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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29 02:14:32| 人氣4| 回應0 | 上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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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食物模型訂做推薦:擬真度最高,值得信賴的製作團隊

視覺上的味覺盛宴

對於美食,我們往往先以眼「饗」為快。一道精緻的料理、一塊質感濃郁的巧克力,它們的吸引力首先來自於視覺的饗宴。

各種繽紛的色彩、豐富的紋理、創新的造型,都是觸動我們味蕾的先鋒。而這正是我們服務的核心所在——將美食的視覺體驗提升到一個全新的境地。

3D列印食物模型,重新定義視覺美食

在這個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我們將3D列印技術與傳統美食藝術相結合,推出了3D列印食物模型服務。

這種全新的技術讓我們可以將各式各樣的美食重新塑造,更精準地捕捉到食物的形狀、顏色、紋理等細節,從而將視覺美食體驗提升到一個全新的層次。

不論是一塊酥脆的烤麵包、還是一杯濃郁的拿鐵咖啡,我們的3D列印食物模型都能夠將它們的視覺美味呈現得淋漓盡致。

透過我們專業的設計和精細的列印技術,每一個模型都是一件藝術品,每一個細節都充滿生活的氣息。

在這裡,美食不再只是吃進口裡的享受,而是變成一種可以觀賞、可以收藏、可以分享的視覺藝術。

我們相信,這種新的視覺美食體驗能夠為你帶來全新的樂趣,讓你的生活更加色彩繽紛。

專業的食物模型設計服務

我們致力於創造各式各樣的食物模型,包括但不限於烘焙品、主食、點心、飲品等,滿足您所有的視覺需求。

我們的專業團隊由經驗豐富的設計師和技術人員組成,他們具有深厚的技術功底和獨特的藝術眼光,致力於為每一個模型注入生命。

我們的服務核心在於精確再現食物的形狀、顏色和紋理。

無論是金黃酥脆的麵包皮,還是熱氣騰騰的熱狗,或是冰凍的冰淇淋,我們都能將它們的細節刻畫得栩栩如生。我們的目標不只是創造出形狀相似的模型,更是讓每個模型都能傳達出那種食物所帶來的感官享受。

再加上我們的專業知識和技能,我們能為您提供獨一無二的食物模型設計服務。從初步的設計概念到成品的製作,我們都會與您密切合作,確保我們的模型能準確地捕捉到您的想法和感覺。

食物模型作品案例

美食的視覺藝術

對我們來說,美食不僅僅是為了滿足我們的味蕾,更是一種藝術的展現。每一道菜,每一個食品,都有其獨特的形狀和色彩,都是一種視覺的享受。

我們的目標,就是將這種享受轉化為實體,通過我們的3D列印食物模型,將美食轉化為一種視覺藝術形式。

我們將專業的技術和獨特的藝術視野相結合,致力於創造出能夠傳達美食魅力的模型。我們希望,透過我們的模型,更多的人可以感受到美食的魅力,可以欣賞到美食的藝術。

我們不僅僅是在製作模型,更是在創造藝術。我們的3D列印食物模型,就像一個個小型的藝術品,讓您可以隨時隨地欣賞到美食的美,感受到美食的魅力。

感謝您選擇我們的服務,我們期待與您共同創造出更多美食的視覺藝術!讓我們的3D列印食物模型,為您的生活帶來色彩,帶來樂趣,帶來藝術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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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仿真食品模型設計推薦在當今的視覺導向社會裡,食物模型設計成為了極其重要的工具,尤其在飲食業、教育業,甚至於市場營銷方面都有其不可或缺的價值。我們的專業服務,利用最新的3D列印技術,為各種食物創建出栩栩如生的模型。

從烘焙品到主食,從點心到飲品,我們都能將其精確地再現。每一道菜色,每一種食品,無論是形狀、顏色,還是紋理,我們都能捕捉到並賦予模型。這是因為我們的專業團隊具有豐富的經驗與精湛的技術,他們掌握了精確控制3D列印過程的能力,將數位圖像轉化為實體模型。新竹食品拍照模型推薦

這不僅僅是一種新的技術或者服務,更是一種藝術的實踐。透過我們的3D列印食物模型,您可以將美食的視覺饗宴帶入您的生活、您的商業空間,甚至您的教室裡。我們期待著通過我們的服務,將美食的視覺藝術傳遞給更多的人,讓美食的魅力得以延續。臺北中式料理模型設計工廠推薦

