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天山這裡一夜醒來不見江玉宇，木石道長首先提出看法，道：“江小哥兒一定是找月婷去了！”
“可是江小兄弟會知道婷兒在哪裡麼？”桂天錚疑道。
“那臭小子，要真是知道婷兒在哪兒卻不帶我們去，我……我就剝了他的皮！”華斐盈哭
了一夜，兩眼又紅又肿。
桂月婉心神不定地安慰母親，心想：“江大哥要是和她在一起，只怕菁荑手下不會留情。”她關心江玉宇倒是不假，卻不知菁荑早已被閻軒所傷。
華斐隱皺著眉頭，望著窗外的浮雲道：“如果焱淼當真如傳聞所說，是一對通靈的劍，江小兄弟也許就能找到婷兒。”
“事不宜遲，我立刻下山去找，江小兄弟是夜裡走的，他二人沒有馬，一定走得不遠，我騎馬追去，說不準能找回。”桂天錚正要走，無因大師卻開口問道：“桂施主為何執意要找回婷兒姑娘？”
“大師問的什麼話？婷兒可是我們的女兒啊！”華斐盈話音方了，就看見月婉臉色一黯，她心裡一酸，拉著月婉的手道：“婉兒，你婷兒妹妹從小多災多難，我和你爹為她提心吊膽了十七年，早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了，你們兩個都是娘心上的一塊肉，你可別多心啊。”
桂月婉臉上強笑道：“婉兒明白的，婉兒也和你們一樣牽挂妹子，如果婷兒妹妹願意認我這個姐姐，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肚子裡卻不知罵遍多少惡毒的話。
桂天錚不理她，只是望著大師，良久才問道：“大師何出此言？”
“桂施主，有緣相聚，緣盡則散，何苦強求？你命中只有一女，一個來了一個就走了，難道還不明白麼？”無因大師頓了頓，又道：“而且依老衲看來，婷兒姑娘此去必有深意，我猜想她心中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方才捨得離開二位，即是如此，兩位施主又何苦執念深深？不如，就此放下緣盡人，好好珍惜眼前人吧。”
桂月婉偷偷瞥了無因大師一眼，見他老態龍鍾，眼睛微睜眯成一縫，心裡不屑道：“哼，你知道個屁！”無因大師突然竪眉瞪目，沉聲道：“老衲心想，月婉施主一定也一心想著回谷吧！”
桂月婉大驚，暗叫不妙，心想：“看不出這老和尚倒不簡單，此地非久留之處！”嘴上隨意敷衍，找了一個藉口溜了出來。
“哼哼，臭和尚，想要爹娘把我一輩子躲在谷裡，沒那麼容易！也罷，第一個任務已經完成，是時候走了！”桂月婉一邊走一邊盤算，找了一個無人處，從懷中拿出骷髏魔女給她的羊脂瓶子，倒了一點在地面上。水面漸漸清淅如鏡，映出一個影子，赫然就是骷髏魔女！
“怎麼了？”骷髏魔女尖聲問道。
“師博，這裡的人已經有疑我之心了，臭和尚要我爹娘即刻帶我回谷。”
“怎麼這麼不小心！”骷髏魔女黑臉一沉，不悅地道：“我說過的話你最好記住了，別壞了我大事，否則……”
桂月婉嚇得一臉慘白，哆嗦道：“是……”
“哼，你現在就下天山，去完成你的任務，順便探一探桂月婷的消息，菁荑不知死去哪裡了！你記住，行事小心一點！”骷髏魔女厲聲說完後，水中的影子逝去，看起來就和一般的水跡絲毫無異。
桂月婉長長呼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小心小心，說說誰不會？”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自身後響起。
“誰？”桂月婉回過頭來，眉宇之間帶著一股殺氣。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無因大師合什道。
桂月婉警覺地環顧四周，沉聲問道：“大師來這裡做什麼？”
“老衲為點化施主而來。”無因大師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月婉看。
“哼，我說臭和尚，你什麼也不懂，最好別來蹚這混水，否則糊裡糊塗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眼見四下無人，桂月婉索性收起平時裝出的溫文爾雅，眼中殺意更盛。
“老衲對桂姑娘的身份來歷確然一無所知，但天地正氣長懷我心，桂姑娘，老衲勸你莫要一錯再錯，致使萬刧不復之身啊！”
“你居然敢詛咒我！不知死活的臭和尚！”桂月婉大怒，臉上黑氣一見，左手憑空一抓，無因大師頓時滿臉痛苦之情。“哼哼，知道厲害了吧，對我而言，殺死你們這些人就不過像捏死一隻螞蟻那樣輕易！”語畢手中漸漸用力，無塵大師不由痛得在地上打滾，嘴上卻叫不出聲來。
“說什麼正氣，說什麼正義，你們這些所謂正道，在我眼裡不過是一群假仁假義，偏心勢利的東西，臭和尚放著好好的經文不唸、木魚不敲，管起我的事來，我看你是活得膩了，那就讓我送你一程，早登西方極樂世界去吧！”桂月婉冷冷說道，正要了結無因大師的性命時，突然胸口大震，身不由己地連退三步。
