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戲劇系與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共同主辦一系列「戲劇/劇場史研究論壇」的演講，邀請三位美、加重量級的戲劇/劇場史學者主講。11/3的講題是《Classical Theatre: Challenges for Historiography古典劇場—史學研究的挑戰》，主講者是Franklin J. Hildy, University of Maryland, USA。
Dr. Hildy大有來頭，和其師Oscar G. Brockett合著的【世界劇場史】(History of the Theatre)是國內外許多戲劇科研讀西洋戲劇與劇場史的指定教科書。Hildy留著落腮鬍，滿典型的美國大肚男，還戴了一條莎士比亞的領帶。
演講開始，他先提出了史學研究的幾個重要觀念:歷史並非等同於過去發生的事;歷史是探究過去發生的事(inquiries into what happened in the past)，它為何發生與如何發生(why it happened and the way it happened)，並據此創造出一套關於它的敘述(create the narrative of it)。因此，歷史研究涉及了三個層面:一、決定發生了什麼事(to decide what happened, in chronological order)，二、推論事件的前因後果(to develop the ideas of why and the way it happened，the sequence of facts)，三、建立一套頭尾連貫、言之成理的解釋(write a narrative of it, a coherent argument for explanation)。也因為歷史涉及了解釋，不可避免地摻雜了文化、性別、情感等偏見;求正確的(correct)歷史未若求具說服力的(persuasive) 歷史來得實際。
他繼而引用了Joseph Roach的論點:
“No fact or set of facts in theatre history – this hit of business in that theatre on such and such a date—can have meaning in isolation.”
“Our job is to ‘present the relevant evidence in a coherent argument that does not cut the theatre off from its large historical context.’”
簡而言之，戲劇史(或任何專史)必須放在文化脈絡下觀照與理解。
接下來，他大膽挑戰希臘劇場(其實吾人所知的西元前5世紀古希臘劇場活動僅限於雅典)源於戴神頌(dithyramb)祭典的既有劇場史定論，認為希臘戲劇活動不見得在歌頌、崇敬神祇，當時戲劇的諸多面向反而在挑戰、質疑宗教信仰。他認為，雅典戲劇競賽在戴神節(City of Dionysia)舉行也許只是一個時間上的巧合，因為希臘農業社會尚無假日觀念，神明節慶即假日，據此，希臘戲劇競賽不過是在假日舉行的活動，與戴神信仰沒有直接關聯。如果為真，希臘舞蹈場(orchestra)中的神壇(altar)又如何解釋呢?他解釋，大部分現有希臘劇場遺址多經羅馬人重建(希臘劇場為木造建築，羅馬才有了永久性的石造劇場遺留)，吾人習知的希臘劇場圖像可能與其原貌相去甚遠(觀眾席可能是線型，而非弧型;舞蹈場可能是鐘型，而非圓形);而多在舞蹈場兩側發現的神壇遺跡，在史家「希臘悲劇源於戴神頌」的假設下，也被移位至舞蹈場中央，由此重建出希臘劇場的樣貌。在推翻舊說之後，他藉由劇場建築、古繪畫等歷史證據，提出希臘戲劇源於市集(market square)或世俗演劇(popular entertainment)的假設—戲劇活動原在市集舉行，後來因為座席坍塌造成傷亡、且為便於管理，才移至神廟附近的山邊(hillside public park)…另外，他也提醒希臘早在西元前580年就有優伶(mimes)演出的紀錄，何以史家定西元前534年悲劇誕生為希臘戲劇之始?
我覺得這是一場具啟發性的演講，挑戰了台灣學生學習歷史或接觸教科書的傳統態度。其實不難想像，Hildy的立論點是受到詮釋學、文化研究等思潮方法的影響，提示歷史或任何研究不可避免地涉入人為、非客觀的影響。姑不論他關於希臘劇場的新主張是否具有說服力，對史料持開放的態度是值得學習的。
受到博士班指導教授Dr. Jonothan Neelands的啟發，我自己在教西洋戲劇及劇場史時，其實已思考過Hildy在演講中提出的問題。我們其實很難還原歷史真相—一方面，史料、史蹟的保存其實是經過選擇的，受當時的美學、政經變動影響，也受質地影響(口傳文學、非石造建築不易保存、紀錄)，另一方面，研究者感興趣議題、或所持假設，也會影響歷史所呈現出來的樣貌。因此，當一般文獻關注受官方支持的正規戲劇時，我會特別留心(也提醒學生)被邊陲化的世俗演劇還有那些所謂「不成熟的戲劇形式」，企圖勾勒出較飽滿的戲劇/劇場史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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