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宵夜吃了三小時，
我星眼睏盹，
愈來愈插不上話，
A.J.突然問起我們明天行程，
Vincent明天有課，
下午還有個seminar，
我明天中午和advisor吃飯，
下午去一個教會姐妹家，
晚上還有另一攤。
A.J.說想跟我單獨談談宗教信仰，
我心中一突，
好小子當我不知葫蘆裡賣什麼藥嗎？
我笑笑說明天就只有早上有空囉，
A.J.認真的點著頭說那我明早8:00來接你，
我惶惶點頭，
又酸又甜。
回家之後，
一夜無眠，
全是A.J.說的話和那雙無辜的藍眼睛。
次日清晨不到6:00就起來了，
我緊張的手腳冰冷，
洗個熱水澡，
烤了片麵包，
燒了杯咖啡，
才稍稍回過神來。
8:00整，
電話響起，
我和還在睡的 Vincent說我要走啦，
晚一點再聯絡。
上車，
看著跑出熊貓眼的A.J.忙問他還好嗎，
他幽幽的說昨晚沒睡覺，
都在想我。
抓起我的手親了一下。
我看著臉上充滿孩子氣的這個男人，
心裡突然很感動。
到了他房間，
簡直亂的像豬窩，
他匆匆東推西挪，
總算在床邊一角收拾出個空間能容下我，
A.J.則坐在我的腳邊，
吉他攤在一旁。
【You play guitar?】你會彈吉他？
【Yeah, I’ve learned it since I was a child.】是啊，小時候就開始學了。
【Wow！】
A.J.極有音樂天份，
自己作詞作曲，
放暑假時會回芝加哥一個小酒館駐唱，
賺點外快。
突然他揚手一彈，
Beatles熟悉的曲韻優揚響起。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Oh, yesterday came suddenl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我輕輕的幫他合音，
他閉著眼哼出最後一句，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嘎然中止。
【You got a nice voice, John.】你聲音真好聽！
【You, too, A.J.】你也是。
A.J.的父親自小就不喜歡他，
等他到了叛逆期，
更是常常口角，
他爸爸甚是高大，
拳打腳踢的時候，
對身材壯碩的A.J.而言，
竟也是很難招架。
他說起有一次翹課被抓到，
他被父親吊在樹上痛毆的情景，
說來輕鬆，
眉宇之間絲毫沒有憤怒，
反倒是更令人害怕的一派漠然，
一時之間覺得他很陌生。
A.J.的父母感情並不好，
所以子女們長大後都不願住在家裡，
他家住芝加哥，
跑到2小時半車程的香檳來唸書，
還算是離家近的了。
我問他將來的打算，
他說想到亞洲教英文，
或是在音樂上發展，
我鼓勵他，
目標認定後就不要後悔，
努力往前。
聊得越多，
我發覺A.J.的人生觀甚是灰色，
可能和生長的環境有關，
他處處顯得悲觀，
極端沒有自信，
卻又傲骨嶙峋的很。
我試著分享自己對一些事情的看法，
他非常訝異於我的過度樂觀和天真，
比較起來，
我像一個22歲的大學生，
他才是那個歷經滄桑的中年人。
【John, you’ve got a lot of potentials.】我真的很看好你
【What do you mean?】什麼意思？
【You’ve got nice education. You’ve got such nice personality. You are so people-oriented. And you…you are so good-looking….】你教育程度那麼高，人那麼親切，容易跟人相處，而且你…..又那麼好看…….
