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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1-20 06:56:06| 人氣1,62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小說翻譯】婁麗塔(第二部: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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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在聽任婁麗塔學習戲劇的縱容當中,我這個寵溺的蠢物竟讓她學會了欺騙。如今看來,顯然這個問題不單單是為了解決《海妲.蓋布樂》的基本矛盾,或《菩提樹下之愛》的高潮所在,或分析《櫻桃園中》的主要情緒等等;這其實是個學習如何背叛我的問題〔註251〕。此刻我雖深深痛恨她在我們畢爾茲禮客廳中常作的感官模擬練習,但當時的我卻總會占據一個有利的位置,觀察她受到催眠或執行神秘儀式一般,作出精緻化的小兒假戲,歷經各式擬似的動作:傾聽暗處的呻吟、初見年輕的新繼母、品嚐諸如酸乳一類她所憎惡的東西、在青綠的果園中嗅聞壓碎的草葉、或以她狡猾修長小女孩的手撫摸物件的幻象。在我的文件當中,我還有一張油印的紙,上面建議:

觸覺練習。想像自己拾起並握住:乒乓球、蘋果、黏的棗子
、毛茸茸的新網球、燙手山芋、冰塊、小貓、小狗、馬蹄鐵
、羽毛、手電筒。

用手指揉捏下列想像的事物:麵包、橡膠、朋友疼痛的太陽
穴、絲絨片、玫瑰花瓣。

妳是個盲女。觸摸辨認下列面孔:希臘青年、西哈諾、聖誕
老人、嬰兒、發笑的牧神、入睡的陌生人、妳的父親〔註252〕。

但她在編織這些精巧的符咒時,在如夢似幻表演她的沉迷與職責時,又是何等美麗。在某些冒險的晚上,在畢爾茲禮,我也曾應允她零食或禮物,叫她為我跳舞,而雖然她那種例行的張腿跳躍,近於足球啦啦隊員,而不似巴黎的芭蕾舞學生那種忽而嬌慵忽而急驟的動作,她尚未及笄的肢體韻律仍給過我許多歡樂。但這一切仍然不及,完全不及她打網球時令我產生的,那種無可言喻的狂喜酥癢——在超乎塵世的秩序與光耀的懸崖上搖搖欲墜的,那種撩人的眩迷感覺。

她的年齡雖然漸長,她的小妖風味卻猶勝往昔,她杏色的肢體,裹在少年的網球裝中!諸位背負翅翼的先生!我無法接受一個來世,如果其中沒有當時的她,在斯諾與艾芬斯東之間的科羅拉多,完美無瑕:那白色寬鬆的男孩短褲、那纖瘦的腰、那杏色的腹、那白色的胸巾,繫帶上行至頸間匝繞,終止在後面的一個吊結上,展露出她令人喘息年輕迷人的杏色肩胛,與其青春,與其美妙柔和的骨骼,以及那平滑下削的背脊。她的帽子有個白頂。她的拍子花了我一小筆財富。白癡,雙料白癡!我真該為她拍些電影!如今我便能有她在我眼前,在我痛苦絕望的放映室中!

她會放鬆身體,等過一兩小節用白線譜成的時間,才展開發球動作,常要將球先彈拍兩下,或以腳在地上稍作蹴踢,總是從容不迫,總是對比分略微混淆,總是高高興興,是她在家裡那種陰暗的生活中極為罕見的。她的網球,是我想像中一個年輕動物在偽裝藝術上所能臻至的巔峰。雖然我敢說,對她而言,這正是基本現實的真正型態。

她每個動作的美妙清晰,在音覺上也自有對應,那便是她每一拍那清純嘹亮的聲響。球一旦進入她所控制的氣層,便變得似乎較白,似乎較有彈性,而她使用的精準器材,在貼觸的剎那,也似乎特別黏滯遲緩。她的姿勢,的確是頂尖網球的絕佳模倣——卻全無實用效果。有次我坐在一條跳動的硬長凳上,觀看德婁蕾絲.黑絲戲弄琳達.浩爾(並且被她擊敗),意度莎的妹妹,那位傑出的年輕教練意萊婥.苟德曾對我說:「妲麗的球拍中間有塊磁鐵,但她怎麼老是那樣禮讓﹖」啊,意萊婥,已然如此曼妙,勝負豈須計較!記得在觀看的第一局裡,我沉浸在那美妙之中,幾為一種痛苦痙攣所淹沒。我的婁麗塔會在發球動作開始那圓潤豐滿富於彈性的瞬間,抬起她屈彎的左膝,以點地的足、清純的腋窩、光亮的手臂、與極力後拋的球拍,在日光中佈展懸掛出一個飽蘊生命的平衡之網。而她仰首露出閃亮的牙齒,向高高漂浮在她所創造強勁優雅的宇宙頂點那小小的球體微笑,這宇宙只有一個顯然的目的,便是讓她金鞭清脆響亮的一擊重重落在球上。

她那發球兼具了美麗、直接、青春、與一種古典純粹的彈道,但雖然速力急重,卻也容易擋回,因為在長而美的彈跳當中,它是既不旋轉也無銳刺。

我未能將她所有的拍法,她所有的魅力,以膠片一格一格永存不滅,令我今日在挫餒中呻吟不已。那該會遠勝於我已焚燬的照片!她的吊球與她的發球,正如煞尾之於詩句。因為她受過訓練,我的寵物,會以她敏捷活潑穿著白鞋的雙腳,劈啪幾步趕到網前。她正拍與反拍的強擊無分軒輊:兩者互為彼此的鏡中影像——那些如槍的爆響,在其清脆的回音與意萊婥的喊聲重覆之下,仍使我的小腹為之酥麻。妲麗囊中有記絕招,是奈德.利騰在加利福尼亞教她的一種貼地短擊〔註253〕。

