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一家人 黃昏時的樹影再長，也離不開樹的根；你無論走得多遠，也不會走出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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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格言聯璧》放在門口櫃上，預備出門時帶到醫院，放在善書小車上與有緣人結緣。這是我處理自己不太想留下來，而一般社會人士會有閱讀興趣的書籍、雜誌的作法。從小車上，我也曾拿回許多有趣的讀物。

我總以為，書存在的意義是流通，沒有人看的書，像是把健康的人送入墳墓陪葬一般可惜。

我記得這本書的來歷。有一回因公去拜訪一位朋友，聊完正事，他送了我這本書和其他數本勸善的作品。該書的翻印出版時間，大約是我去拜會朋友的那一陣子。說不定這位朋友就是它的助印人之一。

這本書的末頁印著「流通有益於世道人心之經書十六法」，列舉全施、半施、祈福、懺罪、報恩，憫殤、吉慶、饋送、宣講、函牘、繕寫、翻印、貿易、旅行、廣告及公閱等十六種方法，可以看出市面上常有免費善書供人索閱的原因所在。民間善男信女助印善書的事例很多。我們也曾順著機緣捐款印書，例如媽住院後，我們以她的名義印了佛書。助印在信仰上有祈福的意義，不過本質有點像「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明美伯母往生四十九日那天，堂兄家為她請人到家誦讀《地藏菩薩本願經》，我們親人在側陪讀。誦讀時，為了解經書的內容，我跑去附近素食店拿了幾本地藏經回來，大家都很驚異竟如此方便取讀。其實我們四周常有這一類隨時等待人閱讀的善書。許多人本著好東西要與人分享的心情，自費助印流通。

或許也因為太方便獲得，我卻不知珍惜，所以一時興起就想把書送出去。蘭芳見到《格言聯璧》，問這哪來，是什麼書。我不加思索地阻止：「不要看了；所有妳看過的書，妳都要留下來。」她聞言大怒，怪我怎把她想成是一個貪戀的小人。真是抱歉。我也把書搶回來看。

《格言聯璧》是清末咸豐元年（1851）金蘭生所輯錄，民初十年（1921）印光法師重刻，民國七十九年（1990）台中市佛教蓮社影印。文分十類，附錄有「經驗良方」等，蘭芳說戒（鴉片）煙神方一項透露了此書形成的時代背景，確實，在金蘭生之前九年，才發生過中國人不要煙而「英咦」卻強要賣煙而掀起的戰爭。那戰爭改變了中國人的世界觀，可是1851年時金蘭生不會知道這個巨變的影響力，他所蒐集的格言，仍然反映了傳統的人生價值。

在文化上，我也傾慕老時代的自然秩序理想，所以可以靜心讀這前朝宋體大字書。「何謂至行？曰庸行。何謂大人？曰小心。何以上達？曰下學。何以遠到？曰近思。」這一段對仗工整的話，值得品味。

「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愛書人大概可以欣賞這段話，當然，書其實是有好壞，不過對愛書人而言，什麼書都有一翻的價值，橫著讀、倒著讀、了解、曲解、衍伸、批判等等，或做為史料的一種，都是好玩的。

「六經之外，別無奇書。」在1851年時這麼說，或許不會有太多挑戰，但是1860年後，亦即不到十年間，清廷已開始走向洋務運動，發展槍炮機器，還派留學生出國，設翻譯機構，1905年廢科舉，1919年五四運動主張全盤西化，要把中國文化全丟入茅坑。這些都是金蘭生當時無法想像的。其實經學在中國歷史上也不是一出現就是顯學，漢代獨尊儒術，猶有今古文之爭。史家把六經看成都是歷史，於我心有戚戚焉。

「在古人之後，議古人之失，則易；處古人之位，為古人之事，則難。」好個金蘭生，已經先寫好答覆我的話。我想到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對敦煌王道士的痛批，對慈禧太后誤國之深沉感懷，莫不都是在古人之後議古人之失？如果我們可以預言自己和國家三年、五年或十年、二十年後的情景，我們是可以做和余秋雨一樣的事的。難就在於我們多半沒有跨越時空的眼力。這也是該有歷史的同情的原因。在什麼時代氛圍中，我們往往就做那個時代的事。

相信金蘭生要是看到此刻有一個短髮大腳婆子，正穿了無袖短衣短褲，坐在一台黑盒子前，手指頭敲了又敲，談他所編的書，他一定想，見鬼了！這是什麼人？而我們才相隔一百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