“這是什麼？！”桂月婉只覺內息不順，全身軟綿綿地一點內力也用不上，更別說提氣使力了。
“這，就是正氣……”無因大師虛弱地說。他雖然看起來頹廢不堪，但是一雙眸子仍然清明如昔，只聽他喘了幾口氣又說：“桂姑娘，正氣不是虛無之物，要知道一草一木皆有氣數，凡事不可逆天而為，我知你心中恨婷兒姑娘，但是舉頭三尺有神明，多行不義必自斃……”
“死到臨頭還要教訓我！”桂月婉大怒，從其靴拔出一枝不過三寸長短的匕首，往無塵大師胸口一捅，直刺心臟！
無因大師睁大雙眼，竭聲地道：“有……有人來了……你快跑……記住……懸崖勒……”
桂月婉一驚，果然聽見腳步聲向這裡過來，急忙抽出匕首就跑，鮮紅的血噴了出來，染紅了黃土……
“無因！無因！怎麼會這樣？凶手是誰？凶手是誰！”
桂月婉聽見身後傳來的人聲，不由暗暗叫苦，深恐無因大師尚未氣絕，泄露出她的身份，到時任務無法完成，壞了骷髏魔女的事可就真的萬刧不復了！“事不宜遲，我還是立刻下山為妙！”也不收拾行裝，到馬廐取了馬就待走。
“婉兒，你去哪？”一句話嚇得驚魂未定的桂月婉差點喊出聲來。
“娘！”
華斐盈定定地看著她，失魂落魄地道：“娘知道你要去哪……”
桂月婉倒吸一口氣，緊握雙拳，暗叫：“不要……不要再逼我出手了！”
華斐盈撲上前來抱著桂月婉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找你妹子去！”桂月婉及時收手，心裡大大鬆了一口氣，暗想：“僥幸僥幸！” 嘴上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麼，突然鐘聲大作，華斐盈一愣，對桂月婉說道：“有敵人，快到大廳集合！”語畢拉著月婉的手就走。
桂月婉心裡七上八下，饒是她平日詭計多端，此時卻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不由得心亂如麻，一會兒工夫大廳就到了，許多武林盟主大會後還未回去的江湖豪傑都匯集在此，人人臉上佈滿悲憤。華斐盈和桂月婉一看見無因大師的遺體，兩個人的臉都白了，不過一個是哀痛，一個是害怕。
桂天錚安撫著妻子，沉重地道：“發現大師的人是道長，我們聽聽道長怎麼說吧。”
木石道長見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始起身開口，大廳裡人人心情激動，桂月婉心裡有鬼，只覺眾人投射過來的眼光充滿敵意，暗忖：“這裡少說有百來人，我的魔功一次至多只能對付三人，這……這該怎生是好？”想要找個機會溜走，又被華斐盈緊緊拉住，又想到萬一泄露了身份，骷髏魔女那裡只有死路一條，不由冷汗直冒，木石道長說的話一句也聽不下去。
“是誰！是誰殺了大師？”
“殺了他！給大師報仇！”
“沒錯，血債血還！”
大廳上一陣喧嘩，桂月婉強鎮心神，只聽木石道長續道：“當我趕到大師身邊時，大師尚未斷氣……”她一顆心險些停止跳動，手中冷汗直冒，桂天錚站在她身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幾眼。
“……可是不知為什麼，大師卻似乎有意包庇兇手，我連問他好幾次，他都搖頭不語，只說他氣數已盡……”
“所以我們猜測，殺害大師之人必是熟人，說不定此時還在天山上！”
桂月婉方為木石道長的話放下心中大石，又被桂天錚的一句話嚇得雙腳發軟，耳邊又聽華斐盈開口道：“只怕兇手趁著我們集合在此，早已遠走高飛了，道長，你是第一個發現的人，請問現場可還留下什麼線索？無塵大師又是受了什麼兵刃所傷？”
“盈妹所言差矣，依我看如果兇手有意隠藏身份，用的決不會是自己慣用的兵器，這會兒說不定也還在這大廳上！”
桂月婉固然是為桂天錚此話膽戰心驚，卻感到挽著她手的華斐盈也手心冒汗，不由狐疑滿腹，暗忖：“娘親這是怎麼了？”只聽木石道長沉吟道：“貧道方才和桂大俠、華大俠討論，發現其中疑點重重。無因大師所受的致命一傷是心口上的一刀，但我和華大俠卻發現他心脈寸斷，倒像是……”
“倒像是穿心掌！”桂天錚森然道。
頓時全場嘩然，眾人議論紛紛，猜疑不定。“狂傲！狂傲！”
“他不是被華大俠打跑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說不定是他的兒子那個狂傑！”
“不，大師怎麼會包庇那些人，一定是他們的內奸混到我們這裡來了！”
“對了，那個姓江的小兄弟，他、他不是也會穿心掌嗎？”
“沒錯沒錯，他來歷不明，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人，現下也不知上哪兒去了！桂大俠，當日他和令嬡在一起，敢問桂大俠可否明告此人是誰？”
“對對對，還有令嬡，她這回人呢？請她出來問問，也許能夠知道這小子是什麼身份。”
桂天錚不由苦笑，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解釋，而且他也確實不知江玉宇是什麼人，只隱約猜出他來頭絕不簡單，再加上月婷實非親生女兒這件事，一旦說出來只怕又會引起不必要的風波，更何況他心裡對月婉這個女兒其實還有三分保留。