張中行:多讀多寫  前面談了有關作文的概括知識,到這里才算言歸正傳,談談怎么樣才能夠學會寫。很多有志的年輕人以及不年輕的人,比如教師和學生家長,對這個問題特別感興趣,希望有誰能傳授個秘訣,使學生不費力而言下頓悟。有沒有這樣的秘訣呢?有,只是不是不費力的秘訣,而是費力的秘訣,說來平常,是“多讀多寫”。  這自然是老生常談,不過,如果常談切合實際,即使聽來不新奇,我們也只好承認它。這正如說不吃飯活不了一樣,聽來簡直像廢話,我們卻不能不承認它。當然,承認秘訣只是多讀多寫并不是什么稱心的事。不久前,連續兩次,有年輕人來問準備高考的事,說旁的幾門課溫習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語文怎么樣才能考好。我說,我不知道出題的同志怎樣出題,比如說,一類是偏于考記憶的,內容出于課本,你就要溫習課本;另一類不出于課本,甚至有意躲開課本,而考語文能力,如作文、正誤等,溫習課本自然用處不大。可惜此外也沒什么好辦法,因為語文能力的提高要靠多讀多寫,長期積累,不能速戰速決。我這樣答,等于說沒辦法,很抱歉,但這是實情,也只好這樣說。  其實,學語言的經驗應該是任何人都知道。小孩子出生幾個月,不上課堂,不查詞典,不念語法修辭書,只是聽,跟著大人說,一詞半句,慢慢就會說了,而且絕不會把“坐車”說成“車坐”。何以能這樣?只是因為“熟”。學作文也是學語言,雖然這語言是與口語不完全相等的書面語言。書面語言也是語言,因而學習語言的辦法,對于學習作文都適用。比如一種意思要用什么樣的詞句來表達,意思復雜些,句與句要怎樣聯系,這說是有規律可循自然也不錯,但是拿起筆,實際去寫,你就不能先去請教規律,而要聽從你熟悉的常用的表達習慣。這習慣是由多次重復的“熟”養成的,而熟則來自多讀多寫。  俗傳一句玩笑話,“千古文章一大抄”,就讀他人文章以學習表達方法說,這句話卻有相當的道理。一種意思,可用的表達方式(詞語及其組織)不只一種,但不管其中的哪一種,都是由前人習用的框架描畫或脫化而來。你不讀,或讀而不熟,有了意思,可用的表達框架茫茫然,拿起筆就難于得心應手。反之,多讀,熟了,筆未著紙,可用的多種表達方式早已蜂擁而至,你自然可以隨手拈來,不費思索而順理成章。這是多讀作用的初步,因而筆能達意。  進一步,多讀,熟悉各種表達方式,領會不同筆調的短長輕重,融會貫通,還可以推陳出新,把意思表達得更圓通,更生動。  多讀,所學又不只是表達方面,還有內容方面。這包括兩種情況。一種是吸收“思想”(包括各種知識)。學作文,由不會而變為會,由不好而變為好,既要能寫,即順利達意,又要有所寫,即有值得寫的內容。這內容,說是思想也好,知識也好,至少就初期說,面壁自然悟不出,自己觀察研究也所得有限。要有,就不能不吸收別人的,吸收的方法,主要當然是“讀”。還有一種是學“思路”。思想,知識,其出現,其存在,都是有條理的,作文的內容必須合乎這個條理。這條理,成文之前就要有,那就是思路的條理,也就是想得頭頭是道,才能寫得頭頭是道。這思路的條理也是漸漸培養成的,而培養之道,我個人的經驗,就一般人說,主要是來自“學”,即讀他人的,其次才是“思”,因為思,至少就早期說,絕大部分是順著他人(所讀之文)的路子走的。  多讀,熟了,積蓄在兩方面增多,既有內容可寫,又熟悉如何表達,作文的困難自然就沒有了。這樣,專靠多讀,不多寫是不是可以呢?據我所知,有的人,讀的方面修養很高,卻不輕易動筆,間或動筆,像是功夫還是相當純熟。這或許就是俗語說的,“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或者引杜甫的詩句,“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吧?我想這意思并不完全對,或者說,話說得過于簡略,以致我們理解得不全面。事實是,就是不輕易動筆的人,以及“讀書破萬卷”的杜甫,至少在學習的時期,也是既勤讀又勤寫的。讀而不寫,讀多了,自然會寫的事是沒有的。多寫的作用也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由讀來的熟悉,必須通過自己的筆才能明朗、鞏固,成為熟練。另一方面,寫不只隨著思路走,還是整理思路的過程,必須常寫,內容才可(www.lz13.cn)以精粹,更有條理。  多讀,要費時間;多寫,也要費時間。所以前面稱之為費力的秘訣。費力包括兩種情況:一是不管上學還是工作,現在都事情多,任務重,多拿出時間有困難;二是多讀多寫,天天如此,有始難終,難免煩膩。時間少,所以古人有三余三上之說,意思就是擠時間。可能煩膩而不得不做,也只好硬著頭皮,鍥而不舍。  其實,也還有辦法可以不硬著頭皮。生而好之者也許沒有,培養而成為書淫、詩癖的卻所在多有。我還記得老師行輩中的一些人,他們親口說,“多年了,工作之暇,如果眼前沒有書,手里沒有筆,總覺得沒著沒落。”就這樣,他們有的未及上壽,一生卻讀了古今中外無數著作,寫了上百萬字。他們沒覺得煩膩,反以為樂,原因就是多年如此,成了難于改變的習慣。準此理,多讀多寫并非難事,辦法是養成習慣,使之成為樂趣。這在最初或者要努一把力,譬如說,無論如何忙,每天總要擠出一定的時間,比如三五十分鐘吧,讀,寫。日久天長,少則1年2年,多則3年5年,讀多了,所得之中會逐漸生出需要,生出樂趣;寫多了,難化為易,也會感到有所得,因而也就有了需要,有了樂趣。及至感到需要,感到樂趣,說句夸張的話,你就是想戒除,恐怕也難于做到了。  作文的能力是這樣培養出來的。你說難嗎?也難,也不難,說是難,因為不能一蹴而就;說是不難,因為功到自然成。功到也許是個笨辦法;不過,如果笨辦法確是有效,那我們還是把它看作靈丹妙藥的好,雖然這藥不是速效的。   張中行作品_張中行散文 張中行:北平的廟會 張中行:自嘲分頁:123

