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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7-06 17:50:32| 人氣34| 回應0 | 上一篇

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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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你離開以後,一切都還好。

82年11月10日,過了漫長10月的潛伏期,我從你身體的一部分變成我自己的全部。臍帶斷了。羊水的味道讓我無法忍受,於是大聲哭泣,脫離你。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一樣,在一個無盡的黑洞中翻滾,漂浮,不見天日。後來我才知道,那神聖的地方叫子宮。

我5歲,記得,是記得的。父親,那個相貌英俊的男子,穿土黃色的中山裝,厚底的軍用皮鞋,出差回來會把我抱起,然後抛到空中。這似乎是他的快樂,或許他想看我驚悚的尖叫,可是沒有,我內心恐懼,但面無表情,不想讓他知道。他總是有些失望的用藏青色未刮乾淨的胡髭蹭我稚嫩的臉,仿佛這是他表達親昵的唯一方式。總是抗拒性的推開,我長年累月的與他分離,感受不到骨血相連的溫度。他鬱鬱的,將我放下,“恩,你總是長的很快,像咱們家後院裏的竹”,我一直不認爲這句話他是對我說的。

12歲的時候,母親,你記得吧,你是應該記得的,你記性比我要好的多。
父親的生意稍許有些起色,他開始換鮮亮體面的西裝和抛光的皮鞋。
他開始夜不歸宿。
那個時候,夜總會、歌舞廳像皰疹一樣長在了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燈光最強烈的地方有最讓人眩暈的黑暗。我就在那黑暗裏看到了他,夜總會的門口,手別在陌生女人的腰上,人影憧憧,有些搖弋,恍惚有錯覺,很多年以後,站在那裏的人是我。他也看見我,手迅速的放下,他張了張嘴,想和我說話。我消失在街道的盡頭,給他一個背影,這讓我可恥的聯想到朱自清的背影。

夜很長,風很冷。母親,這件事,你並不知道。我們都活在僞裝的幸福裏。

他嘗試對我好,我以爲是收買。

距離開始長長長長的拉開來,像無法逾越的鴻溝。

14歲那年的一天,他的客人來吃飯。我依然不動聲色的在飯桌上放無聲響的臭屁,一直到客人微皺眉頭,然後有禮貌且面無表情的說,抱歉,我放了屁。
我起身的時候他拿筷子抽我的嘴,臉上辣辣的疼,拿杯裏的可樂潑在他臉上。第一我可以侵犯他的威嚴,他的地位。
你一定記得的,母親,是你拉住了他。

那天晚上,平生第一次給自己瞬間的幸福。
我的手小小的,有些溫暖,房間門外有他的咒駡和你的不安。身體激蕩,扭曲。
生命是虛無中求真實,不是創造真實,以爲存在的,或許並不會出現。我想我可以給自己快樂,哪怕短暫,但是能感知。我張大嘴呼吸,急促的噴向天花板,瞳孔放大,很多年以後,始知這是毒藥。於我,卻一直在放縱著,享受著。不知疲倦。
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做。不過是某一種感慨罷了。

一年後,他的生意失敗,他開始長時間的在家裏,不做聲。
那天晚上颱風,有玻璃碎了。他在客廳裏熨西裝。
第二天,你哭了,我沒有。我和你本不一樣。
西裝整潔乾淨的疊好,他是穿了土黃色的中山裝,厚底的軍用皮鞋離開的。
街道上乾乾淨淨。連灰塵也沒有。

家,空蕩蕩。

從此你害怕颳風,要求我與同睡;從此,不颳風你也要求同睡。
母親,那時我已15歲,嘴上的絨毛開始變粗變黑。我夜夜睡不著,大汗淋漓。開始抗拒你。你用忿怒的眼睛看我。你是我的,是我是我身上的肉,掉下來的。如今大了,要學你死鬼老爸,你滾你滾。
你用腳踢我。我去抱。你“嗚嗚嗚嗚”的哭,像黑夜裏風刮過夾縫的聲音。
你用力的抱我,抱的緊緊的。
我懷疑,這本是你擁抱父親的方式。

世界顛倒過來,可是我看不見,只能感覺,這世界已經顛倒。

再過兩年,你離開了我。梔子花的香味沸騰著飄進來。沒有人知道爲什麽你會死去,我也不清楚。很多年以後,我恍惚以爲是自己使你死亡,後來又否定了這個結論。結論是我成立的,一樣,我有否定的權利。
母親,你離開以後,一切都沒有變。我說的一切,是你所能感知的一切。

又過兩年,我考上大學。
三年裏,我和奶奶一起度過,那個女人,滿臉的皺紋,走路慢顛顛的。手一直抖,做什麽都抖,一碗水可以灑出來大半。
拿到錄取通知書。她坐下來半眯著眼和我說話,佈滿蜘蛛網和灰塵的破舊吊扇“咯吱咯吱”的一直想。
奶奶沒錢,你老子沒給我什麽錢,棺材本還要我自己湊,奶奶沒錢給你念書啊。你也大了,我讓你叔幫你找了個工作。
我不做聲,她眯上眼繼續睡覺。

她悄無聲息的閉上眼,渾身的皮膚、觸感、牙齒、毛髮都鬆懈下來,像充了一半氣的皮球。
第二天我偷走了她的錢,縫在枕頭裏,存摺,我取得一分不剩。
我是如此的狠毒,母親,我沒笑,但是我明明看見你陰惻惻的笑了,在我拿到錢的一刹那。
什麽都是你教的!你什麽也沒說,但是,都是你教的,否則,你爲何笑的那樣自然!

