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是我在北京大學的好友，她是那種世間難得的溫婉善解的女子。
壹
我們的第一次相識，在去年的初秋，一位外號「爺爺」的師兄KTV唱歌的邀約中。關於飛花的第一眼，我已經印象模糊了，但在日後交往的過程中，我日益感到她的樸實、她的聰慧、她的體貼細膩、她的善良與慷慨。那次唱歌的回程中，我們在人民大學下車，飛花請我吃當代商城裡她最愛吃，也貴得最讓她舍不得吃的冰淇淋。
那一個中秋，也許是我這輩子至今為止度過最難熬的一個中秋。從素食協會的晚會回來，我跟飛花和她男友約在勺園正門口。十點半，他們拎著僅有的兩塊大月餅、兩瓶礦泉水，我拿了幾根香蕉，就走到中文系前的靜園草坪上坐著，聽年輕人們彈吉他，嘶吼著奔突而不得出的青春。
我永遠記得那一晚的月兒，平靜而美好，孤單單地掛在南方的天空上。月光傾泄如水，靜靜安撫著異鄉遊子們寂寞的鄉愁。那樣朗朗的月光、那樣帶著露水的草地，還有那些靜靜的談話，如今想來，卻竟有些灼灼傷人。
貳
飛花的生日在中秋節後一天，當月兒最圓最亮的時候，她就呱呱墜地了。去年，飛花請我們幾個比較熟稔的朋友吃飯、吃蛋糕，雖名為慶祝她的生日，其實，花錢最多的，還是她自己，而她隻是想讓許久不見面的好朋友們有個機會聚首吧。我孤身一人、離家在外，便也把我當自己人了。那一頓飯局，是我畢生吃過最過癮的一餐。飯罷，飛花拿了個小沙漏，行「飛花令」：我們一桌十多個人，輪流背出帶有「花」字的詩詞，按著字數數到「花」字的人要趕緊說出另一句來，拖得沙漏漏光了，就得罰酒。
到後來，我連「雨夜花」、「梅花梅花滿天下」都出來了，大家笑得樂不可支。回學校的路上，還想著漏說的詞句。看著月兒，又行起「明月令」來了。
參
後來，有一陣子，飛花常常去找我。
冬天來了，十月裡氣溫隻剩下個位數字，飛花宿舍還沒來暖氣，她卻沒有大衣穿。一次她到我們樓來找我聊天，我就把我剛從家裡收到的衣服借給她。她聞著衣服上殘留的我家鄉衣櫃的檀香味，直舍不得拿走，拿走了沒多久就還我，也不敢洗、不敢拍，怕我要因此難解鄉思了。
那時候飛花還帶我玩「筆仙」，她說她是靈氣很強的人，隻要有她在，肯定請得來。我無所謂地請著玩，那是我第一次玩，印象最深刻的是，飛花竟隻有三十九年的生命。我們都很錯愕，飛花卻淡淡地說，她每次玩都這數字。而今想起，更是錯愕了。
肆
到了下學期，我的課很忙，跟飛花沒什麼機會見面了。有一個下午，她打電話找我去北京近郊的桃花林玩，我正在上課；又有一次，她找我去回族的牛街逛逛，我仍是在上課；我記得的最後一次邀約，是我正要去上課時，飛花打來，告訴我他們正在「爺爺」家吃素食大餐，問我是否過去。
現在想起來，那些課究竟上了些什麼，早已被我拋到九霄雲外了；但飛花的邀約，我竟沒一次是能夠去的，這不禁讓我汗涔涔而淚潸潸。生命裡稍縱即逝的美好，你總以為，下次還有機會、下次再來；可是，有時候，下次卻是永遠等不到的了。
伍
今年四月，當我匆匆地告別北京之春時，飛花還殷殷地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五月，知道飛花得了白血病的消息，不知該如何反應，總以為樂觀的她，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後來在網上問她的男友，隻說沒什麼起色。
再後來，便是她八月二十七日晚，過逝的消息。
我的震驚難以言傳。
再來不及為她做些什麼了嗎？再來不及看她一眼了嗎？
我到飛花網上的文集，仔細地看著，才知道每隔一陣子，她男友總是將她的病情發在上頭。我從最前面開始一篇篇地讀，彷佛看著她一天天地憔悴、治療一次次地失敗、她承受著一次強於一次的痛苦。最後一篇，一位去陪她最後一程的朋友寫道：飛花說，你們知道我的痛嗎……..。
我一次次地想起，心頭就一陣陣地感到酸麻。帶給那麼多人歡笑與撫慰的飛花，帶給世間那麼多才情與驚艷的飛花，就這麼走了麼？
陸
我不禁黯然神傷。
人與人之間的聚散離合，真如此無可奈何嗎？我們又能把握住些什麼？生命究竟是漫長抑是匆促？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便是朝來寒雨晚來風。
我想起十四歲那年，三毛的死。表哥對我說：人生，是否隻要發過熱、發過光，一切也就了無遺憾了呢？
柒
這些天，我總晚晚地睡，早早地起。有時候，我會想起飛花寫過的什麼，又到她的文集去看看。一看，就又是個把個鐘頭。她善良的心，她靈巧親切的音容，透過文字，彷佛又呈現在眼前。
世間難得這樣的女子。願飛花的魂永遠與春同在。
2003.9.1 0215 於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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