妹妹訂婚那年,八歲,小學二年級,我十歲。時間是1977年陰歷三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目的是為了不餓飯。 那年月還是生產隊,還在學大寨,我們家七口人擠在一間幾十平米的土墻茅屋里。爹和娘干活搶工分,工分少,糧食分得少,人口多,等不到過年就開始背著口袋借糧食,借不到的時候我和妹妹就到地里找人家不要的芭蕉芋老母子,洗凈,去皮,剁成塊狀,摻在飯里,或者煮熟后當頓吃,我們自然是一臉的菜色,拉的屎黑乎乎的,像牛糞。這時候一個遠房的姨媽開始游說,說是魯屯有個叫蕨粑沖的地方田地多,糧食多,不餓飯,人家姓劉,小伙乖,十歲,問娘,愿不愿意將妹妹許配這戶人家。娘有些猶豫,按照當地的劃分,坡崗一帶石山區,叫箐頭,地勢高、水源不好的地方稱上方,只有那些地方的姑娘嫁到我們田壩來,斷沒有田壩的姑娘嫁到箐頭、上方去的道理,蕨粑沖就被稱為上方。 那個姨媽就領著娘去實地看人戶,介紹說那些地是劉家的自留地,那些田是那個寨子的,砍柴吃水如何如何方便,等等。臨走的時候劉家用臘肉招待最后送了幾升蕎子,娘有些歡喜,認為能吃飽飯就行,加上有傳言說,離我們家不遠的一戶人家沒有糧食餓死一個小姑娘,娘有些害怕了,就同意劉家來訂婚。 那一天,劉家老頭子牽著馬,馱了兩捆劈好的松木柴,上面掛了一塊油亮油亮的臘肉,還插了一瓶酒,破包袱里有足夠做兩套衣服的布和幾雙尼龍襪,很顯眼,老劉大搖大擺的,有炫耀的成分。妹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正在村辦小學操場上撒歡瘋跑,隔壁的六孃先看見,趕緊叫住她說,還不快回去,你老公公來了。妹妹隱隱約約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竟然有些羞澀起來,用手指梳理了扭成死結的頭發,用水簡單地抹了幾下,在耳朵邊胡亂打個結,就回去了。當天晚上,娘叫妹妹端水給她公公洗腳,妹妹手抖,盆滑落,水撒了一地,被罵了一頓。我只是惦記那塊臘肉什么時候才到嘴,就這樣,妹妹就訂婚了。 爹從康巖洞水庫工地回來后,大發脾氣,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娘哭了。我第一次見父母吵架那樣兇。過幾天爹裝成買竹子的人,到了蕨粑沖,找一戶人家閑聊,那家人說,年成好,一家能分百多斤稻谷,平常吃囤塘水,天干的時候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挑水,一早上只能挑一次。爹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回來后氣呼呼地宣布,不準用劉家的東西,以后再也不準接劉家的東西。娘就只好將布和襪子放在樓上的木箱里。 爹娘不在家的時候,我就慫恿妹妹去看她的“嫁妝”,我們偷偷地將襪子拿出來,摸尼龍襪摸燈草絨,那種柔柔滑滑的感覺,真好!妹妹將那節布披在身上,扭來扭去的,咯咯大笑。她問,哥,好看不?我就拍手連聲說好看好看。 訂婚之后要拜年。第一年劉家老頭和他兒子來了,依舊騎著馬拿了一塊臘肉,依舊那樣大搖大擺的從寨子里穿過。爹客客氣氣地幫他們喂馬,招待他們,同他們拉家常。兩爺崽很高興,以為是好兆頭,不料走的時候爹將臘肉捆在馬鞍上,要他們帶回去。老頭子手足無措,覺得很沒有面子,灰溜溜的回去了。第二年是那個小伙單獨來拜年,爹用同樣的方式打發他,小伙在那里嚶嚶地哭,又將臘肉帶回去,怎么向父母交代。妹妹走過去,一邊用線團織襪子,不說話,只呆呆地看他哭,我不知道她是可憐這小伙呢,還是在比較這小伙的哭相與哥哥有什么不一樣。 不久,小伙的母親病故了。再后來,他父親也病故了,只好與哥哥過日子,哥哥沒有幫他的婚事拿主意,好幾年沒有拜年,平常也不來往,我們也不過問,妹妹和我都讀初中了。妹妹小學成績好,初中就不行了,經常抄別人的作業、玩撲克等等。她想,讀不讀都沒有意思,反正要嫁到那些地方去。我開始懂事,也摻和進來不贊成這門親事,娘不敢吭聲,兩家就這樣耗著。 終于有一天,小伙的哥哥托人捎口信來了,要我們家同意不同意,給個準話,免得耽誤那邊的婚姻。爹回話給劉家,談一次。 妹妹已經讀初二,我在縣城讀書,接觸到不少新鮮的事物和新的觀念,也向她灌輸了一些反抗早婚的道理。那天小伙的哥哥和一個能講會說的人來了,妹妹由于先天營養不良,個小,瘦瘦的,坐在灶前的木凳上,低著頭,用一根木棍在灰里掏來掏去,掩飾自己的緊張,她才十二三歲,退婚這種終身大事過早地落在她頭上,她不知道說什么,也不知道該干什么。隔壁六孃大好幾歲,見過一些退婚場合,就教妹妹,小伙家那邊問你同不同意嫁給他家的時候,你就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沒想到那邊人先問同不同意退婚,妹妹照葫蘆畫瓢,機械地答道,不同意。六孃用手拐妹妹暗示她,說錯了。妹妹立刻糾正說,同意!同意!聲音比先前是大了些,但發抖。爹就打圓場說,你看,年輕的不同意,那就退了吧。說完將那個木箱搬出來,把布和襪子一樣一樣地點給劉家,那么多年,襪子和布依舊保存著,出乎劉家的意料,說明我們家一開始就作了退婚的準備,如果用了就要折成錢,喊高喊低,主動權就在劉家了,我們難免要多開錢。第二天,劉家的人又來了,說是第一次的那塊臘肉和那瓶酒算賬漏掉了,經過討價還價,最后娘借了六元錢,將來人打發走了。 退婚之后,妹妹心情舒暢,學習成績逐漸好起來,初中畢業考入了師范。 >>>更多美文:心情隨筆