她喜愛演戲甚於游泳,而游泳又甚於網球。然而我仍堅信,若非我摧折了她內裡的某些東西——並不是說我當時已有瞭解!——她在完美的姿勢之外,當會加上求勝的意志,而該早已成為一個真正的少女冠軍。德婁蕾絲,臂下挾著兩隻球拍,出現在溫布敦。德婁蕾絲為「駱駝牌」作廣告。德婁蕾絲轉入職業。德婁蕾絲在電影中扮演一名少女冠軍。德婁蕾絲與她頭髮斑白謙遜安靜的丈夫兼教練,老亨柏。

她打球的態度中毫無錯誤或虛詐——除非我們將她對結果的那種歡愉淡漠,視為一個小妖的偽裝。在日常生活中殘酷狡猾的她,卻顯露出一種純真,一種坦率,一種在擊球落點上的仁慈,使任一個毅力堅強的二流球手,無論如何笨拙無能,都可以左戳右切,闢出一條勝路。她身材雖小,卻能輕鬆美妙底照管她那半場的一千零五十三個平方呎,一旦她進入了一個往返來回的節奏,並能主宰那個節奏的話。但對手任何驟然的攻擊,或突發的戰術變化,均會使她手足失措。在爭決勝分時,她那往往比第一次更為強勁好看的第二次發球(因為她全無謹慎贏家的那些顧忌),總會打震網索而彈出界外。她美妙的急墜球,會被一個彷彿四腳趴地手揮歪槳的對手撈起得分。她那可觀的強球與可愛的長球會坦然落在他的腳前。一次一次,她不斷將容易的球送入網中——然後以芭蕾舞的姿態低頭垂下劉海,快樂底模倣著不樂。她的嬌娜與鞭笞竟是毫無功效,以致她連氣喘如牛的我和我那老式高揚的強球也贏不了。

我想我大概特別容易耽迷在競賽的魔力中。我與蓋斯東奕棋的時候,棋盤在我眼裡彷彿一方澄澈的池水,平滑的方格底部佈滿了珍奇的蚌殼與策略,而在我困惑的對手目中,卻是一團爛泥與墨汁。同樣,當初我在婁麗塔身上所強施的網球指導——在她向加州大師學習開竅之前——是我腦中一個嚴峻惱人的回憶——不僅因為我每個建議都會使她絕望暴躁底生起氣來——而更因為那球場上珍貴的對稱性,不但沒有反映出她潛在的和諧,卻由於一個我沒教好滿懷怨慲的孩子,由於她的笨拙與懶散,而大受攪亂。但是今非昔比,那天,在科羅拉多州阡匹恩的純淨空氣中,在通向我們過夜的「阡匹恩旅館」那條陡峭石階底端歡歡喜喜的球場內,我感覺自己可以掙脫冥冥背叛的夢魘,憩息在她姿態、她靈魂、她優雅本質的純真之中。

她的擊球又強又平,以她慣常的輕鬆揮掃,餵給我深長貼地的球——節奏是如此協調明顯,使我能將腳法幾乎化減為一種搖擺的漫步——此道好手當能體會我的意思。我從父親那裡學到,而他又學自老友與名將德庫吉或博爾曼的那種削切強猛的發球,本可讓我的婁吃盡苦頭,如果我真要教她吃點苦頭的話〔註254〕。但又有誰會去煩惱如此一個明淨的可人﹖我可曾提過她的裸臂上有個「8」字的痘疤﹖提過我無望底愛戀著她﹖提過她只有十四﹖

一隻好奇的蝴蝶在我們中間低飛而過。

不知何處冒出兩個身穿網球短褲的人,一個只比我小八歲左右的紅髮男子,一身粉紅鮮明曝曬過度的皮膚,與一個慵懶黝黑,嘴角執拗眼光冷酷,只比婁麗塔約大兩歲的女郎。正如一般盡責的新手,他們的球拍包著套子架著框子。而他們攜帶的方式,也不像是某部特殊肌肉自然舒適的延展,而像槌子、或長槍、或錐鑽、或我自己那可怕累贅的罪孽。他們很不客氣,在場邊一條長凳上,我那寶貝外套的旁邊坐下,聒噪不休,觀賞我在婁天真的協助之下,培養並支撐的五十幾球一場不斷的往返——直到那系列中出現一個節略,使她為一記打出界外的高殺球長歎一聲,而融化成迷人的歡樂圖象,我金色的寵物。

我此時感到口渴,走到飲水池邊。「紅頭髮」跟了過來,以無比謙恭的口吻,提議一場混合雙打。「我叫比爾.密德,」他說。「那是菲伊.佩基,女演員。我的『非養誰』」——他補充道(用他戴著荒謬帽子的球拍指著體面的菲伊,此時已和妲麗攀談起來)〔註255〕。我正要回答「抱歉,不過——」(因為我不想讓我的丫頭去跟三流生手那種削砍戳刺廝纏),而一個極為悅耳的聲音岔開了我的注意:階梯上一名門房正從旅館往我們的球場飛奔下來,向我比手作勢。我有人找,對不起,有個緊急長途電話——緊急到事實上沒有掛斷正等著我去接。當然。我穿上外套(內部口袋沉甸甸底兜著槍)告訴婁我就回來。她正在檢球——以歐洲式腳拍並用的方法,是我教她的幾手妙招之一——面露微笑——她給了我一笑!

