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向慈母上帝、香枝女士及世上所有「不一樣母親」致敬
「我不太喜歡做家事，但我喜歡動手寫文章、哼唱詩歌和畫畫！」還清楚記得小學時候，母親在浴廁裡一邊洗衣服，一邊抱怨著對我說道。那是種奇妙的體驗，尤其當周遭的同學、老師、課本都一言堂式地歌頌著「母親是任勞任怨、永遠不辭辛苦的」，我卻發現自己無法舉雙手贊同。當時，年幼的我只好安慰自己說：「嗯，也許上帝賜給我的，是一位『不一樣母親』吧！」雖然，我的母親不一定喜歡做家事，但我看到許多時候她會很認真地坐下來寫文章、做剪報，有時還會投稿短文刊在報紙上；我也時常聽見她很陶醉地唱歌讚美上帝，然後順便清理身邊的灰塵、掃掃地或拖拖地。因此，「喜歡唱歌寫字但不愛繁瑣家事」的生活記憶，就成了我小時候對母親最深刻的印象。
一樣的真心
隨著年紀慢慢長大，我才逐漸明白，其實我的「不一樣母親」和大多數的母親一樣，都深愛著家人，只是她有著自己的生活方式與堅持。比如說，她對子女的關愛與教導，雖然不在中午簡素的便當裡，也不在身上微皺的制服中，卻在我們兄妹倆每天睡前的聖經故事和臉頰上未乾的親吻口水中。當身為兒子的我撒嬌地告訴她，我有時真希望自己是個女人，那樣才找得到好看的衣服打扮自己，她會抿著嘴笑一笑，然後在我穿上蘇格蘭裙時稱讚我說「好看，真不賴」；她也會在我剪去多年的長髮、染了一頭金髮那天，五官皺成一團但很努力地適應我的新造型，然後在幾個月後我長回烏黑的頭髮時，才拍拍我說「我比較喜歡你現在這樣」。
從小，我們就時常聽著母親說史懷哲先生、陳五福、謝緯醫師的故事；也看著她平常時與鄰居的大嬸阿姨、巷口水果攤叔叔和菜市場小販談論耶穌的事蹟，關心並邀請他們來教會；週末帶領教會青年讀經禱告，或邀他們來家中吃飯聊天；有陣子她還獨立製作社區週報記錄大家的生活點滴，手寫之後影印分享給附近的街坊鄰居、親朋好友。因此，雖然她並沒有用「無微不至、呵護照顧」的方式來關愛我們，但我們卻見到她試著用「全心全意」愛她周遭的每個人。
自由且率性
母親是個自由率性的人，當我的同學們都得在晚上九點左右乖乖就寢時，她從不阻止我和妹妹在晚上和她一同看電視。因此，常常十點半了，我們母子三人還坐在客廳看「三人行」、「黃金女郎」等外語電視影集，然後再利用廣告時間一起摺衣服，直到午夜將近父親工作後回家，一家四口才趕緊輪流去刷牙洗澡、聽故事睡覺。就讀國中之後，這樣的親子時間更成了我們家人相處的重要時光。隨著「創作劇坊」、「時代劇坊」等國產電視劇的上映，正處於青春期的我，把握機會向雙親頻頻發問，以解當時對「性」的好奇，從「男女主角為什麼要親親」到「什麼是做愛」，各式各樣的問題，母親總是勇敢接招，不但化解一旁內向父親的臉紅尷尬，還詳盡地為我解惑釋疑。透過這些坦然不隱瞞的健康對話，母親讓我漸漸明白，原來「性」是上帝賜給彼此相愛的人在婚姻中的美好禮物，絕不是什麼污穢不能談論的事。母親也會在生活中分享與父親相處的點滴給我們兄妹聽；她並未像多數大人一樣，把我們當作是不懂事的小孩，相反地，她把我們當成是她生命中的朋友，以較對等的角度與我們互動。
在我上高中以後，父親投資的貿易工作因為一場火災而急轉直下，但我們卻因禍得福地能多與父親用餐，本來就不擅長烹飪的母親，於是順理成章地把廚房工作交給美食專家的父親，由他來下廚，我們則在飯前打雜、飯後洗碗。後來，連上菜市場的重責大任，也都交由父親全權處理。因此，那一陣子，全家大小在一週裡總有幾天會為了一頓晚餐而同心合作、共同努力；因此，母親一邊在餐桌上寫文章查字典，一邊進出廚房當父親助手，加上一頓美味的家常飯，就成了當時家庭中重要的生活片段與美好記憶。
認真勇敢熱情
只是好景不常，生活中的歷練與挑戰總比想像中多，要完成上帝交代的功課並不容易。當家中的經濟狀況因各項因素而更加困頓時，母親以五十歲的高齡，在工作中斷數十年後再度投入職場，與父親共負肩上那不輕省的擔子。那時，母親常常抱著保險、經貿等專業書籍努力K書，只盼求得一職半位減輕家裡經濟壓力。在轉任現職的護校舍監前，母親以勇氣與堅韌面對社會上對「中年婦女二度就業」的歧視與不友善，在幾家公司當了數個月到一年不等的「歐巴桑職員」。如今這工作雖然較符合母親喜與年輕人相處的個性，但時常要輪值大夜班、處理學生生活瑣事，工作不算輕鬆。縱使如此，她仍盡力關心這些年輕的學生，並積極協助處理其家庭問題，尤其遇到遭受家庭暴力的學生（如：受父親謾罵、毒打或性侵害），母親不僅常掛念在心，還會找我們討論，希望能找到合適的方法幫助他們。
當我再次回想記憶中母親的身影時，我看見的是，一位會路見不平而在大街上怒罵車禍肇事的矮小婦人；我聽見的是，一位熱心公益在選舉宣傳車上幫年輕參選人拜票的超級助選員；我也依稀記得，她為了解救路邊被捕獸器夾傷前腳的小貓，而意外反遭咬傷的情形；更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有去年聖誕晚會會場外，身為教會長老卻仍活蹦亂跳的她，穿著花栗鼠卡通裝招呼社區孩童、陪他們玩耍的情景……而在平日生活中我們最常見到的，就是那一位總是直話直說、真誠無偽的熱情歐巴桑。
讓我們一起疼惜……
在春風到來的五月天裡，我想要特別感謝慈母般的上帝，因祂賜下這位與眾不同的母親來到世界、來到這裡。我也要感謝陳香枝女士──這位在台北邊陲、社子地區的「不一樣母親」。因為她勇敢地活出自己，我才有機會明白：原來，母親不一定得每天忙碌於家務雜事；妻子付出關愛的對象，除了丈夫子女，還可以包含街坊鄰居、教會青年和社區小孩；寫作唱歌、與人分享快樂憂傷，也能夠是回應上帝恩典的好方法；縱使身體年老，依然可以心靈年輕、熱情工作，從事愛人愛己的各樣活動。透過「不一樣母親」認真走出的生命，我終於體會到原來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有著豐富多元的各種可能性，我們的生命，從來就不會是完全一樣、更不需彼此一致！
(本文原發表於台灣教會公報2002年5月12日／26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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