羅蘭:冬暖  一  老吳帶著三分酒意,下了公共汽車,迎著春天的晚風,邁開兩條長腿,進了這條窄窄熱鬧的街。  12點多了,有幾家做夜晚生意的小店還開著,老吳看了看它們,福州人的面館,江蘇人的湯圓,本省人的紅豆湯……  “沒有關系!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們做晚上,我做白天。”老吳心里恍恍惚惚地想。  剛吃過老唐的喜酒。那新娘子挺溫柔的,雖然是瘦一點,腿上有點殘疾,可是,一看就知道性情不錯,聽說還會做一手好洋裁。離家在外的,像老唐這樣,房沒一間,地沒一垅,說是要娶個十全十美的,那可不容易!前年,老劉不是被媒人騙了一萬塊?還不就是因為老劉一心想要個又年輕又漂亮的?一萬塊是小意思,可是老劉是存了七年才存上來的,七年哪!再存起來得什么時候?以前存的時候是有個指望,現在,指望什么?指望再給媒人騙?  難怪老劉這陣子總是有了就花,管他娘的!  可像老劉這樣倒霉的也是自找,誰讓他不先找個鏡子照照自己?  老店就本分,只要人好,安心地跟他過日子,別的,他也不求。這年頭,離家在外的,還圖惜個什么?可不有個人在身邊,知疼著熱的,也就行了?算算,都40出頭的人啦!知道成家不易,就該彼此遷就著點兒。  老吳對自己說著,一抬頭,已經來到自己門口了。  可不是!“老吳饅頭稀飯”,那大紅漆白字的牌匾,就是在夜里,也清清楚楚,老遠就看得見。  四扇門板關得嚴嚴的,旁邊有個小門,老吳一推門,跨了進去。  屋子里,靠墻角那個40支光的小燈亮著,準又是阿端來過了。老吳看了看那安排得整整齊齊的鍋碗勺灶,踩著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往后院走去,還沒走到后院,就聽見了那一刷刷刷刷”洗衣服的聲音。  “阿端!你怎么又在洗衣服?”老吳向蹲在黑暗里的女人問。  阿端把衣服在搓板上拍了拍,抹上一層肥皂,一面說:  “閑著沒事,替你洗洗。”  “我說了,不用你洗的,我的衣服我自己會洗。”  “大男人洗衣服,我們看不慣。”阿端把衣服緊搓兩下,泡進水里清著。  “你們看不慣的事可多啦!以前,你還看不慣大男人下廚房炒菜呢!別洗啦!我自己來,你回去吧!”  “已經好了。”阿端把衣服在水里拖著,再把它擰干,放在旁邊的鋁盆里說:“明天你自己曬上就行了。”  說著,她站起身來,往門口這邊走。大紅花的裙子在她膝蓋周圍一晃一晃的,兩只穿著木拖板的腳,又肥又白又結實。  老吳從她的腳又看到她的裙子,從她的裙子,跳過了白襯衫下面那飽滿的胸脯,看到了她的臉上。  阿端有一張寬寬的臉,扁鼻子,厚嘴唇,大眼睛,一笑起來,那臉就更顯得寬,鼻子也更顯得扁。  “你不累呀?阿端,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還替我洗衣服。”  “我也是帶著給你洗,不費事,怕什么?”  “小心你老板娘知道,罵你!”  “她不知道,我洗衣服,她睡覺,怎么會知道?”  阿端是隔壁餅干店的。原來家在南部鄉下,老板娘是她的舅母,她跟著舅母幫忙店里的雜事,說穿了,也和下女差不多。老板娘是精打細算的,阿端是自己人,在店里吃吃閑飯,還得知自己一份人情。女孩子家,做做雜事還不是理所當然?比雇下女就強多了!下女吃著拿著,像是應該的,工錢還一個也不能少,她不花那份冤枉錢。  阿端也是從小苦命,爸爸老早就死了,一個寡婦媽媽,又得管她們姐妹三個,又得下田做工,夠她一累的。所以,從小,就把阿端寄在舅母家里,剩下一個姐姐一個弟弟,跟著媽媽。只是一年兩次,農忙的時候,阿端還是得回去幫個忙。  老吳這間饅頭店是餅干店旁邊加出來的一間違章建筑。餅干店的邊門就通著饅頭店,進進出出還是得經過老吳的后院。  以前老吳幫人家的時候,常來給主人家的孩子買餅干。一回生,二回熟的,和餅干店也有了交情。后來,老吳失業,就和老板娘打了個招呼,利用她旁邊的這點空地,搭了這間違章建筑。  說來說去,還是要說老吳人緣好。不單是老板娘幫他,他也幫老板娘,像籬笆壞了,房子漏了,玻璃破了,一切爬高吃力的活兒,老吳總是自動地去幫她修理。  “魚幫水,水幫魚”嘛!  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阿端就時常抽空過來,幫老吳的忙,特別是中午,餅干店中午生意少,老吳這邊可正忙,阿端就時常過來幫老吳照應生意。