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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斋篇
接到曼殊在路上打过来的电话后，我和田中医生一直等在办公室，看到他们进来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曼殊帮我们大概介绍了一下，，我省去了寒暄话就直奔主题：“雨果医生，我夫人……”
雨果微笑着，带着英国人特有的绅士风度对我说：“野村先生，能让我先看下夫人的CT图吗？”
田中医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扫描图给雨果。
片刻之后，雨果放下CT图看着我说：“大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请给我半个月的准备时间。”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对于这个我不了解的领域，我的头脑一片混乱。
“这个，恐怕你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她脑中的血块压迫神经时间过长，手术就算成功，也不可能马上醒过来。我接过的病人，有马上醒的，也有过了十年二十年才醒，这要看本人的体质和意志了。”
“有可能……再也不醒吗？”我犹豫地问出心中最害怕的事情。
“也有可能。”雨果正色道，“我不骗你，也有再也醒不过来的。”
“我明白了。”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低声叹息，不过总算是有个希望，不至于让我心一丝着落都没有。
“那我就先走了，医院准备好了就通知我吧。”雨果起身和曼殊一起离开后，我也走回病房陪千惠子。
许久之后，我听到有人推开门，回头发现，是曼殊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不陪雨果？”我走到会客室里，问她。
“雨果说要休息一下，把我赶出来了。”她微笑着，用轻快的语调说着，“而且，要开始工作了不是吗？”
我勉强笑了一下，看了看表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轻轻关上房门，留下千惠子一人，这里，既是我心牵绊的地方。突然明白，原来，她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
晚上表演结束后，我刚想叫曼殊先回家，却被她抢先道：“万斋桑，如果不介意，我陪你走去医院吧。”
“这……”我踌躇着，“太迟了……”
“没关系的。”曼殊淡笑，“我正好要到那个方向去买点东西。”
“那好吧。”眼看着无法拒绝，我只好点头同意。
这样的晚上，阵阵寒意无法抗拒地沁入心底，我拉紧大衣包裹住自己，眼角余光却看见曼殊抬头深吸一口气，带着微笑看着天空中的月亮，仿佛在享受这样的时光。
“你不冷吗？”我问她。
“还好啊。”曼殊转头看着我，“对我来说，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晚上才是最美好的。”
“你还真是在享受啊。”我笑着摇摇头。
“呀，那是什么？”曼殊轻叫一声，小跑到路边某家关闭的小店屋檐下，一个深褐色的篮子上盖着一层布，隐约听到里面有蚊子般的叫声。
曼殊掀开布，从篮子里抱出一只全身乌黑的小猫，半个月大的样子，软绵绵的身子趴在曼殊怀里，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高昂的头在巡视着这个世界，试探着看着抱着它的女子。
“太可爱了！”曼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子都喜欢猫，千惠子以前也养过一只相似的黑猫，那年它走丢的时候，千惠子拉着我几乎走遍东京各大街小巷，当终于放弃的时候，她在我怀里整整哭了一个小时。
“万斋桑……”曼殊的呼唤打断了我对往事的回忆，“你看，这猫酷酷的样子就像猫又一样。”
“猫又？”我重复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贺茂保宪的式神啊。”曼殊逗弄着怀中的猫提醒我道。
“还真像。”我走上前接过小猫，突然凌空让小猫惊慌地想找个落脚点，我轻抚着它光亮的毛皮，安抚着它，小猫渐渐平静下来，小小的、粉红的舌头伸出来舔了我挠动它下巴的手掌一下，痒痒的，我不禁也微笑起来。
“真是的，这么可爱的小猫，谁这么狠心丢掉它啊！”曼殊愤愤地一跺脚，“真是冷酷的人。”
我抚摸着小猫，看着曼殊难得露出的孩子心性，微笑着说道：“也不一定啊。可能主人有什么样的困难呢？”
“我要收养它！”曼殊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边说还边点着头，“我看不得猫猫流露街头。我以前在欧洲的时候，收养了一大群的流浪猫啊，后来要离开的时候专门为它们找了可靠的人家。”
“你还真喜欢猫。”
“万斋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每个女人都是一只猫。所以啊，女人都喜欢猫，因为它的优雅、它的高傲、它的可爱都是女人们所追求的。”
“原来如此……”我低头看着怀中的小黑猫，它抬起头也看着我，不禁让我把它举起来和我平视，却没想到它竟然又伸出赤舌舔了我鼻尖一下，湿湿的、痒痒的，真是可爱的小东西。
“你准备给它起什么名字？”我有些舍不得了。
“嗯……”她沉吟了一下，“叫‘随意’吧。”
“随意？”我看向她，“为什么呢？”
“做人嘛，有些时候就是要随意一些，有很多坎、有很多事，想开一点，随性一点，是很容易过去的。”她逗弄着我怀中的猫，边玩边说，“其实，猫也有很多苦恼，可是呢，它们的天性就是‘随意’二字，所以它们才能活得如此滋润，如此让人羡慕。人啊，这一辈子除去吃饭睡觉就没多少时间了，何不让自己‘随意’一点？有很多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想再多也没有办法挽回了，人还是要往前走的，不是吗？”
我轻叹一口气：“你是在变相劝我吗？”
曼殊直起身子，却不看向我：“是吗？也许吧。”
“随意吗？我来养吧。”听到我这话，曼殊猛然回头，那惊讶的表情竟跟怀中“随意”的表情相似，让我不禁莞尔，“让它随时提醒我，人这个世上，应该怎样活着。”
“万斋桑……”曼殊愣了一下，随即绽出一缕微笑，“那，可以走了吗？”
“啊，走吧。”
在东京秋日寒冷的夜晚，竟也有那一丝暖意，在不自觉中侵入心脾。

曼殊篇
