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是朋友寄給我的文章，王文華的「我的生日禮物」。看完了這篇文章，我的感觸，有點深。
我也是看著我親生的父親一點肉一滴血，憑空消失的，部位不太一樣，是口腔癌。
口腔癌初發的時候，很小很小，連X光都檢查不出來，醫生說沒事，後來是我爸感覺異狀，一直要求醫生更深入檢查後才在切片檢查中發現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第一次剛發現的時候，腫瘤很小，在爸媽辛苦籌出的大紅包之下，主治醫師為了外表美觀，少割了點，只為保有完整的頸部外觀。好死不死腫瘤就在淋巴腺旁邊，醫生的好意，沒切乾淨，卻造成一個家庭的悲劇。
事實上，我到現在還清清楚楚記得該名醫生的模樣、的嘴臉。我不恨，只是癌細胞真的是比想像中頑強太多了，極初期發現的癌細胞，又有誰料的到後來會擴散到淋巴腺乃至全身各重要器官？
當初把淋巴腺整個切除掉的話，頸部會凹陷，很醜，但是可以有效防止癌細胞擴散到全身。主治醫生就是為美觀的表面功夫，這樣的想法讓沒有切除的淋巴腺後來成為癌細胞與爸爸五臟六腑的溝通管道。
我只眼睜睜地看著嘴巴傷口一點一點擴大，前前後後進出手術房的次數，搞不好比我現在的年齡歲數要來的多。
活著進去，死的出來，就這樣我爸整整在醫院住了一整年，也讓我和媽媽共同在醫院住了一年。第一次發現的時候只住了不到一個月，就又回到店裡，繼續為了養活我們這些只懂的揮霍家產的小孩，為了我們的貪慾，讓我們的過的很充裕。
改了檳榔、酒，但是留下抽菸的習慣繼續回到工作岡位上。這是不是後來癌細胞擴散的幫兇？我不曉得，在相隔兩年後，我才知道，原來家裡爸爸兩年前瞞著我們，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回來卻又被閻王叫回去。
幫著清理傷口，可以清楚地從開了一個大洞的臉頰看到喉嚨深處，卻往往不經意會看到爸爸眼框裡淌著淚水，都是有話要說而無法說出口的。癌細胞在還沒擴散到腦部時，還可以用筆溝通，到了後期，眼睛也張不開，不知道有沒有辦法思考。只是偶爾依舊會看到淚水，很難想像當時候爸爸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活著？
生平第一次嚎啕大哭，淚水潰堤無法控制是在火化的那天。僧侶和尚，對不信宗教的我，一向沒什麼特別感覺。但那天的誦經聽在耳裡，輕而易舉地軟化了我的故作堅強。
人生畫條線，那年絕對會是我的重要轉捩點之一。以前是翹家頂嘴的，拿刀在自家門口砍人，還會拿著棍棒隔著一道門要和爸爸及外公打架。在整個喪事過程結束，回到家中，靜悄悄的，家中只有自己和媽媽兩人的聲音。每天都不能習慣以前討厭的人突然消失的感覺，睡前總是躲在棉被裡面哭，然後睡醒總會浮現出爸爸的臉孔，好熟悉卻又陌生。
小學時，有次我偷拿了10元紙鈔想要買東西，被發現後我繃緊我的雙手及屁股，準備再怎麼樣我就是不哭，你打阿！沒想到平時嚴厲的爸爸卻是一張慈愛的臉，笑笑著把10元紙鈔收回去，丟給我另外一張100元大鈔，對我說：「夠不夠？不夠的話再跟媽媽說。」。我只記得當時逞強著忍住，直到了轉身，是感動地痛哭流涕。
我不喜歡爸媽小時候對我的放任，讓我少學很多東西，但是我感謝給我這麼多的愛，讓我的人格沒有迷失。
生父的走，是最初的轉捩點；我第二個轉捩點，是第二個父親的出現。
好像容不得選擇一樣，就在我們無力阻止的情況下，我和媽咪，就變成另外一家人了。
懊惱、悔恨，都不足以述說我的心情。有些人，會跟我說：「你當初為什麼不阻止這種情形的發生，為何要讓你媽媽過去受苦受難？」，你不懂的，你不懂得我內心的煎熬，你不懂的你的一句話給我多大壓力，以及對我來說是多大的傷害。
看著媽媽為了兒女，委屈自己換來的幸福假象，讓我們也跟著受苦，媽媽的出發點只有愛不足以形容，那是近幾於犧牲，雖然媽媽不知道我們寧願生活簡單點。
從背景單純的小家庭，換到錯縱複雜的大家族；還得應付覬覦爸爸死後留下區區幾十萬保險金的叔叔，每天電話恐嚇；更恐怖的是來自面對新家庭，看著我和媽媽的不屑目光、以及當面質問我們是否預謀過來瓜分財產的新親戚冷眼鄙視，我都只能默默承受，因為媽媽連辛苦都沒吭一聲。
前黑道老大的繼父不屑怒罵著對我說：「你活在一個可愛的世界！！」，在我現在出外看到很多人活在福中不知福，我也很想大聲對他們這麼說。
一天工作14-16小時而不支薪，現在回想起來真的不曉得怎麼撐過來的。繼父的愛，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呈現。半夜喝完酒，拿刀把我從夢裡叫醒，被新家族的人和媽媽緊緊攔住，仍然目露凶光對著被驚醒充滿恐懼驚嚇的我大聲咆踍，罵我是婊子，要我下來受死；在我媽面前，對著我說：「我娶你媽而已，沒有說要你們。你們是拖油瓶，今天老子不高興，隨時要趕你們出去，你們給我小心點！」。只是單純地想占有，想證明，我們是他的東西。
或許就是因為必須承受的壓力好多好多，讓我除了轉眼間無論是在心理上或生理上老了不只10歲之外，更能在5點起床工作，7點開車出門到外縣市補習，下午5點下課後，可以有特權不用留下來晚自習，回家繼續工作到8、9點一休息就得準備睡覺的惡劣條件下，仍能以高職學歷加上已畢業3年沒唸書，僅上了一年高中課程就能考上不錯的大學，或許我是該感恩的。
比起來被逼著跟著去談判、去砸車、去酒店，以及成為殺狗共犯等等，真的都算是小事情了。原本還打算用日記本把每件事情都寫下來，後來才發現原來根本寫不完。對我來說的恐怖，在外人眼底頂多是齣精采的肥皂劇而已。
生父的死以及繼父的存在，影響我極大。可以選擇的話，我單純地渴望，讓我人生單純點就好。
在生日即將到來的前夕，我對著一個叫做父親的靈魂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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