晚上,阿端只要洗衣服,就一定順手把老吳的拿了去洗,老吳倒真是過意不去,干嘛讓人家洗衣服?所以,他只要一有空,就搶先把衣服自己洗了出來,好像和阿端搶生意似的。  今天,是忙著趕到老唐家去喝喜酒,換下的衣服,隨手就扔在竹床上了,就又給阿端搶著洗了去。  “下回別再替我洗,怪不好意思的。”老吳說,一面擰了條濕毛巾,擦著臉。  他的臉方方正正,紫膛臉,長著絡腮胡子。不是剃得勤,簡直就像張飛,這一喝酒,就更紫里透紅,紅里透黑。  阿端抬頭望著老吳,沒理他的碴兒,倒問起:  “新娘子漂亮嗎?”  “30多了!還能漂亮到哪兒去?只是人好,心好,就行了!”  “她穿什么衣服?”  “好像是綠的,要不,就是黃的。”  “怎么叫好像是綠的,要不就是黃的?你連顏色也記不清?”  “誰留神那些?反正是花花哨哨的!”  阿端笑了,厚厚的嘴唇往兩旁拉開,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  “她倒沒裝金牙!”老吳心里想。  “你就是留了神,也分不清是綠是黃,你們男人總是不認得顏色。”阿端望著老吳那紫中透亮的臉,他那兩道又黑又密的眉毛往上抬著,把眼皮抽得長長的,一副逗笑的樣子。  “真是不認得顏色。除了紅黃藍白黑,我看,都是灰色的,要不,就是咖啡色的。”他說。  “不對!是泥巴色的。”  “為什么不是咖啡色的?”  “我和泥巴在一起比和咖啡在一起的時候多。”阿端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老吳的眼皮也縮短回去,笑了。他一笑,那眼角旁邊就是幾大條紋路,像太陽的光。  兩人對看了一眼,老吳像一棵老樹,葉子少,樹干粗,一副搖撼不動的丑樣子。  阿端像一朵雞冠花,里外透紅。  老吳瞄了阿端那大花裙子一眼,說:  “你該回去了,明天不許再給我洗衣服。”  “討厭我,是不是?”阿端把雙手在裙子兩旁擦抹著,眼睛停留在老吳的皮鞋上,剛像是在生氣,卻又“噗哧”地笑了。  “笑什么?”  “笑你穿新皮鞋。”  “穿新皮鞋有什么好笑?”  “看慣了你穿木拖板,一穿上新皮鞋就不大對勁。”  “咳!你真是!我以前一年到頭都穿皮鞋。”  “我知道,那是從前,在你老家,你20多歲,家里種田,你在城里學生意,是個大少爺哪!”  “是真的,我不騙你。”  “誰說你騙我?可是,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你可是‘老吳饅頭稀飯’,你就穿木拖板。”  “好啦!我不和你辯!你回去吧!”  “又趕我走?”  “不走怎么著?”  阿端朝這店里溜了一眼,笑嘻嘻地走到蒸籠旁邊,揭開蒸籠,說:  “給我一個豆沙包。”  “你拿吧。”  “多少錢?”  “50塊。  “好!”阿端拿了一個豆沙包,咬了一口說,“等我發了財的時候給你。”  “你發財?”老吳歪了歪頭,“除非你嫁個有錢的‘大頭家’。”  “那還用說,要不,一個女人怎么發財?”阿端笑嘻嘻地啃著豆沙包,又把這間店溜了一眼,說:“你這個店,可以賺錢的。”  老吳哈哈地笑了出來。  “別拿我開心了,這個店會賺錢?”  “你總是不相信你的本領,我說你會賺錢你就會賺錢!”  “好啦!我會賺錢。你走吧,現在快2點了,再過三個鐘頭,我還得忙早晨生意,你敢情要9點才開門!”  阿端把豆沙包吃完,兩手又往裙子上抹抹,說:  “好啦!讓我走我就走,明天見!”  她說著,往后走去,推開那甘蔗板的門,才又回過頭來,說:  “你看看!玻璃櫥里有幾樣菜,我替你炒好了。不知道對不對!”  “哎呀!誰讓你炒?準又是臺灣口味!”老吳發急地罵。  “沒有啦!我放了辣椒和蔥,照你的辦法去炒的,錯不了啦!”  阿端一面辯白著,一面帶上門,木拖板“刮啦刮啦”地走了。  老吳回身坐在竹床沿上,發了半天愣。  想算算這一天究竟賣了多少錢,心里卻總是一片花花綠綠的影子,阿端說他不認得顏色,可是,他記得住阿端今天的裙子是大紅花的,她昨天穿的是綠方格的。  阿端不知是怎么回事,有時候太熱心腸,她也不怕人家說閑話,總往這邊跑!  老吳想著,搖了搖頭,把皮鞋脫下來,伸腳去找木拖板,再把那條人造棉的西服褲子脫掉,換上了那條黑褲子,把電燈關了坐在床上,又愣了一陣。  