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台北不是我這種鄉下人該去的地方。
佈置完成的那天晚上，借住在朋友家，與多年的老友聊到半夜，在千斤重的眼皮催促下不情願的入眠，還沒翻身我就沒有知覺了。
隔天，起了個大早，是為了要趕在觀眾進場前撥放紀錄片。「哈‧‧‧‧噗！！」我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但也不以為意。
搞定自己組上的設備後，我趁著人潮還沒湧進世貿，趕緊到處看看別人的作品，「哈‧‧‧‧噗！！」我接連又打了幾個噴嚏，不知哪來的鼻水佔據了我整個鼻腔，從口袋拿出衛生紙擤掉濃稠的液體後，我看到許多學校都還在佈置，站在各校的入口前，感受到參展學校迥異的展場設計風格，發現一個現象，就是國立的學校佈置的比較簡單，中規中矩的像是看齊過的軍隊，而私立學校則是百花齊放爭奇鬥妍，讓人嗅到強烈的企圖心和創新意味，如果說公立學校的風格是國宅，那私立學校的感覺就像是花枝招展的百貨公司。
「哈‧‧‧‧噗！！」身上的衛生紙已經用完了，但是鼻腔中的刺癢感非但沒有減輕，還不停的加重下去，以前從沒有這樣打噴嚏過，我能稍稍感受花粉症患者的痛苦了。
眼看人潮漸漸多了起來，我趕緊回到自己的展台前，我真的很想看看，在這次以視覺效果取勝的展覽，我們以原住民的心聲為主題的專題，是否有人會在我面前駐足觀賞。
這天的觀眾大部分都是身著制服的高職學生，我不免有些失望，他們的閱歷尚不足體會，這些與山林共舞的原住民心中的無奈和社會的不公不義，不過，只要能在他們心中種下一顆懂得關愛他人的善種子，那就夠了，那就夠了。
「我們是不是在好茶見過？」九點左右，我還陶醉於自己的作品時，一個女孩羞怯的捂著笑容問我，我一眼就認出她來。「妳是麻琳（Moaling）對不？」那是她的魯凱名字，她不是魯凱人，而是屏東舊好茶部落的作家奧威尼‧卡路斯盎（Auvini‧Kadresengan）幫她取的，我們相識於那個北大武山前的石板屋部落，一起生活了幾天，部落的大頭目對她的著迷是我印象深刻的原因。她也來展出，是崑山的學生，我看著她，就像回到了那個令我魂縈夢牽的桃花源，台北盆地剎那間沒有了我。
我高興的為她介紹我們的作品，帶他到瑞岩部落的入口後，我退了下來，讓她從我們的文字、圖畫和影像中找尋屬於她的感動。
我擦著鼻水看著她在瑞岩部落的上空飛翔，我們都沒有說話。
她抬頭對我們笑了，我也對他笑了，但是我們笑的好苦，畢竟，體會到瑞岩部落處境的人，除了無奈還有什麼？她轉頭走了，我不在乎她去哪裡，因為我們已經深深的交談過了。過了好久，她回來了，還抱著一疊書。
「這是我們做的。」翻開她的繪本作品，換我進入了她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裡，我套上了橘色圍兜，回到記憶中無憂無慮的幼年時光，我笑著，跑著。玩的累了，我趴在小桌子前或地板上，拿起可以製造線條與色彩的任何東西，在任何可以塗抹的範圍內讓我的世界躍然於不成文的畫面中，外婆也來了，爸媽也來了，稻田也來了，小河裡又有泥鰍和大肚魚了，那台小小的酪黃色腳踏車又讓我踏著四處闖禍。我居然和麻琳做了兒時玩伴。直到一頁一頁的到達終點。
我還不願醒來啊！
麻琳領著我和女友小玉去看她們的展場，她在人群中顯得很不自在，遇到人潮就向後退，最後我們居然在他們學校門口進退不得，我自告奮勇的打前鋒，在都市人常用的推擠招式和借過口訣中才突破重圍，到達目的地我們才如釋重負的笑了，我們又笑了。「哈哈哈！！！」我笑出聲音來。
「妳不喜歡台北對不對？」我問她。
「是很不喜歡。」她說。
第一天展出結束後，我的鼻子也快掉下來了，但是灰濛濛的污濁空氣還是不放過我，走出世貿望見直入雲霄的101大廈，我只想作噁，這全球第一高的建築物想表達什麼，是在炫耀人類將要疊在一起生活嗎？還是想跟造物者宣戰？「哈‧‧‧‧噗！！」我又打了一個噴嚏。