手术如我意料之中的成功，但是，夫人却没有醒。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很无奈，却只能接受。雨果答应留下来继续观察，万斋桑依然每天表演结束后都要来医院陪夫人一个小时再回家。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时间其实真的流逝得很快。
冬天终于来了。
听深田说，这半个月来有位女子每天都来看万斋桑的演出，而且每次都穿着不同样式的中国旗袍。这让我很好奇，每次都想去看看，却都找不到机会。深田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得，如一个八卦记者般天天在我的耳边说着那个女子的事，有时候我简直觉得他会不会兼职记者？
深田说，万斋桑注意到她的存在了；深田说，万斋桑跟她去吃饭了。我讶异：不会吧，万斋桑怎么呢？深田说，那个女子似乎有种特别的魅力，让每个人都在注意她。这个描述使我想起了一个人，让我心里的那种不舒服感觉又泛了起来。
今天万斋桑说有事让我先走。东京的冬天永远是寒冷的，在街头，我裹紧大衣。身边一辆银灰色的小车一闪而过，让我的心揪紧。那熟悉的侧面，是她吗？ 我没看清，那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让我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那一个在她身边的，是万斋。这样熟悉的情景，曾几何时发生过？过去，在无意间跳出脑海，让我措手不及，慌乱而又茫然。
苦笑着摇摇头向爱车走去。虽然相信万斋桑不会改变，可是如果真是她，我就什么都不敢肯定了。希望，我只是看错。
心却刺痛，那不曾遗忘却又不想记起的过去，为何只因为一个场景而立刻泛出？发疯似的踩下油门，我完全抛弃了理智，让爱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路边的树在黑暗中显得怪异，曾经熟悉的街道如今却变得陌生。车内被歌声所围绕，只有这样的速度才能让我忘却。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当我沉沉睡去前的一刻想的竟是：幸好平安到达……
第二天，当我正在整理资料的时候，万斋桑带着一个穿旗袍的女孩进来。
“曼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雪绛，就是上次深田说过，这半个月一直观看演出的女孩。”
我抬起头，看到万斋桑身边甜美乖巧的雪绛。如果不是因为控制力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我想我一定会失态。
我站了起来，看着她：“雪绛？”
“是的。林小姐。”她加重了语气，“很高兴认识你。”
“你怎么会来的？”趁万斋桑上台的时机，我拉过雪绛问。
“嗯？就允许你在他身边吗？”雪绛甜甜地笑着，反问道。
“你喜欢他？你这次来，是为了得到他？”我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是啊。我很喜欢他，已经到了没有他不行的程度。”她承认。
“雪绛，你……那他怎么办？”
雪绛摇摇手指，笑着说：“他？怎么？还想着他啊？”
我不作声。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我只跟他说我要来日本度假，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你还不知道我的性格吗？还没抱到西瓜，我怎么会放了手中的芝麻呢？”
我正准备说什么，英明突然从后面跑了过来：“咦？曼殊你在这儿啊？快跟我走。”英明硬拉着我离开。
“哎呀，你干嘛啊！”在休息室，我甩开他的手。
“我有种感觉，那个雪绛不是好人。”英明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凝视我的眼睛，“你别跟她走太近。”
我避开他的注视目光：“你应该劝万斋桑不要跟她走太近才对，如果你的感觉是真的话。”
英明松开双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边想边说：“对，我应该跟万斋说一声。可是，他会听我的吗？哎呀，曼殊你说话啊！”
“我能说什么？边走边看咯。”我扔过去一罐啤酒对他说。
“算了，我去看万斋的表演。”英明拿着啤酒一掀布帘出去了。
坐在地上，我思潮起伏，雪绛的出现，让我又想起以前那段日子。又庆幸雨果没来，否则，天翻地覆。
其实很简单的过去，雪绛是我在欧洲时认识的一个“朋友”，是香港某大财团的大小姐。可能因为从小被宠惯了吧，任性妄为让雨果实在受不了，常私下跟我发牢骚却被我一笑置之。可是，我却没有发现，其实在那样的任性之中，却有着多么深的心机。我不知道她当初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也许就是有原因的吧。总而言之，我失恋了。
那天晚上，我在雨果家哭到他烦为止。一周后，我到了日本。
从此，封印过去。
可是，她又出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到哪里她都会出现，可是这一次，我不会让她得逞。虽然我相信，万斋和夫人之间无法插足，但……
于是，两天后，我单独约她在彩虹湾见面。
“雪绛，我希望你能离开。”
“为什么？”雪绛身穿黑色紧身皮衣，靠在我的跑车上面，懒洋洋地问我。
“你出现的时机太不对了，让我很难相信你。我甚至怀疑，夫人会有今天的情况，都是你在背后搞的鬼。”我靠在身后的栏杆上，冷冷地看着她。
“林曼殊！”雪绛直起身子，“我再卑鄙，也不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不过我承认，我的确是在看到那个女人出事的消息后才到的日本，把握任何的机会，这不是我们被一直灌输的想法吗？”
“哼。”我偏过头，看来今天的谈判很难有个结果了。
“你别把自己想得多清高。”雪绛一改在万斋桑面前甜美的形象，变得咄咄逼人，“我看你呀，是没有办法得到他，才不想让我继续留在他身边吧？”
“我懒得跟你说。看来，你是不会走了是吧？那么就别怪我会怎么样了。”我走向雪绛，看着她突然绷紧的身体，却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才说：“请让让，我要开车。”
雪绛松弛下神经侧身让开。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正准备打火，她突然说：“林曼殊，你以前斗不过我，现在依然斗不过我。”
我看着她，淡淡一笑：“是吗？我并不想斗，我只是……”
话没说完，我就开车走了，从后视镜里看到，雪绛瞪着离开的我，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