老唐居然也成家了。雖說女的有點殘疾,可是,40多的人了,赤手空拳的,也算不易。自己還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呢!  他又想起了阿端的大花裙子。  “這孩子,心腸太好,不知將來嫁給誰?嫁給誰誰有福。”  老吳朦朧地想,脫了上衣,往枕頭上躺下去,頭一沾枕頭,睡意就來了。在夢的邊上,他覺得自己是老店,那個女人在自己懷里,不是那個瘦瘦的女人,是個胖胖結實的,憨直地在他懷里笑。  “說你會賺錢,你就會賺錢!”  那聲音好像是阿端。  “喝醉了!”他心里想,“有點亂七八糟!”  他翻了個身,對自己說:  “快睡吧!明天還得早點起,生意要好好做才行。”  老吳朦朧地想,地球慢慢地轉,往有太陽的那一個方向轉,轉得很慢,很穩,很穩,一點動靜也沒有,離天亮還有兩個多鐘頭。  二  10月底,阿端回去割稻子去了。臨走,來說了一聲,大概得去一個月,至少也得半個月。  說是秋天,這地方可沒個準兒,只要有太陽,那就是夏天。  正是中午,“飯口”的時候,老吳里里外外地忙。  拉三輪車的老黑又賒了一頓去,說是讓他記上。  記上也沒用,老黑向來是不掏錢的。  老吳人緣好,在這塊地方一果也是十幾年了,跟誰都熟,不是同鄉就是鄰合,誰來誰吃,給錢不給錢也就看各人的心,賒欠多了,該還的也不想還。  老吳心里盤算著,端給對門修鎖的老錢一碗稀飯。  老錢唏哩呼嚕地喝完了,臨出來,拍了老吳的肩膀,扔下5塊錢就往外走。  “找你一塊!”老吳追了出去。  “不用了!一塊半塊的,找個什么!”  老錢倒是慷慨。老吳把那一塊硬幣拿在手上掂著說:  “該怎么是怎么,還是找你吧!”  老錢把一塊錢接過去,塞到口袋里,一臉誠懇的樣子,低聲說:  “老吳!你這么老實可不行哦!小李又欠你幾百了吧?還有阿林也好像常用你的錢。”  “唉!”老吳嘆了口氣,“都是朋友。我手頭上又不是沒有,人家開口借,總不能說不給吧?”  “不行!不行!”老錢搖著頭,“你這樣下去,就都給人家忙了!你早就該把錢拿去放利。你不是說,還打算換個地方,擴充擴充嗎?你把錢拿來,我去給你放。三分利,先拿利錢,靠得住,我給你擔保。一年下來,你就可以找間大房子,重打鼓,另開張了!”  老吳早就有這個打算,可是,誰知道放利靠得住靠不住?  里面又來了客人,老吳一面招呼著,一面往里跑。  老錢在后面囑咐了一句:“等會再談,老吳。”  老吳沒顧得答理老錢,就跑去照應生意。  一個人真是忙不過來,阿端在這兒就好得多了!  她去了快一個月,也許該回來了。  老吳把饅頭從熱氣騰騰的蒸籠里拿出兩個,再盛上兩小碟菜,給客人端了去。  “算賬!老吳!”那邊有人喊。  老吳趕過去算賬。  錢倒也好賺,只是辛苦些。  盼望有一天,換個地方,弄清爽點,再雇個跑堂,自己掌灶,慢慢的,就是個正式的小館子。  想著想著,老吳從心里樂起來。  把錢放出去也好,省得張三李四都來挪借,手頭沒錢,回絕他們的時候就不虧心了。  老實人只會做老實事,錢真的是放出去了嘛!總不能假裝有錢不借。  對!就是這么辦。  老錢也是這里的老人兒了,還怕跑了他?!  三  錢真是好賺,錢放出去既有利息可拿,又躲掉了朋友挪借,這個月結算下來,真是有盈余了!  阿端可還沒有回來,少了那么個嘮嘮叨叨的女孩子,老吳心里就像短點事兒,不知她是不是病了!  抽空找老板娘搭訕搭訕。  “阿端呢?”  “阿端啊,快嫁人吵!”老板娘胖嘟嘟的粉臉,戴著兩個金耳環。  “快嫁人啦?我怎么沒聽說?”  “你能聽誰說呀?除了我,沒人知道。”老板娘說。  “可不是。”老吳心想。  “不過,阿端臨走怎么沒提?”他問。  “她自己也不知道啊!鄉下女孩子嫁人是父母給訂的,聽說那男人是做木匠的。”  “哦!那——她不回來了?”  “不回來啦!前天她弟弟來,我讓他帶了點首飾去,算我這做舅母的送她的一點心意。”  “哎!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老吳像是有點怨老板娘。  “你知道又怎么樣?”  “向她道個喜呀,送點禮呀什么的。鄰居一場嘛,她也幫過我不少忙。”  “算啦,你有這個心意就好啦。”老板娘說。  老吳沒理會老板娘,從口袋里掏呀掏的,掏出一百塊錢,遞過去,說:  “拜托你,給阿端買件衣服吧!