一股駭人的平靜維持我的心臟懸浮不墜,我尾隨那男孩往上走向旅館。借用一個美國俗語,這便是它了,其中包含了揭發、懲罰、折磨、死亡、永恆,彷彿全部濃縮在一個特別可憎的殼中〔註256〕。我將她留給幾個庸人,但此刻這已無關緊要。我會奮力抵抗,當然。噢,我會抵抗。寧可玉石俱焚,也不將她放棄。是的,是夠長夠陡的了。

櫃臺裡一個羅馬鼻子道貌岸然的男人——我建議他可能有個值得調查的不明來歷——交給我一張他手寫的字條。電話倒底還是掛了。字條說:

「亨柏先生。布爾茲禮(原文如此!)校長來電。夏季住所——布爾茲禮二八二八二。請儘速回電。萬分重要。」

我將自己擠進一間電話亭,吞了一粒小藥丸,花了將近二十分鐘與一些空中幽靈糾纏。耳中逐漸可以聽到一個四重唱:女高音,畢爾茲禮沒有這個號碼;女低音,普萊特女士正在赴英國的途中;男高音,「畢爾茲禮學校」不曾打過電話;男低音,他們不可能打過,因為沒人知道我當天會在科羅拉多的阡匹恩。在我逼責之下,羅馬人細細追查是否真來過長途電話。一個也沒有。從本地號碼撥來假冒的可能性則不排除。我向他道謝。他說:理該的。去過水聲潺潺的男廁,又在酒吧喝過一杯烈酒之後,我起身回去。從第一個平臺,我可以看到遠遠的下方,有如學童沒擦乾淨的黑板大小的網球場上,金色的婁麗塔正在雙打。她置身在三個波許式的跛子之間,行動有如嬌美的天使〔註257〕。其中之一,她的搭檔,在換邊的時候,拿球拍開玩笑底在她臀部敲了一記。他有個奇圓的頭,身穿極不協調的褐色長褲。突然間一陣忙亂——他看到了我,一把甩掉他的拍子——我的!——竄上斜坡。他揮動手腕手肘,自以為滑稽底模倣著粗略的翅膀,弓著腿爬到街上他那灰色汽車等候的地方。轉眼間他和那團灰色都消逝了。我到下面的時候,剩下的三人正在拾球分球。

「密德先生,那人是誰﹖」

面容相當肅穆的比爾與菲伊搖搖頭。

那個荒謬的冒失鬼硬擠進來要玩雙打,是不是,妲麗﹖

妲麗。我球拍的把手仍然溫暖得令人噁心。在回到旅館前,我領她進入一條小道,半隱在花開如煙的芬芳灌木之中,正待爆出熟爛的啜泣,以最最卑微的方式,向她泰然自若的夢乞求一點再俗賤也無妨的澄清,來化解那緩緩將我籠罩的恐懼,卻發現前面是正在捧腹狂笑的密德那對——你知道的,像不同角色相遇在老式喜劇的田園場景之中。比爾與菲伊已經笑不可支——我們來在他們私下的笑話尾端。其實也真的無關緊要。

彷彿真是無關緊要底,婁麗塔開了口,顯然假設生命仍挾著所有例行的歡樂繼續行進,說她想換上泳裝,到游泳池去耗一下午。多麼漂亮的天氣。婁麗塔!


二十一

「婁!婁菈!婁麗塔!」我聽見自己在一個門口向著太陽喊叫。時光,犯劫的時光,以它的音響效果,為我的呼喚及其難掩的嗄啞,添加了無比深重的焦慮、激情、與痛苦。其實這種感覺,在扯開她尼龍屍袋的拉鍊時,應該更具輔助的效果,如果她已死去的話。婁麗塔!在一塊短草修整的平臺上,我終於看見了她——她沒等我準備好便溜了出去。噢婁麗塔!她在和一條該死的狗玩,而不是我。那動物,一種小獵犬,正將一只濕漉漉的小紅球放開又再攫起,在齒間調整。他的前爪在鬆軟的草坪上彈出急促的和弦,又再蹦跳而去。我原只是想知道她在那裡,而並不能在這種心臟狀況下游泳,但管它呢——她在那邊,我在這邊,身披浴袍——於是我停止呼喚。但當她在「埃茲泰克紅色」的短褲胸罩中東跑西竄時,她的動作型態裡,突然有點什麼令我一震……她的嬉戲中帶著一種忘形,一種瘋狂,而顯得太過歡喜。連那隻狗也似乎對她的反應過度有點詫異不解。我把一隻溫柔的手貼在胸前,觀察整個局面。草坪後方一段距離外那綠松石般青碧的游泳池,此刻不復是在草坪後方,而已進入我的胸腔,我的內臟浴泳其中,就像尼斯蔚藍海水中漂浮的糞便。一個浴者已離開泳池,半為孔雀斑點的樹蔭隱蔽,手執頸間毛巾的兩端,靜立不動,以他琥珀色的眼珠追隨著婁麗塔。他立在陽光陰影的偽裝之中,被它們扭曲變形,受到自己裸身的遮掩。他所餘無幾的濕黑頭髮貼在他的圓頭之上,他的小鬍一團潮潤模糊,他胸前卷毛攤開有如一塊對稱的獎牌,他的肚臍搏動,他滿覆鬃毛的大腿滴著明亮的水珠,他緊而濕的黑色泳褲,在他肥大肚皮上抬後拉的地方鼓爆著活力,像他倒轉的胸罩前一塊軟墊的護盾。而當我看著他胡桃褐色的橢圓臉孔,我突然發覺自己之所以注意他,是因為他面目間反映著我女兒的表情——一樣的幸福與愁苦,只因他的雄性而顯得特別猙獰。但我也知道那孩子,我的孩子,知道他在看,享受著他眼光中的淫慾,刻意演出一場歡躍歡騰,這墮落的心愛的蕩婦。在追球撲空的時候,她仰跌在地,兩隻猥褻年輕的腿在空中踩踢。從我站立之處幾可聞到她興奮的麝香,而然後我(僵化在一種神聖的厭惡中)見到那人閉上眼睛,露出他細小,可怕底細小整齊的牙,倚在一株顫動著斑斑點點無數普立亞普的樹上。接著立刻發生了一個奇妙的轉變。他已不再是那半人半獸的色魔,而成為一位非常和善愚蠢的瑞士堂親,我提過不只一次的顧斯塔夫.特萊普,他常以表演舉重來調和他的「狂飲」(他喝啤酒時要以牛奶相佐,這隻老豬)——在一個湖邊搖搖欲墜,喉中咕嚕有聲,洋洋自得底把本來相當完整的泳衣卸下一隻肩膀。這個特萊普遠遠注意到我,便一邊用毛巾擦著頸背,一邊故作漫不經心,走回泳池。而彷彿太陽自那遊戲中消失了一般,婁突然洩了氣,不顧小獵狗放在她面前的球,緩緩起身。有誰知道我們在中斷一場胡鬧的時候,會給小狗帶來多大的心碎﹖我開口說了些什麼,然後在草上坐下,胸中一陣劇痛,嘔出一大股褐色綠色我不記得吃過的東西。

