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學校的音樂班，曾經在某個禮拜五的晚上，舉辦了一場音樂會。開始前一小時才得知消息的我，就毅然決定從辛苦的晚自習轉而去參加一場輕鬆的晚宴。其實像我這樣只聽流行音樂的高中男生，應該是看的比聽的多，睡的又比看的多。可是，在第四場表演的鋼琴三重奏中，當大提琴、小提琴與鋼琴聲交會錯亂於我魯鈍的腦海時，卻隱約聽見了一種聲音，細微、模糊，卻又深刻。有些青澀、不成熟，卻帶著一股強烈的激昂，彷彿，「眾弦俱寂，她是唯一的高音」。
從前國小的時候，有一個愛現又沒實力的同學，在每個學期末的晚會中都要表演他的小提琴才藝。那根本就是，我想起就會發麻的：用指甲刮黑板的聲音。但是為了貫徹父母的諄諄教誨，我還是必須大聲鼓掌。之後約莫十年的光陰，也許是潛意識的刻意迴避，小提琴的聲音總是給我一種輕鬆自在的感覺，像是田園風光。不過，那只限於演奏家。所以當我看見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女生拿著一把小提琴走上台時，就覺得要小心了。我喜歡鋼琴有一種水的溫柔，大提琴低沈和諧的聲音，卻不欣賞小提琴的田園味。我所謂的田園是聯想到過去西方的傳統貴族坐擁的那種大塊土地，供應貴族不應得的輕鬆自在。
我從小對尖銳的聲音特別敏感，每次聽見，都有種靈魂被撕咬的感覺。表演剛開始的時候，是有幾次近乎尖叫的高音，令我有些不自在。但是漸漸的，我無法將注意力從表演中移開，被一種單薄卻充滿爆發火力的感受所吸引。小提琴所發出飽富能量的高音，像是一次突破大高個兒的飛身上籃、拳擊中最後擊倒的重拳、將快速直球擊出的全壘打、抑或是古代於萬人之中取敵軍上將首級。一種執著，在瞬間以如此高昂激烈的方式，打穿因忙碌的挫折而失落的感官，一刻一刻襲上心頭。但是，除了外表的飛揚，那背後所隱藏的勇氣與堅持更是令我敬佩。雖然沒有雄渾的厚度支持，卻以一種單薄而略帶青澀的力量，一次次挑戰每一個激烈的高音，像是奮力奔向險峻的峭壁，只剛剛好不讓自己掉下去。不過，每當旋律越是高亢，我還是不免擔心，這種青春生命的展望會因為太過強烈而轉變為老嫗哀怨的尖聲嘶叫。
不過表演者看上去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只是很專注於她的演奏。
當時，在聽完全部演出後回家的路上忽然覺得，生命的追求就應該是這樣！其實面對真正的抉擇時，每一個人多少都會有些不知所措罷？我常覺得，自己像是在山間走失的小孩子，明明只有一條路，卻不知道該向前、還是向後，想趁天黑前找回原路，所以跑得快些，又覺得好像會離原路更遠，一會兒沒見著認識的路，就怕了，乾脆往回跑。跑著跑著，也沒出現過岔路，卻好像把原路的樣子給忘記了，只好回到原地等人來找。等不到人，慌了，亂衝亂撞，可是不敢走得太遠，最後連原地也不知在何處了。
而即使知道自己該走的路，用一生去追求也未必能到達。其實在我小小的腦袋中，無論過去或現在，想要追求些什麼的人，最後都沒能完成他們的夢想。我們的至聖先師孔子，周遊列國、教出許多聖人弟子，可是終究抵抗不住暴政的焰息，後來又被用為集權統治的手段，最終只剩下全國高中生都討厭的教材。可是懷抱夢想的人，似乎每一刻的生命都與別人不同。組成他們形體的元素，全都活躍起來、高速的震動，隨時都在奔馳著。好像步伐變得穩健，血液的流動更加真實，笑容也自然許多（雖然他們常常笑不出來）。
可惜我沒有那麼強烈的執著，與等待夢想的準備。不過，我還是對於這樣激昂的追求方式有所憧憬、嚮往。對於毫無把握的未來，或許我可以選擇奔跑，即使那會遠離原本所期待的事，甚至讓原本美妙的聲音化為的唳聲嘶叫，但至少如此生命就多了些悸動。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