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王府的快艇，即使是以極快的速度奔馳在水面上，但仍顯得平穩且舒適。隨著船隻愈往南行，愈是遠離了終日陰鬱的厚重雲層，陽光也愈來愈見旺盛，連帶使得人心情也開朗起來。
這一日，船行入了運河的支流，沿岸黑瓦白牆、小橋人家，熱鬧一點的地方，甚至聽得見岸上小販的叫賣聲。
立在船絃邊，聽著船邊激起的水花，船伕們與擦身而過的船隻熱絡的招呼，身上曬拂著暖和的冬陽，藥師唇畔也忍不住浮起一抹開懷的笑容。
溫暖的披風不聲不響地突然蓋上了單薄的肩頭上，綰嘮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也不多加件衣服，要著涼了該怎麼辦？真不會照顧自己。」
「綰？我沒聽見你來的聲音呢！」麗人兒揚起笑，對著綰說。
綰撇撇嘴：「當然啦，那麼專心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麗人兒又笑了下，放開撫著腕間花環的手：「有事找我？」
「嗯，向總管說，我們已經到了江浙境內啦，約莫再半天的光景就到了運河盡頭，我們就在那裏下船，在市集上落腳歇一下，然後改搭馬車上王府去。」
「噢？」
「您也該準備準備下船去啦！」綰道：「雖然向總管勒令其他人沒有獲得允許不得上這兒來，但你也別整天就膩在這兒，不悶嗎？」雖然他不想常常淪為人家捉弄的玩物啦，不過…這幾天看著自家主子一反常態地就淨站在甲板上，對著江水沉浸在自個兒的思緒裏，一個人笑得好不愜意的，總是令人不太習慣。
「嗯…好吧……」就見神態悠閒得令人覺得可憎的人兒愜意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向綰伸出了一隻手，撒嬌似地說道：「綰，拉我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先在心底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幾次，綰這才無奈地接過那隻高舉著的手，彎下身子將地上柔若無骨的身子拉起，靠在一旁的軟墊堆上。
絕美的臉上漾出甜膩極了的笑容，「我就知道綰對我最好了。」
任麗人兒怕冷地開始往椅上的軟墊中鑽，綰抖開搭在手肘上的外衣，開始一件件地為他披上、釦上。嘴上不忘嘮念出心底的疑惑，「明明那麼怕冷，幹麻一定要接這個病人啊？還要大老遠奔波地跑到南方去，平時要你接個病人明明就沒那麼勤勞，現兒個到底是在轉什麼性啦？」換口氣，「現下可好，你一句要接，叫我該向那些幫你推了好幾遍，差點沒給被人拖去砍頭的病人家屬說些什麼才好？那些什麼柳貴人啦，將軍府的老太爺啦……人家重禮也備了，也登門請求好幾次了，若你真的轉了性子，麻煩回去就一併將人家的病的治了，也省得……」
「綰，你好吵。」已經讓綰著好外衣的麗人兒索性將頭埋入軟墊堆中，來個『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綰氣結，但總算是住了嘴。
聽耳邊呱呱絮絮的聲音消失了，麗人兒這才稍微抬起頭來，側耳聆聽了一下四周的動靜，只有綰在四周走動收拾東西的腳步聲。
「綰，你生氣啦？」
綰陰沉地抬起眼，瞪了坐起身來的麗人兒一眼，明知道他看不見，還是忍不住再用力白了他一眼。「那有？我那敢？」真是，他還是忍不住想念上幾句：真不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明明年紀比自己還大上幾歲的說。
「噢噢，綰真的生氣了。」麗人兒吐了吐舌頭，輕笑：「不要生氣啦，我知道綰一定會搞定一切的嘛！你是我最信任的綰啊……」
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綰仍然繃著臉，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只因為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就突然覺得一切全值得了，果然是奴性啊……抱著自己的頭，綰直為自己骨子裏深植的奴性感到難過。
