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去到印度朝聖，朝禮了多個佛教聖地，參加了一些佛教活動。這誠然是寶貴的修行體驗，但在這片神聖的土地上，即使不修行時也是修行──種種不一般的經歷，讓我們修自己的慈悲和智慧。
印度貧窮的問題非常嚴重，在街上經常會遇到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部分更手腳傷殘)，一個個或一湧而上到你面前張開手掌，以期待的眼光看著你。這些情景不僅考驗我們的慈悲，更考驗我們的智慧。面對貧苦大眾，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生起一點慈悲，但怎樣真正幫到他們，則是一個難題。
未到印度前早已聽說不要給行乞者任何東西，否則會越來越多人纏著你，他們亦可能會為爭奪東西而打架。有些師兄還是按耐不住稍作布施，但即使布施前評估過「現場環境安全」，結果如何倒還得看彩數。有師兄給少數街童糖果，街童拿到糖果就走；有師兄卻被幾個小伙子纏著、拉著不放，要求給與更多。即使你這一刻只是分食物給三數個街童，以為沒大關係，不一會形勢就可能急轉直下，「童子軍」兵臨城下。不過，為求自保而對其苦況視若無睹，又令我內咎不安，十分矛盾。
奇怪的是，有些街童給他錢也不要，只求索取糖果、巧克力。原來他們並非三餐不繼，僅是希望得到難得一吃的美味零食。來自富裕社會的我們並不把零食看作甚麼，但對落後國家的小朋友卻是稀有珍饈……此外，印度一般水源都很骯髒；除大城市外，許多地方時有停電；馬路上沙塵滾滾，有時要戴上口罩……水電、潔淨的空氣在香港似乎必然地垂手可得，我們都習慣成自然，來到這裡才省悟到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佛陀成道的聖地大菩提塔，很多乞丐在圍欄外伸手或小碗入內(他們不可進入塔的範圍)，向香客求乞。若警察在場，馬上會用鞭子猛力抽打那一隻隻瘦弱、污黑的手臂，每下抽打都啪啪作響，我心也怕怕地跳。聽說如果警察看見街上有乞丐纏著遊人，也會照打不誤的。正是打在其身，痛在我心。
部分印度商人售貨會開天殺價，訂出比正常售價高出好幾倍的價錢，給人不老實的感覺。有時遇到當地人自己辦的慈善募捐，亦難分真偽。如果是假的，他們繼續下去只會積集更多的惡業，令其將來每況越下。但若他們不用這些手法，還能做甚麼來幫自己呢？在不知怎辦的情況下，只好當前酌量捐一點，回港後多捐款予有信譽的慈善機構，期望透過他們短期的救濟及長期的教育，真正幫到有需要的人，盡量發揮我每分每毫布施的功能──我可沒多餘的錢被騙或浪費。
靈鷲山當年世尊的說法台上，現在擺設了一個佛壇，還有專人提供香花，並安排我們逐個禮拜獻供，然後那人便指著佛壇前別人捐獻的幾張一百美元大鈔，示意要我們也捐獻。若捐獻金額不大，他會再次指向那些大鈔，希望我們「見賢思齊」；不願意給更多錢的話，他才會把這些小面額的鈔票藏在隱閉的地方，接著繼續向下一位香客展示大鈔。此「專人」的舉動令我心生不悅，但最初我以為印度實在太窮，才會令聖職人員也起貪念(在菩提迦耶也見過這種例子)，故亦姑且捐獻少許。剛捐獻後我才想到，附近沒有寺院，這幾個「專人」其實是在做私人生意(一位法師也這樣認為)。我唯有折衷地把「供養」看作買香花的費用，不過我仍反省到，為甚麼自己布施給大眾時考慮周詳，供養時則不假思索？因為這裡是聖地、眼前是佛壇？因為我認為供養的功德更大？《入菩薩行論》云：「彼大悲佛已無疑，視諸眾生猶如己，故見有情即佛體，如是何不敬眾生。悅眾能令如來喜，成辦自利不離此，除世間苦亦即此，故我應常行此事。」把宗教熱誠投放於眾生，更勝投於佛陀。與其作沒必要的「供養」，不如把錢布施給貧苦大眾。
印度的馬路亂得很，汽車、馬車、單車、動物交錯穿插，還常常超載，時有許多人和貨物露出車廂兩側或上蓋。一次旅遊車行駛途中，嚇然看見一個印度男人電單車意外身亡，躺在地上，滿頭鮮血，全車人隨即念誦經咒迴向。在印度這樣混亂的街道上，每天都不知發生多少交通意外，真叫人慨歎。
其實，我自己也曾在印度發生意外，死裡逃生。一次我和幾位師兄走在街上，其中有一老一少在我前面。走著走著，天上突然傳來隆然巨響，頭頂紅光一閃，火花灑落在我們兩邊，原來是前面兩位師兄上方的電纜爆炸！電纜從中間斷裂，緊接著火光巨響之後由我們身旁擦過落地。同一時間，我在後面看見他們僅是呆站著，似乎嚇得沒有反應，於是急步衝前打算推開他們。正當我往前跑了兩步，那年輕的師兄才以手護著年長的師兄跑開。我頓時放心下來，停住腳步，豈料正因為我走前了兩步，電纜不偏不倚從地面彈向我的左腳，目送著它如箭彈來，心裡只來得及生起一個念頭：「糟糕！」幸好電纜斷了後已沒有電，只有火花，而我穿的褲子也算厚，故我除了感到熱力外，絲毫無損。
我們都有死主掠過身旁的感覺，那年輕的師兄當時還以為火光巨響是槍砲造成的，數天後回想起來猶有餘悸。他們比我更接近爆炸的源頭，可以全身而退的確是走運。這是否佛菩薩冥冥加被？不知道，我也沒有深究，腦中只想到以後要更小心照顧和保護這一老一少。誰知道下一次幸運之神會否仍代替我守在他們身邊？
諸法因緣生，緣散法隨滅，萬法都是無常不定的，「意料之外」的意外可於無任何跡象的情況下突然發生。尤其在命濁的惡世中，致命的惡緣十分多，養身活命的緣則很少。現代才出現的交通工具、機器、家庭電器、化學物品都可以造成意外，這些東西遍佈我們四周，可以說現代比古代更危機四伏。而我們這個五蘊暫時假合的身體，十分脆弱，可以因為輕微的意外而撒手人寰(這在報章上經常可以看到)。總之，世間上沒人可以保證自己的壽量，死亡不一定出現於我們頭髮變白後。若生於印度等落後國家，情況比先進國家更差，真不知道可以活多久。
是次朝聖之旅，令我體驗到幸福不是必然的，甚至生存也不是必然的。因此我更要利用有限的生命，做真正有意義的事──聞思修法、利益眾生。否則無常驟至，我可沒把握再得人身。
☆ 本文發表於《菩提月刊》2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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