去了另外一個遙遠的城市念大學。
想盡一切辦法去得到錢。
深夜裏搶劫,和與你年齡相仿的女人上床,偶爾會是男人。他們身上有熟悉的氣息,射精的時候有莫名的恐懼,連著驚喜,一波一波。

生存是一件容易而快樂的事,你知道肮髒是什麽?所有的定義都是我們給的,真理是我們設定的。

女教授在上數學課,定義要能解釋最基礎的、普遍的,包括定義本身,才稱之爲定義。真理怎麽證明真理?你怎知先有真理,還是人。你怎知是人發現真理,還是創造真理。真理若不是人爲創造,那真理又如果證明自己不是人爲創造。

所以才能在一刹用深邃的目光看見那執教鞭的女子仿若裸體般站在講臺上。教授,你怎麽證明你自己純潔。

母親,我以我之存在,向你保證,那一晚,我最興奮。
我在那麽暗的燈光裏,被她捕捉。
那天是我畢業,下午在路邊紅布鋪的攤上和面孔黝黑的婦女討價還價,買了那把藏刀,其實是匕首。做工精細,婦女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刀柄上是尼泊爾寶石,我以爲那是塑膠。開過光,刀鋒極利,很順利就可以割下我的老繭。買了它。180元人民幣。

我在舞之熱烈時被她捕捉,在暗裏細數她臉上的細紋。她像貓一樣,柔軟的肉掌搭上來。那一刻,身體異常激烈,翻滾,她說可以出很高的價錢。
她的寂寞和需求寫在臉上,直接而渴望。
她平躺著,在很大房子很大房間的很大床上,沒開燈。沒拉窗簾,月光爬到床腳,停住,不再前行。
她張開腿,等我。茂密的叢林中有血暈味,像盛开的紫红玫瑰。
從來不去猜測這是怎樣的女人,有怎樣的心酸痛楚歡愉放鬆,我是我,她是她。我們在反復中求證各自的存在,她和我無關,我和她無關。
她開始在戰慄中咬我的肩膀,我仰起頭發出痛楚的叫聲,頭頂的天堂裏有父親拿筷子抽我的臉,你用腳蹬我。
我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得到。
氣流變成旋渦,我的血自肩膀上流下,冰涼。
既然虛無都能被感知,那被感知又怎會長久存在。
颳風了,父親,你穿衣都是那樣的優雅,老式的土黃色中山上裝,厚重的軍用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竟然毫無聲息。像蒼老的大象,尋找歸處,埋葬自己。風從窗戶裏刮進來,你站在窗戶前站了這麽久還是沒關。西裝那麽筆挺的放在客廳裏,你無力再穿。颱風是那樣的激烈,把所有的痕迹都掃盡,我似乎看見你朝我微笑。我知道,你試圖對我說些什麽。
有些陰冷冷的笑從某些地方發出來,很熟悉,清晰,或許是你的,又或者是父親的。似乎存在,似乎空寂。
冷的發抖,需要擁抱和激烈。

匕首紮在她的腹部,溫暖而柔軟,她張大嘴,不知歡愉不知痛楚不閉眼睛的看我,牙齒上有我身體裏的液體。面無表情,我永遠面無表情。
血汨汨的的流出,在地板上凝聚成河,聚成波濤,洶湧澎湃。
我去洗澡,在她的家裏,水氣彌漫,我在玻璃鏡上看到你,母親,你著整體的套裝,戴了首飾,張開雙臂,要擁抱我。朝我微笑,“咯咯咯咯”的,像淋浴器噴頭裏涼水落下來的聲音,仿佛你年輕時一般。

這一晚,和其他夜晚並無不同。

母親,你離開以後,一切都還好。
再有這樣的夜晚,我都無法看清楚你的容顔,於是厭倦了這樣的夜晚,所有的都會被灰塵覆蓋,灰塵被時間覆蓋。
我以爲我之殘缺或著能證明什麽,但是沒有。我無法證明殘缺。
有人來查問過我,可是我依然面無表情,永遠是這樣,我都不能證明自我,怎麽還能去證明不存在的別人。
這屋子空蕩蕩的,就像父親離去後的每個日日夜夜。只有我們,你,還有我。
你每晚來擁抱我。
教授說,自身解釋自身,才能避免與其他物體發生語言謬誤。
母親,如果我都不存在了,我怎麽才能證明自身的存在,或者確實存在過?

台長: 冷焰左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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