我看到婁麗塔的眼眸,似乎沒有恐懼,而是正在算計。我聽到她向一位和善的女士說她父親在發老毛病。然後有好一段時間,我倒在躺椅中,吞下一杯又一杯的琴酒。翌晨我感覺氣力稍復,可以繼續前行(後來沒有一個醫生相信這事)。


二十二

我們在艾芬斯東「銀馬刺客棧」訂下的兩房小屋,原來是在我們無憂無慮的第一次旅行中,那種婁麗塔最喜歡的褐色亮漆的松木小屋。噢,如今一切已大非往昔!我不是說那個特萊普或幾個特萊普。畢竟——沒錯,說真的……。畢竟,諸位先生,這愈趨明顯的事實是,那些形貌相同,駕著變色汽車的偵探,只是我被迫害妄想症的虛構,是由於巧合與偶然類似而不斷重現的形象。我「高盧式」狂妄自大的那半邊腦子嘟噥著叫我邏輯一點——邊說邊開始驅除這個想法:有個為婁麗塔瘋狂的推銷員或滑稽歹徒,帶著一群嘍囉,在迫害我,誘騙我,或以其它方式在我和法律的奇特關係上佔盡便宜〔註258〕。我記得哼著曲子趕走我的恐慌。我記得甚至發展出一個關於「布爾茲禮」那通電話的解釋……。但即使我能將特萊普拋在腦後,像我將阡匹恩那草坪上的痙攣拋在腦後一般,我卻無法面對那種哀慟,知道在這新紀元的前夕,婁麗塔竟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即,如此可悲底飄忽遙遠,為我鍾愛,而我的蒸餾器則告誡我,她應即刻停止不作小妖,停止對我折磨〔註259〕。

在艾芬斯東,上蒼又為我細心準備了一個額外的、討厭的、全屬天然的煩惱。婁在最後一程中相當呆滯安靜——兩百哩的山路,全然不受煙灰的偵探或竄躲的小丑所污染。她幾乎一眼沒瞧那名聞遐邇、形狀怪異、絢麗暈紅的巖石,突出在山陵之上,曾是一個情緒衝動的女藝人飛向涅槃的起跳點。我暗自期盼,這個新建或重建在一個海拔七千呎的平坦山谷中的城市,不久便會令婁生厭,而我們便能繼續馳往加州,直抵墨西哥邊境,到達神秘的海灣、仙人掌的沙漠、海市蜃樓。諸位當應記得,何塞.利薩拉本戈亞便曾謀畫將他的卡門帶到美國〔註260〕。我幻想出一場中美州網球賽,有令人眩目的德婁蕾絲.黑絲與幾名加州少女冠軍參加。在那種笑容層次上進行的友好巡迴比賽,應當能泯消「Passport」與「Sport」之間的區別〔註261〕。我為何認定我們在外國能夠快樂﹖因為依照傳統,變換環境乃是命中該絕的情人與肺部向來所倚賴的謬誤。