他深深的看著我，
在那一刻我相信被催眠，
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
之後的日子，
我變得有些有體無魂，
後來跟Steve的球賽，
我是越輸越慘，
第三次的比數是：0-6, 2-6，
我完全的心不在焉，
滿腦子就是A.J.的樣子，
和那雙無辜的眼神。
他叫我哥哥，
我叫他弟弟，
哥哥疼弟弟，
天經地義。
他雖然比我高一個頭，
總喜歡跟我耍賴胡鬧，
但只要我輕輕拍拍他的頭，
他就沒事。
我聽他說一些過往情事，
有些離奇的很瓊瑤，
有些隨興的很三毛，
他說的越多，
我越瞭解他，
也就越想疼他。
其實他是憂鬱的，
不開朗的，
非常文藝的，
簡直跟外型不合。
我問他喜歡我什麼，
除了外表的第一感覺以外，
他欣賞我的單純，樂觀，
以及同時擁有的細膩心思。
也許這就是互補。
他說如果我們四年前就認識該多好，
說不定我們早就住在一起，
說不定我會留在美國，
說不定……………
最後又問了我一句：
【What am I gonna do with you? What am I gonna do with you？】
世間事如果都有解，
都有條例，
都有規律，
就少了即興，
少了變化，
少了一加一不等於二的弔詭。
面對A.J.的問題，
我只能笑一笑。
我喃喃自語：
我們來自不同的星球，
各自在自己的軌道寂莫地運轉，
直到我們相遇的那特別的一刻，
在深沉的黑夜裡綻放耀眼的火花，
可是我們終歸要回到原來的軌道，
一聲嘆息下，
繼續亙古不變的運行。
面對無解的習題，
你的態度又是什麼？
當然，
跟時間賽跑，
永遠是輸家。
我在香檳最後那一天下午，
去敲他的門，
他把我緊緊摟住，
不讓我走，
離別既是已設好的條件，
所有的過程都不能越線，
我是來自2100年的人類，
必須穿越時空回到自己的疆界。
眼淚是不止息的河流，
淙淙涓涓，
流過1994的香檳城。
流到長榮的客機，
從芝加哥到台北，
20多小時的飛行，
一路蜿蜒。
醒來不知身何處，
陽關三月雪，
離人心上秋。
那麼，
此去經年，
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
也是，
暮靄沉沉，
楚天闊。
我無法記載回台灣後那一個月的痛苦，
午夜夢迴蝕刻的心酸，
一通通的電話，
只是結晶沉澱，
不是雲淡風輕。
也許，
也許這感覺就應該像Yesterday那首歌，
我曾經非常喜歡過一個人，
過去點點滴滴像是揮之不去的影像，
疊疊憧憧，
紛至沓來，
但終究是昨日黃花，
落在時間之後的，
一種不需要歎息的無奈。
一種了悟人世無常的悲涼。
不如，
山南山北走一回，
盡付笑談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後記：
我始終和A.J.保持著聯繫，
或寫信或通電話，
對他在肉體上的感覺早因時空之隔而轉淡，
可是當他從美國打電話來訴苦時，
我仍是疼他的大哥哥。
我們相識是份緣，
而我珍惜這份緣，
即使不長久，
但是畢竟我們都曾參與。
2000年冬天他寄給我一首詩，
充滿人生悲情的無奈，
他還是那個灰色的A.J.
Closing Time
Through the open window,
From somewhere down the naked street,
The electric whir of a street lamp
Wakes me from my part-time brain haze.
The final customer must have left,
Slipping beneath disregarded radio waves
And has left me behind the counter
Waiting on nothing but coffee stains
Or the entrails of half eaten strudels
It’s closing time once again
In a corner of Great America
Forgotten by the masses of thrill seekers,
Closing time of the Street Café.
The heat waves bake skyward.
The great expanse of black tar
Has soaked up the heat of the day
And pushes a cooling breeze
Above my sweat-soaked body,
Hopelessly out of reach.
I work, dragging the tables
Stacked high with upturned chairs
Into the back oven of a store room,
Thinking of nothing once again.
I emerge to find no relief
Outside, in what used to be nature
At closing time of the Street Café
Lighting a cigarette and leaning
On the nearest wooden light pole,
I watch the wafting line of smoke
Climb like a magic swami’s rope
Higher into the breeze above me
It’s like a rope held by no one,
By God, and drifts out of reach.
In that moment, the cigarette
Is all that I’ve ever seen;
Smoldering until the ashes fall,
I hear the patter-batter of a moth
Beneath the whir of my street lamp
During closing time of the Street Café
有些事要珍藏在心裡的一角，
有時候拿出來溫習，
但是時間不會停歇，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所以檢視的時後我抽離自己，
檢視完畢我回歸本體。
當面臨新的一天來臨的時候，
我會用更感謝的心去迎接。
所以我唱如歌人生，
沒有特別的悲悽，
只是以前故事的重新閱讀，
然後，
笑一笑，
釋懷。
好像，
千江有水千江月，
萬里無雲萬里天。
好像，
Yesterday。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