這天，買賣的行為不斷的在四周上演，我還是不能完全明瞭貨幣的實質意義，我們生活的目的到底是追求貨幣還是追求幸福？我們展出的是一種美的理念還是一堆用美來掩飾的商品？「哈‧‧‧‧噗！！」
第二天中午在101大樓腳下用餐時，看到蕭主任讓一個美麗的女子挽著手經過我們的桌旁，我想：師母還真是年輕啊！而對於這位師長我是愛極的，真性情的他對於我和小玉的成長有極大的啟發，我到哪裡都不會忘記這位愛我們的長輩。
「我女兒。」主任是這麼介紹的，原來不是師母。我傻傻的看著他們好久，不知要如何喚主任的女兒，直到主任輕輕摸摸我的頭，笑著走開了。我感動於他們的親情，現在還有女兒會挽著爸爸的手逛街嗎？電視和報紙上常看到富豪的子女為了家產而鬩牆，他們的財富是傲人的，但是他們真的幸福嗎？一億元買得到家庭和樂嗎，還是要五億元？所以我認為，幸福的家庭不一定要用鈔票構築，有時候過多的財富反而是會咬人的。
走回友人的住所時，感到台北城的矛盾。新興的高樓大廈與幾十年以上的老舊低矮公寓共處一地，這個盆地中你可以看到斑駁的鐵窗，也可以看到令人仰起頭的嶄新磁磚。其實，我是在這兒住過的，四年的高職生涯也不就在這兒侷促的地方獨自度過的嗎？也許那時尚不知青山的雄偉和綠水的柔情吧！
四天來在自家的展台前，不乏佇立著感動在我們作品中的可愛人兒，我向他們介紹，我和他們說話，我感謝他們，我愛他們。我把他們深深的烙在視網膜上，無論他們的頭髮是捲是直，身材是高是矮，我都努力的記住眼前的容顏，因為，我很明瞭他們轉身過去以後，這輩子可以再見面的機會是微乎其微。而我又怎能忘記這些愛過我們的人呢？
許多組員的朋友和家人前來捧場，他們都把識別證推到我的手中，要我帶一大票又一大票的朋友和家人不用買票就可以進來，但紀錄進出的識別證進來一個人就要打一個孔，一天才只有四次機會，還包括自己組上買午餐的進出，實際上自個兒就根本不夠用的，更別說是帶人進來了，但是C門的兩位警衛大哥看到我，總是一改嚴肅的撲克臉對我笑笑，揮揮手示意讓我們進入會場，孔也不打了，我本以為他們對每個人都是這樣寬鬆的，但是我在門口吸煙時悄悄觀察，發現他們對別人可是嚴格的很，我對於兩位警衛大哥給我的特別待遇，是充滿受寵若驚的感激之情，但也對主辦單位的收入部分感到萬分抱歉。
最後一天展覽結束後，我和小玉在101大廈前招計程車，但老天爺惡作劇似的忽然倒下傾盆大雨，一台計程車救火似的載上了我們，司機是個溫文儒雅的叔叔，在下車前一直擔心沒有雨具的我們，我們則是擔心作品的安危，他堅持要打著雨傘送我們到騎樓下，我又怎能讓這位長輩這樣服務？車一停，我和小玉衝的飛快，不讓他下車來撐傘，到騎樓下後，我們則是對他手揮了又揮。
「哈‧‧‧‧噗！！」
台北盆地啊！妳承載著多少人的夢想！！大量湧入的移民讓妳不堪負荷，我們像拿著爪子在妳身上刮了又刮，房子像玩積木遊戲似的疊了又疊，妳溫柔的讓我們對妳于取于求，我們給妳的回報卻是廢水、廢氣、垃圾和毒物，讓妳的肺無法吐出乾淨芬芳的氣息，讓妳看不見頭頂的星星和月亮，還用貪婪和狡獪污染妳的靈魂，可曾有人對妳說過抱歉？還好有許多善良的人們，給妳存在的勇氣，是不是如我所遇到的那些感動也感動著妳？
今年夏日的陣陣大雨宣洩著妳我感動和心酸的淚水。
感謝黑熊、小伶、楊憲、小穗、小雯、嘉玲、阿勳、方凱正及鬍鬚的收容和招待，感謝親友團的捧場，感謝兩位放水的警衛先生，感謝那位親切的計程車司機，感謝許多支持我們的朋友，更感謝學校的栽培及蕭主任一路上的指導和扶助。至於巴索和普麗善這一對亦師亦友的賢伉儷就不用語言感謝了，我們自有我們的方式表達。瑞岩部落的族人們加油啦，你們並不孤單，還有這麼多人鼓勵著你們！彩虹橋彼端的帖羅兒大哥，我會專程到你墳前告訴你這些故事的，就像之前那樣。
參加新一代設計展有感 大智 2005/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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