黑斯太太,管理汽車旅館那位磚紅胭脂靛藍眼珠的活潑寡婦,問我是否瑞士人,因為她妹妹嫁給一名瑞士滑雪教練〔註262〕。我是,而我女兒則是半個愛爾蘭人。我登記完畢,黑斯交給我鑰匙,和一個眨眼的微笑,然後,仍然眨著眼,帶我去看在哪裡停車。婁爬出車抖了一陣:那明亮的向晚空氣的確清涼。一進小屋,她便在小桌邊的椅上坐下,說她十分難過。作戲,我想,無疑是在作戲,為了逃避我的擁抱。我熱情焦渴。但當我企圖愛撫,她卻一反常態凄凄抽噎起來。婁麗塔生病了。婁麗塔要死了。她的皮膚滾燙!我量過她的溫度,用口,然後查對我幸好在一個記事簿中抄下的公式,將那對我而言全無意義的華氏度數,苦苦轉化為我童年那親切的百分度數,才發現她有四十點四,至少這我還能懂。歇斯底里的小妖女們能夠發出各種高熱——甚至超過致命的數字。我本想給她點香料燒酒,加上兩片阿斯匹靈,再將她的熱度吻走,卻在檢察她身上的一寶,也就是她那可愛的小舌時,發現它居然熾紅如火。我為她脫去衣物。她吐出的氣息甜苦參半。她棕褐的玫瑰滋味如血。她從頭到腳全身發顫。她訴苦說她脊椎上部疼痛僵硬——我立刻像每個美國父母一般,想到了小兒麻痺症。放棄一切性交的希望以後,我將她用一塊毯子裹起,抱她上車。同時,慈藹的黑斯太太通知了當地醫師。「在這裡發生是算你運氣,」她說。不但布魯是本地區第一把好手,而且艾芬斯東醫院儘管容量有限,卻是說多現代就有多現代。我身後有個異性戀的「魔王」窮追不捨,兩眼半為平原那邊一輪堂皇的落日所盲,身旁有個黑斯太太借我而以後再未見過的小老太婆——宛如一個隨身攜帶的輕便女巫,或即是他的女兒——權作嚮導,向那醫院駛去〔註263〕。顯然名過於實的布魯醫師,向我擔保這是濾過性病毒感染,而在我提到她不久之前染患的流行性感冒後,又冷冷說這是另一種病毒,他治過四十幾件這種病例。其實這一切聽來正像古人所謂的「風寒」。我忖度著是否應該,在隨意的輕笑聲中,提到我十五歲的女兒,在和她男朋友翻爬一個尷尬的籬笆時,曾經出過小小的意外,但我心知自己已醉,決定還是將這情報保留到以後萬一需要的時候。我對一名面無笑容的金髮賤人護士,說我女兒的年齡「將近十七」。而趁我一不注意,他們就帶走了我的孩子!我徒勞無功底堅持讓我在他們該死的醫院一角,在那塊印著「歡迎」的墊氈上睡一晚。我跑上構成主義派的層層樓梯,我企圖尋覓我的親親,想告訴她最好不要多話,特別是她若感到我倆都有的暈昡時〔註264〕。一度,我對一個十分年輕十分厚顏的護士十分無禮,她有一對過份發達的臀部與一雙閃亮的黑眼——據稱是巴斯克後裔〔註265〕。她父親是個進口的牧羊人,專門訓練牧羊犬。最後,我回到車中,在裡面待了不知幾個鐘頭,蜷縮在黑暗中,被我新獲的孤獨嚇成癡呆,一會張口望著那燈光昏暗又方又矮的醫院建築,蹲在它那塊遍佈草皮的地上,一會仰視稀薄的星空,與山頂參差不齊的銀白石垣,有瑪麗寂寞的父親,約瑟夫.洛爾,在那裡夢著歐樂榮、拉果爾、羅拉斯——或諸如此類!——或是在勾引一頭母羊〔註266〕。這類愉快的胡思亂想,在壓力特重的時候,總能為我帶來紓解。而我雖已喝了不少,卻仍一直等到自己被漫漫長夜麻痺得差不多了,才想到驅車返回旅館。那老太婆已經離去,而我對路也不甚熟悉。寬大的碎石路在渴睡的長方陰影間穿越交錯。在一塊大概是學校操場中,我可以依稀辨識出幢幢絞架的輪廓。而另一塊似乎荒廢的地上,一座本地某種教派的蒼白寺廟在圓頂的靜謐中浮現〔註267〕。我終於摸上公路,找到旅館,它「客滿」的霓虹字邊,飛繞著成千上萬所謂「粉蛾」的昆蟲。而當我在凌晨三時,沖過一個不合時宜,有如漒酸一樣只能加深人的絕望與疲乏的熱水浴後,倒在婁那帶著栗子、玫瑰、薄荷、與我最近讓她使用的,極其細膩極其特別的法國香水氣息的床上,才發現自己無法適應這個兩年來首次與婁麗塔分開的事實〔註268〕。我突然想到,就某方面而言,她的病實是一個主題的開展——它的味道與色調,與一路上不斷困擾糾纏我的連串印象相符。我想像那秘密間諜、或秘密情人、或搗蛋鬼、或幻覺、或管他究竟為何的傢伙,正窺伺在醫院之中——而一如故鄉摘採薰衣草的人所說,奧蘿菈尚未「暖手」,我便已敲著綠色的大門,企圖再度進入那間地牢,未吃早飯,未通大便,只有滿腔絕望〔註269〕。

這是星期二,和星期三或星期四,她對某種「血清」(翎雀精血或儒艮污糞)乖乖產生了美妙的反應,而大有起色,醫師也說三兩天內她便又能「跑」了〔註270〕。

在我探訪她的八次當中,唯獨最後一次在我腦中仍鐫刻鮮明。上醫院不是件簡單的事,因為此時那也開始出現在我身上的傳染病,已令我感到十分虛弱。別人不會知道,我得如何費力,才能抱著那捧鮮花、那份愛的重擔、那些我跑了六十哩路去買的書:白朗寧的《劇作全集》、《舞蹈史》、《小丑與蔻瓏彬內》、《俄國芭蕾》、《落磯山花卉》、《戲劇協會選輯》、和十五歲時獲得「全國少女單打」冠軍的海倫.威爾斯所著的《網球》〔註271〕。我正蹣跚走向我女兒每天十三元的私人病房時,那淫蕩年輕,對我已開始公然表露嫌惡的臨時護士瑪麗.洛爾,端著一個吃完的早餐盤出現,鏗然一聲急急放在走廊一張椅上,然後擺著臀部鑽回房裡——大概是要警告她可憐的小德婁蕾絲,專橫的老爸爸正穿著軟底鞋偷偷潛行過來,手中捧著書本花束——後者是我在日出時分(我在那犯劫的一週中幾乎不曾闔眼),戴著手套親自在山上一個隘口處,用野花與美麗的草葉組成。

我的「卡門西塔」吃得還好〔註272〕﹖我漫不經心向盤中瞄了一眼。在一個蛋黃漬染的碟上,有個搓揉成團的信封。它裝過東西,因為一邊已被撕開,但上面沒有地址——一片空白,除了個模倣的徽章與「龐德羅沙客棧」幾個綠字。我和正要再度出門的瑪麗對跳了幾步左躲右閃的舞——何等奇妙,這些圓鼓鼓的年輕護士,行動是如此迅速,作事卻這麼有限。她對我攤開放回的信封皺了皺眉。