她喜歡紅的。”  老板娘想把錢推回來,老吳把錢塞在老板娘手里,說:  “不用和我客氣,該送個禮的,小意思,別嫌寒愴就好啦!替我向她道個喜。”  老板娘把錢收下,透著一份感動,和一份迷茫。  老吳往店里走著,心里也是一份感動,和一份迷茫。  阿端就這樣嫁了!以后,這店里不會再有她晃呀晃的紅花裙子,不會再有她那一雙肥藕一般的手臂幫他洗呀涮的。阿端人真好!真好!心眼真好!真好!  嫁給誰,誰是有福的。  老吳迷茫地想,坐在竹床上發愣。  阿端人真好!  四  匆匆的,就又過了一年。春夏秋三季忙個不停,錢是左手進來,右手就交給了老錢,利滾利,算計著,該有靠兩萬塊錢了!  只是,從天一冷,就沒再見老錢修鎖的擔子。起先,還想著是天冷了,他躲在那家刻印店里。  忍了幾天,忍不住跑去看看,刻印店里沒有老錢,問了問,說許是病了。  天冷,許是感冒。  老吳又等了幾天。  等了幾天,還是沒見老錢露面,生意又忙,今天抱明天,明天拖后天,一拖就是一個月。  利息也該到期了!往常都是老錢親自送來,這回老錢一病,利息也退了。利息遲兩天倒不要緊,可是,老錢害的是什么病呢?  又去刻印店問問,說是老錢家住景美。幾巷幾號也不清楚。  這可有點糟!該不是——  老吳忽地冒上一身冷汗,兩萬塊,是準備頂房子,買生財的,要是老錢出了毛病,那可——  老吳有點坐立不安,一會兒就跑到對面看看,看看,還是不見老錢。  天可慢慢地冷下來了。  饅頭稀飯的生意,本來就不大適合冷天,主顧多半是拉三輪車的。拉三輪車的一到冬天生意也不好,班頭上的多半回家吃飯;流動車少得多了,他們也是走到哪兒,吃到哪兒。  生意清淡起來。  老錢一直不露面,老吳真的著了急,晚上跑景美沒有用,白天去,可能會碰到他,于是,老吳關起店門,跑去找老錢。  一天,兩天,老錢沒有下落,店里常常關著門,主顧也就到別家去了。  一個月下來,不但沒賺錢,反而賠了挑費。沒錢進貨,東西也差了。主顧越發對老吳失去了信心,開著門,冷冷清清的,店里越空,越顯得黑暗暗的,沒有一點火爆興旺的樣了。  找了個代書,寫狀子告老錢。光是查老錢的名字和住處就得費不少的事,代書跑區公所,跑鄰里長處,也都得要錢。  老吳開始有點捉襟見肘,找小李,阿林他們去要舊欠,也碰了釘子。  “人情薄啊!這年頭!”老吳對自己嘆著氣。  又正趕上整頓市容,拆除違建,老吳這間違章建筑靠著馬路,算是首當其沖。  沒有辦法!老吳這半生也早就嘗過了“禍不單行”那句話的靈驗。不知是誰想出了這么一句倒霉的話,越是倒霉的話越是靈驗。  辛辛苦苦做起來的生意,就這樣好好歹歹地收了。  “老吳饅頭稀飯”的牌匾摘下來,扔在路旁,拆除大隊反正會把它拉走,這,老吳倒不用操心。  五  12月的天氣,冷颼颼的。  老吳揀了一套干凈的衣服換上,對刻印店的老張說,去找一位舊東家的老鄰居,想想辦法。  刻印店的老張倒是真同情老吳,讓老吳在他這間三個“榻榻米”大的小店里擠了十來天。  老吳當然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老張也是“靠手藝吃飯”,賺點蠅頭小利,也養不起老吳。  店里剩下一點破桌子爛板凳,和簡單的生財,堆在老張刻印店的后門。身上還有百十塊錢,老吳盤算著,用這點東西湊合著,擺個小攤賣面。只是本錢不夠,想找舊東家的老鄰居去借兩百三百的,至少得先弄輛可以推的攤販車子,再買點面和油鹽之類,找個有走廊的地方去賣面。  錢是借到了。  老吳倒真有人緣。當初,他們住鄰居的時候,老吳常幫這位太太家里做做雜事,從來也沒要過工錢,現在聽說老吳混不下去,馬上給了他300塊,說,不用還了。  心里帶著三分溫暖,七分酸楚,老吳買了一個可以推的攤車,重新擺起了碗筷和小玻璃櫥,在南京東路的騎樓下做開了生意。  舊雨新知看見老吳在賣面,帶著一半憐憫,一半歉疚的心情來照顧他。  當初老吳賺錢的時候,借他的,賒他的,欠他的,老吳落魄的時候坑他的,拐他的,騙他的,冷落他的。現在,大家來吃老吳的面,倒是希望老吳快點混出來,好減輕他們的歉疚。可是,冷天的生意并不好做。  騎樓下,有太陽的時候還好,偏偏冬天出太陽的時候少,下雨的時候多,過堂風一吹,再要是沒有生意,瑟縮在清冷的攤位旁邊,那滋味就夠凄涼。  “人活著真沒有意思!”老吳把那蔥花一撮一撮地放在瓶子里,干了就不香了。