華斐隱看出他的苦衷，接下話頭道：“眾位切莫心急，大師所受的傷究竟是不是穿心掌還不一定，我和桂大俠、木石道長會再進一步討論，江小兄弟現在雖然不在天山上但不一定就是嫌兇，大家就放下心把事情交給華某去辦吧，華某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華大俠，你是我們的武林盟主，我祖師伯慘遭無名毒手，你可千萬要為我們少林主持公道，以慰他在天之靈啊！”
“小師傅，你先別哭，無塵大師是在我這兒出事的，華某就算不是為了老朋友，也一定會給他、給你們少林一個交待，如果真的是狂傲那些人干的，我就是追到西域也不會放過他們！我比較擔心的是他必然還會有下一步行動，那我們大家可得小心防備些……”
“唉……”木石道長不由喑嘆一聲，“看來，江湖上又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眼下眾人開始討論對策，華斐盈推說累，牽了月婉兩人一起退出去。桂天錚望著她們的背影，臉上流露出不安，心中一動，大步走到桂月婉身邊，低問：“婉兒，你剛去了哪裡？和誰在一起？”眼神說不盡的嚴肅。
桂月婉大震，心想：“還是被爹看出來了嗎？”正盤算要如何全身而退，華斐盈已經搶先道：“婉兒剛剛一直和我在一起。”
“妳？”桂天錚不可置信地看著妻子。“盈妹！”
“天哥，我們數十年夫妻，你難不成還信我不過？”
桂天錚定睛望著妻子，終於屈服在那雙哀求的眸子，他緩緩道：“婉兒，你娘累了，先扶她回房休息去，我一會過去有話問你！”
桂月婉帶著滿腹疑團回房，房門才關上，就聽華斐盈開口：“婉兒，你還是快走吧，你爹爹嫉惡如仇，他不會饒過妳的。”
“你……你怎麼會知道……”
華斐盈聽她這麼一說，無疑承認了罪行，心中更是哀痛，道：“你腳下有血跡。”
桂月婉這才明白過來，她知道華斐盈無意拿她，當下也有恃無恐，問道：“那你為何還要百般替我掩飾？”
“天底下豈有不是的父母？”華斐盈淚眼汪汪地看著她，道：“婉兒，你、你怎麼做出這等事來啊？娘現在也不問你跟著誰的人，只希望你快快棄暗投明，走回正道！唉，這一切說起來都是為娘的不是，讓你自小流浪在外，你一定在外頭吃了很多苦吧……眼見你現在變成這樣，都是爹娘對不起你啊，娘對不起你啊……”
桂月婉任華斐盈抱著自己痛哭，心裡百感交雜，她自懂事起就跟著骷髏魔女，行事從不問原因，只知服從師傅，也從來沒遇過對她真正好的人，現下聽華斐盈這一哭，頓時不知身在何處，心裡又是甜蜜，又是苦澀。
“娘，你為什麼要救我？我……我在你們眼中是一個壞人，不是嗎？”
“不，是娘沒有盡到作為娘親的責任，沒有教你做人的道理，才讓你走上邪道，我是一個沒用的母親！”
“那爹爹呢？爹爹是不是要殺了我？”
華斐盈心疼地看著女兒，語重心長地道：“婉兒，有些事從來沒有人和你說過，也難怪你
心裡糊塗，可是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你爹很快就會回來，你得趕快走。”
“不。”桂月婉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走的神情。
“唉，你這倔脾氣就像你爹……婉兒，記住娘的話，今後你做每一件事以前一定都要經過再三考慮，因為有些事是回不了頭的，就像你這次你殺了人，人死了就不能復生，這是多麼大的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每個人都有父母所生，也都有親人、朋友，你殺了人當然會有人找你報仇。如果你殺的是罪有應得之輩也就罷了，可是你殺的是堂堂少林方丈的師兄，江湖上的泰斗領袖啊！你爹嫉惡如仇，他確實會毫不猶疑地殺了你，那是因為他不忍見你一錯再錯下去，但是殺了你以後，你爹和你娘也一定不會獨活……”
“為什麼？這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們愛你啊……”語畢，華斐盈急急忙忙地推著桂月婉從窗口出去，含淚道：“婉兒，快走，你爹來了！”
“娘，你為什麼不可以和我一起走？”
“娘……娘有非留下來不可的理由，你、你快走吧……”華斐盈一臉堅毅，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桂月婉看在眼裡，心想：“你嘴裡說得好聽，到頭來還不是離不開這些所謂正道？”也就悻悻然地走了。
“婉兒……婉兒……”華斐盈心中無限悲涼，她輕聲道：“娘只怕再也看不到你了……”耳聽桂天錚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口，伸手按住劍柄，心道：“天哥，我對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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