「你最好別碰,」她說,邊向它點頭作勢。「會燙到你的手。」

不值得反駁。我只用法語說:「我以為那是賬單——不是情書。」然後我步進充滿陽光的房間,向著婁麗塔:「Bonjour, mon petit.」〔註273〕。

「德婁蕾絲,」隨著我進門又趕過我穿過我的瑪麗.洛爾說。這個豐滿的妓女眨著眼,又一邊眨眼一邊開始迅速摺疊一條白色的絨毯:「德婁蕾絲,妳老爸以為妳收到了我男朋友的情書。只有我(裝模作樣底拍著自己身上的鍍金十字架)才收得到。而且我老爸的『趴累負』也不輸你老爸。〔註274〕」

她離開房間。無比紅潤赤褐的德婁蕾絲,嘴唇新塗口紅,頭髮刷理光亮,袒露的手臂直伸在整潔的被單上,躺著向我,或不向什麼微笑。在床頭桌上,一張紙巾與一支鉛筆的旁邊,她黃晶的戒指在陽光中燃燒。

「這送葬花實在陰森可怕,」她說。「不過還得謝謝你。但你可不可以少講幾句法語﹖大家都受不了。」

熟透的輕佻女郎又重新回到慣常的匆忙之中,滿身小便或大蒜氣味,帶來一份《戴瑟瑞特新聞》,立刻被她嬌美的病人迫不及待接了過去,而對我買的那些插圖精美的書視若無睹〔註275〕。

「我的安妹,」瑪麗說(在消息之外補上一點附註),「在『龐德羅沙』那裡作事。〔註276〕」

可憐的藍鬍子。兩個凶殘的兄弟。妳難道不再愛我,我的卡門〔註277〕﹖她從未愛過。我當即瞭解我的愛已一無希望——而我也知道這兩個女孩是同謀的共犯,以巴斯克語或贊妃拉語商議背叛我那一無希望的愛〔註278〕。我該再進一步說,婁玩的是兩面的把戲,因為她也在欺騙感情洋溢的瑪麗,告訴她,我猜,她要去和開朗風趣的叔叔住,不願跟著殘酷憂鬱的我。另外有個我一直無法指認的護士,和專將病床棺材運上電梯的一個鄉下白癡,加上候診室籠中那對呆蠢的綠色愛情鳥——全都串通在這陰謀,這下流的陰謀裡。我猜,瑪麗是以為喜劇父親「亨柏透底」教授不准德婁蕾絲戀愛她的「父親替代」,圓胖的羅密歐(你是油多了點,你知道,老羅,雖然「白粉」和「黃湯」你是用過不少)〔註279〕。

我的喉嚨刺痛。我立在窗前嚥著口水,凝望那些山陵,那浪漫的巖石,高聳在含笑謀叛的天空中。

「我的卡門,」我說(我有時這樣叫她),「一旦妳能下床,我們馬上離開這個野蠻痛苦的城。」

「對了,我需要所有的衣服,」吉普賽少女說,弓起膝蓋,翻到下一頁。

「……因為,真的,」我繼續,「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

「沒有留在任何地方的理由,」婁麗塔說。

我將自己放進花布沙發椅中,翻開那本華美的植物學書,企圖在那房內熱病嗡嗡作響的安靜中,辨認出我的花朵。但卻完全不能。而一個悅耳的鈴聲在走廊某處響起。

我不認為那虛有其表的醫院裡,會有超過一打以上的病人(其中包括三四個瘋子,較早婁曾愉快底向我提過),而員工的閑暇也太多了點。不過——也是專為表面——規矩倒是很嚴。幻象般的瑪麗(下回恐怕要出現一個飄過「咆哮谿谷」的「青衣美女」了),帶著一絲秘密流溢的朦朧惡意,扯著我的衣袖,要領我出門〔註280〕。我望望她的手;手落了下去。當我離開,自動離開的時候,德婁蕾絲.黑絲提醒我翌晨別忘了替她帶……。她記不得要的東西都放在那裡……。「幫我帶,」她喊道(已出了我的視線,門在動,在關,關上)「那個新的灰色提包和媽的皮箱」。但第二天早晨,我卻在她只用過幾分鐘的旅館床上哆嗦、灌酒、懨懨欲死,而在那旋轉擴散的情況下,也只有將兩只袋子託給寡婦的情郎,一個粗壯豪爽的卡車司機。我想像婁正在向瑪麗獻寶炫耀……。無疑,我是有點神智不清了——而到了次日,我仍只是一股震顫,不是一塊固體,因為當我在浴室窗口望向隔壁草地的時候,我見到妲麗那年輕漂亮的單車,支腳撐地立在那邊,優雅的前輪一如往常偏過臉去不向我看,而一隻麻雀棲在車座上——但那是老闆娘的單車,我笑了笑,為自己溫柔的遐想搖了搖可憐的頭,蹣跚爬回我的床上,安靜底躺著,像個聖人——

聖人,當真!綠茵煦日,
棕褐的德婁蕾絲
同珊琦恰讀著故事,
翻一本電影雜誌——〔註281〕

——這在德婁蕾絲落腳之處,總會有各色版本作為代表,而據不斷爆放的炮竹,和如假包換的炸彈來看,城裡正在進行什麼重大的國家慶典,而在下午兩點差五分,我聽見吹著口哨的嘴唇,向我小屋半敞的門靠近,然後砰然一掌〔註282〕。

是大個弗蘭克。他停在敞開的門框中,一手抵著門柱,略向前傾。

你好哇。洛爾護士來過電話。她想知道我好點沒有,今天去不去﹖

在二十步外,弗蘭克看來總像一座健康的山。而今只隔五步之遙的他,卻成了一幅紅潤的創疤馬賽克——在海外曾被炸得飛出牆外。但儘管受過各種不可名狀的傷,他仍能操作龐大的卡車,仍能釣魚、打獵、喝酒、興致勃勃與路邊女子調笑。那天,或許是正逢佳節,或只是想為一個病人提供消遣,他除去了左手(撐著門邊的手)無時不戴的手套,向這著迷的受苦的人展示,不但那無名指與小指完全失蹤,而且還有一個裸女,朱紅的兩乳頭,靛青的三角洲,嬌嬌嬈嬈刺在他殘缺的手上,以食指中指為腿,而手腕托著她頂戴花冠的頭。噢,甜美之至……斜倚在木框上,像個狐媚的仙子。