將手中遮面用的白綢布塞入麗人兒手中，綰哀怨地道：「我去收拾東西，就麻煩主子您也稍微準備一下吧！」
含著笑，直到聽到綰的腳步聲消失在船艙底下，甲板上的麗人兒這才伸了個小小的懶腰，總算微微地坐直陷在軟墊中的身軀。側耳傾聽著另一側船舷下方，王府家的奴僕與船家、其他船隻間的對話。
「前頭就是漕運碼頭了嗎？」一名家僕問道。
「是的，這兒已經是漕幫的地頭了，等會兒爺兒們就在前頭的渡口下船。」
那名家僕點了點頭，才要走開，突然頭頂的甲板上插入一個好奇又悅耳的聲音：「為什麼我們不能在漕運碼頭下船呢？」
那家僕與船家聞言都是一楞，一起抬起頭來，卻沒意料望入眼簾的，會是那麼一張豔絕的臉龐。
在烏黑髮絲的襯托下，格外皙白的肌膚像是最上等的白瓷般透明無瑕，嵌著玫瑰花瓣般的美麗紅唇，挺直但柔和的鼻樑，以及黑琉璃似的眼。沒有凝聚的視線使得那對黑琉璃更顯得冷冽而美得驚人。所幸長而鬈曲的睫毛微微蓋下，遮去了那對一注視人便彷彿會勾魂懾魄的晶體，若沒有那對微挑而帶笑的眉峰，整個人便宛如沒有生氣的人形娃娃般，精緻而不真實。
那船家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人，臉一紅，整個人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來，腳一軟，便坐倒在船舷邊。而那家僕雖稍微見過些世面，不至於產生像船家那樣的反應，但卻也是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為什麼呢？」早已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的容貌所產生的反應，藥師在候不到甲板下頭兩人的反應時，耐心地又問了一次。
那家僕稍稍回過神來，有些結巴，卻是忙不迭地回話道：「回、回藥師大人的話，…漕運碼頭是漕幫專用的，……各地、各地官府都有默契，不…隨意…得罪。」
「原來如此。」藥師頭微側，一頭烏黑的長髮如瀑流洩，陽光在他髮稍上跳躍著金色的光點，彷彿為他全身罩上了一層美麗的金芒。由下往上逆著光線讓人只看得見他半邊在陽光下顯得透明的臉頰肌膚，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就聽得他微微嘆息似地：「真的一點也不行嗎？漕運碼頭明明離市集近多了，為什麼我們一定得繞遠路到渡口下船呢？」
聽到麗人兒幽怨似的語氣，那家僕胸口一熱，熱血上衝，直覺得自己可以為面前的美人拋頭顱、灑熱血。於是他挺了挺胸膛，大聲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不行，那漕幫不過是個小小的民間幫會，說到底，還是得服膺平南王爺的命令。藥師大人您是王爺的貴客，當然沒什麼不行的。」
「是嗎？那可不可以就拜託您呢？」
就見上頭的麗人兒玫瑰花瓣似的粉唇就那麼微微一揚，四周所有的空氣彷彿都明亮、跳躍了起來。那家僕只覺胸口被重重一擊，整個人都輕飄飄起來，「沒問題，我立刻去處理。」說著，跳起來一面拉著那名兀自盯著藥師回不了神的船家，奔近船頭，大聲喝令著所有的船伕將船往那漕運碼頭靠過去。
幾名船伕雖然猶豫著，但在那家僕不住的催促下，也只得聽令行事。而因著領頭這船的方向變更，後頭幾艘王爺府的船隻也跟著改變了行進的方向。幾艘大船在沒有預先知會的情況下便往漕運碼頭擠了過去，不但大船之間亂成一團，也連帶地影響了漕運船隻的動線。更有幾艘船隻在慌急之下，撞成了一團。
因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論是碼頭上的工人或是運河上船隻的航行都亂成一片。尖叫聲、呼喊聲，碰撞聲，與風聲混成慌亂的一片。
甲板上的人兒微笑地側耳『聆聽著』下方所發生的一切，風拂過，颯颯地吹起銀白色的衣角與長長的髮絲，纏成一氣詭譎的身影。直到聽見綰驚慌地跑上甲板來的腳步聲時，才微微收歛起唇邊的笑意。朝嘈亂成一團的遠方拋出個飛吻，無聲地宣告：
接招吧，遊戲…才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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