解釋,是個「帶著點貓頭鷹〔色厲內荏或聰明臉孔笨肚腸〕性質的重覆的中性」名字。「梅思默.梅思默」(Mesmer Mesmer)喻指發展出催眠術的奧國醫師 Franz (Friederich) Mesmer(1734-1815)(亦即意指催眠迷惑的「mesmerize」一字的出處)。「藍伯.藍伯」(Lambert Lambert)則不含隱喻。

〔註392〕H.H.想到的「歷久顏料」,是法國西班牙岩洞中常見的十至二十萬年前的原始壁畫,譬如法國多爾多涅(Dordogne)西南河谷中拉斯考(Lascaux)岩洞內的舊石器時代壁畫。畫中的野牛(auroch)已經絕跡。是以,野牛與天使所代表的畫中的永恆,一是不可追回的過去,一是不可預見的未來。


【圖﹕Thomas Cooper Gotch, ALLELUIA, 1896】

台長: 毛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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