我請他轉告瑪麗.洛爾,我得躺一整天,待明天如果感到波利尼西亞一點,再找時間跟我女兒聯絡〔註283〕。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性感底扭起她的右臀來。

「沒問題,」大個弗蘭克唱道,拍著門框,吹起口哨,帶走了我的口信,而我繼續喝酒,而到早上熱度已消,而雖然我軟如蝦蟆,卻仍在玉米黃的睡衣外面,套上那件紫色晨褂,走向辦公室的電話。一切安好。一個明亮的聲音通知我,是的,一切安好,我女兒已在昨天出院,兩點左右,她叔叔,顧斯塔夫先生來接,帶著一隻剛生的西班牙獵犬,一個送給大家的微笑,和一部凱迪拉克,而且是用現金替妲麗結的賬,而且叫他們轉告我不必擔心,不要受涼,他們照原定計劃待在爺爺的牧場。

艾芬斯東那時是,我希望現在也仍是個十分可愛的小城。它像一組模型,間雜著茸綠整齊的樹木與艷紅屋頂的房舍,散佈在谷底平地上,而我想我早先也已提過它模型般的學校與寺廟,與街道圍起寬闊的塊塊長方,怪在其中有些卻是一反常態的草原,有騾或獨角獸在初生七月的晨靄中放牧。相當有趣的一件事:在一個碎石為之呻吟的急彎處,我擦撞到一輛停放的車,但心志堅定底告訴自己——又心電感應底(我希望)告訴它比手劃腳的主人——我稍後定會返來,地址是新鳥州鳥城鳥學校,琴酒讓我心臟不死卻腦袋不清,而經過一些夢中情節常有的空白與失落後,我發現自己身在掛號室,企圖痛毆那位醫師,對著椅子下面的人咆哮,鬧著要找幸好不在的瑪麗〔註284〕。粗魯的手扯拉我的晨褂,撕去一個口袋,而不知怎底,我好像坐在一個頭臚光褐的病人身上,錯把他當成布魯醫師,而他終於起身,以可笑的口音宣布:「哪,我要問問,倒底是誰神經病﹖」——而接著一名面無笑容的乾瘦護士,向我呈獻七本美麗的,美麗的書,與細細疊好的花格圍毯,又問我討張收條。而在那突然的安靜之中,我開始察覺廊上有名警察,我的駕駛朋友正在向他指認我,而我乖乖在那象徵性的收條上簽了名,就此將我的婁麗塔轉讓給了這幫猢猻。但我又能如何﹖一個簡單明顯的念頭浮現出來,那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錯走一步——我便難免需要解釋一世的罪行。於是我假裝恢復了神智。向我的駕駛朋友,我付出他認為合理的款數。向此刻正在撫摸我手的布魯醫師,我聲淚俱下,坦承自己為了支撐那顆難於伺候但不一定有病的心臟,在酒這方面是太過放縱了點。向整個醫院,我道歉辭彙之豐富,令自己也吃了一驚,但又附帶說明,我與亨柏家族其它人向來相處就不融洽。對自己,我悄悄說,我還有我的槍,還是個自由之身——有追蹤那個逃犯的自由,有毀滅自己兄弟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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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251〕《Hedda Gabler》為易卜生(Henrik Ibsen,1828-1906)之劇作。《Cherry Orchard》為契訶夫(Anton Chekhov,1860-1904)所作。《菩提樹下之愛》(「Love Under the Lindens」)則混合素為 VN 鄙夷之美國劇作家尤金.歐尼爾(Eugene O'neill,1888-1953)劇作《榆樹下之慾望》(Desire Under the Elms)與德國柏林街名「菩提樹下」(Unter den Linden)。

〔註252〕「西哈諾」(Cyrano)為法國劇作家羅斯丹(Edmond Rostand,1868-1918,)《西哈諾》(Cyrano de Bergerac)劇中之大鼻主角(1619-1655,法國作家兼軍人)。

〔註253〕Ned Litam 是前文中網球名將 William Tatem Tilden II 寫小說所用的筆名(見第二部第二章〔註170〕)。

〔註254〕Max Decugis 為歐洲網球名將,曾與前述之 Gobbert 奪得溫布頓男子雙打冠軍(1911)。Paul de Borman 為二十世紀初之比利時名將。

〔註255〕「非養誰」:fiance(未婚妻、夫)。此處原文是「Maffy On Say」,亦即法文「ma fiancee」的美國發音。

〔註256〕句中實有兩組慣用的口語:「這就是了」(this is it)與「總而言之」(in a nutshell,盡在一個硬果的殼中)。

〔註257〕波許:Hieronymous Bosch(1450左右-1516,弗蘭得斯畫家),筆下形象多古怪可怖。

〔註258〕高盧式(Gallic)即法國式;「高盧人」(Gaul)通常即指法國人。

〔註259〕所謂「蒸餾器」(alembics),指的是 H‧H‧漸漸出現故障的心臟。

〔註260〕 Jose Lizzarrabengoa 為梅里美《卡門》小說中的男主角。

〔註261〕以中文而言,「護照」(passport)與「運動」(sport)便風馬牛不相及了。

〔註262〕H.H.在黑絲(Haze)家找到 Lolita,又將在另一寡婦黑斯(Hays)處失去她。

〔註263〕魔王(Erlkonig):歌德〈魔王〉(Erlkonig)詩中魔王追逐一名在夜間林中與父親共騎的小兒。由於無法得到心愛的男童,魔王乃咒其死亡。父親安全抵達農舍時,兒子已死在懷中。

〔註264〕「構成主義」(constructivism)是 1920 年代起於莫斯科之藝術流派,特徵在於運用玻璃、金屬、塑膠等工業原料,造出大致屬於幾何形的物體。

〔註265〕巴斯克(Basque):法國西南,西班牙北部一族。根據 VN,牧羊人與其凶惡牧羊犬的引進確屬事實。

〔註266〕歐樂榮(Oloron)、拉果爾(Lagore)、羅拉斯(Rolas)等巴斯克地名亦經引進在落磯山脈(Rockies)一帶。寂寞的牧羊人獸姦母羊,是個歐洲的老笑話。

〔註267〕當是猶他州盛行的「摩門教」(The Mormons)或「耶穌基督後期聖徒教會」(The Church of Jesus Christ of Latter-day Saints)。

〔註268〕「粉蛾」(miller),任何翅翼或軀體似乎帶粉的蛾類。香水是後文二十五章中的「綠太陽」(Soleil Vert)。

〔註269〕薰衣草(lavender)學名 Lavandula。「奧蘿菈」(Aurora)為羅馬神話中之曙光女神。因此,尚未「暖手」即尚未照暖山坡。

〔註270〕「翎雀精血」(sparow's sperm)與「儒艮污糞」(dugong's dung)當然不是仙丹,只為取其頭韻(alliteration)諧趣而已。

〔註271〕此中唯《小丑與蔻瓏彬內》(Clowns and Columbines)為虛構。在十六世紀以來的義大利通俗喜劇(commedia dell'arte )之中,小丑 Pulcinella 具有雙重性格,一方面機智嘲諷而殘酷,一方面癡傻奉承而怯懦。Columbine 是個不斷賣弄風情的女子,聰明靈巧,任何陰謀詭計均逃不出其手掌。其伴侶 Harlequin 為一喜怒無常捉摸不定之角色,與羅馬神話中掌管商人、淫媒、盜賊之 Mercury 有關。其中與「H.H.」、婁麗塔、與奎提類似之處頗為明顯。海倫.威爾斯即 Helen Wills(1906-1998),20與30年代美國女子網球翹楚。

〔註272〕「卡門西塔」(Carmencita):西班牙語「卡門」(Carmen)加「小」(-cita)即「小卡門」。

〔註273〕「Bonjour, mon petit.」:法語「早安,小東西。」

〔註274〕「趴累負」:法語「Parlez-vou...?」(你會不會講……﹖)之近似讀音。衍生而來的美國俗語「parleyvoo」則謔指「法國話」或「法國佬」。

〔註275〕「戴瑟瑞特」(Deseret)是摩門教徒於1849年倡議建立的獨立國名。

〔註276〕 讀者立刻便會發現「安妹」(sister Ann)係指法國作家裴侯(Charles Perrault,1628-1703)之《藍鬍子》(Bluebeard)童話。故事中藍鬍子已經謀害六名妻子。盼望兩位兄弟前來搭救的第七任妻子,叫妹妹擔任警戒,不斷重覆此句:「安妹,有無看見人來﹖」最後兩位「凶殘的兄弟」終於趕到,手刃藍鬍子。

〔註277〕「Est-ce que tu ne ma'imes plus, ma Carmen?」是《卡門》中荷塞與卡門爭執時的一句話。

〔註278〕「贊菲拉語」(實即吉普賽語)是 H.H.的發明,源自俄國詩人普希金(Aleksandr Pushkin,1799-1837)〈吉普賽人〉(The Gypsies)一詩。詩中女子贊妃拉(Zemfira)遭遇與同為吉普賽人之卡門相同。巴斯克與吉普賽均不斷遭受外族凌虐壓迫,以這兩種語言來圖謀自由,顯然十分貼切。

〔註279〕「亨柏透底」(Humbertoldi)顯然變自前文義大利丑角「貝透豆」。「父親替代」嘲諷弗洛伊德之「情感轉移」理論,亦即女兒將感情轉移至與父親相似的旁人身上,以化解「戀父情結」。「白粉」(snow)、「黃湯」(joy juice):毒品烈酒之俗稱。

〔註280〕「幻象般的瑪麗」喻指聖母幻象。在巴斯克祖居地區的路德(參見第二部第一章〔註139〕),曾有許多法國小女孩見過身披青袍的聖母顯靈,是以有「青衣美女」之喻。

〔註281〕這四行詩句「Saint, forsooth! While brown Dolores / On a patch of sunny green / With Sanchicha reading stories / In a movie magazine --」,是戲倣羅伯.布朗寧的〈西班牙修道院之獨白〉(Soliloquy of the Spanish Cloister)第四節前半部:「Saint, forsooth! While brown Dolores / Squats outside the Convent bank / With Sanchicha, telling stories, / Steeping tresses in the tank...」。布朗寧 詩中描寫的是洗衣之景。

〔註282〕 國家慶典是七月四日,美國國慶,亦即婁麗塔的「獨立日」(Independence Day)(參見下文)。

〔註283〕波利尼西亞(Polynesia)的聯想,或來自大個弗蘭克手上刺的那個精靈般的裸女。而在榻上「躺一整天」,也頗有點波利尼西亞酋長的味道。H‧H‧應當讀過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的名著《來自南海》(From the South Sea,1939),知道波利尼西亞人對於近親通姦的禁忌,卻諱而不言。

〔註284〕這「地址是新鳥州鳥城鳥學校」(address Bird School, Bird, New Bird),就顯示出 H‧H‧的「心電感應」顯然缺乏誠意。


【圖﹕Lucian Freud, NAKED MAN ON A BED, 1987】

台長: 毛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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