“單是為了把自己喂飽,要受多少累,吃多少苦。可是,吃飽了又做什么呢?人間又不缺少我一個賣面的。”  偶爾對著那家花店的大玻璃窗照照自己,瘦骨磷峋的,紫膛臉變成了青灰臉,頭發胡子老長,就更像個張飛。  “人間不缺少你這么一個人的!”老吳回過頭去吐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自己餓不餓,煮了碗面,自己吃著。年關快到,一切生意都好,只有擺面攤的不行。  面沒有滋味,該放點味精,自己吃,可就是舍不得放。伸手去把味精拿過來,在手里掂著,一抬頭,看見來了個女人,手里抱著一個孩子,低著頭,坐在對面的板凳上。  老吳連忙站起來,把自己的碗筷收在一旁,抹了抹嘴問:  “吃面?”  “嗯,陽春面。”那個女人低著頭,解開懷,喂孩子吃奶。  老吳把面放下鍋去,拿過一個碗,往里放味精、鹽、豬油、蔥花……  “你吃你的,老吳。再不吃就涼了,等會吃了會胃痛。”  那女人低著頭,慢慢地說。  這聲音好熟!  老吳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看不清,只看見她那扁扁的鼻子。老吳歪了歪身子,偏著頭朝她看,等他看清楚的時候,她也抬起頭來了。“噗哧”的那么一聲笑,她說:  “看什么?不認識我了?”  “啊喲!你是阿端!想不到啊!你什么時候來的?”  “來了三天了。”  “沒到老板娘那里去?”  “去了。”  “去了還出來吃面?”  “就不許人家看看你。”  阿端聲音里有一股哀怨,老吳想起,她是人家的太太了。  看了看阿端,臉上沒有了那層紅潤,冬天里,穿著一件黑色的毛衣,嫁了人,反而素凈了。  “我來謝謝你送我的禮。”阿端說。  “那是小意思,你結婚也不告訴人一聲。”老吳說著,把面挑出來,又加了一匙豬油,才遞給阿端。  “我自己也不知道嘛!”阿端用筷子在碗里挑著。  老吳看了看她懷里的孩子,問:  “幾個月了?”  “四個月。”  “男的女的?”  “女的。”  “她爸爸呢?”  阿端抬頭看了老吳一眼,又低下頭去,小聲地說:  “他死了。”  “你胡說!”老吳以為阿端在說氣話,“吵架了是不是?”  “是真的死了,”阿端放下筷子,用手背去抹眼淚,“做工的時候,從樓上面跌下來,摔死了!”  阿端抹著眼淚,眼淚還是掉到了孩子臉上。她又用衣襟去擦孩子的臉,孩子銜著奶頭動了動,又啯啯地吸了起來。阿端把衣襟掩了掩,說:  “是孩子命苦!”  老吳同情地望著孩子,好久,才說:  “想開點吧!”  “不想開也不行啊!”阿端嘆著氣,再用筷子去挑碗里的面。  風很大,撲打在阿端的頭發上,老吳把這邊的凳子往外拉了拉,說:  “坐到這邊來吧,這邊風小一點。”  阿端微微地彎著腰,遷就著吃奶的孩子,坐過來,老吳把面碗從那邊端在她面前,阿端拿起筷子,說:  “你怎么不吃?都冷透了!”  老吳把自己那碗粘成了一團的面,往這邊挪了挪,用筷子攪了兩下,說:  “我本來就不餓,剛才是吃著玩的。”  阿端“噗哧”的一笑,說:  “自己賣面,自己吃著玩,好古怪!”  “沒有生意,自己吃吃,也顯著熱鬧。”  阿端看了看老吳,說:  “冷天賣面不賺錢,賣面要靠晚上,大冷天,晚上誰出來吃面?這時候,你不如賣油餅,做早晨的生意,倒還是個辦法。”  老吳想了想,說:  “也許你說得對。”  “當然對,”阿端說,“聽我的話,從明天起,做油餅賣。”  阿端說完,開始吃她的面,吃完了,對老吳說: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說吧!”  “我要去幫人家,東家又不準帶孩子,我把孩子托你替我看看。”  老吳一愣,說:  “那怎么行!我是個男人,又沒有奶,你怎么不拜托你舅母?”  阿端笑了笑,說:  “我幫她的忙可以,要她幫我的忙,那休想。她還嫌我戴著孝,不吉利哪!”  “可是我——”  “你只幫我看著就行,東家就在這附近,我一天抽空出來兩趟,喂她吃奶。”  “那夜里呢?”  “晚上,我來給她吃飽,然后你帶著她睡。”  “那不行!”  “人家求你。”  “不是別的,我沒有地方住,晚上就擠在刻圖章的老張那里搭地鋪。”  “孩子也跟你睡地鋪就是。”  “著了涼怎么辦?”  “反正是苦命一條。”阿端臉上沒有表情,把孩子遞給老吳。  老吳接過孩子,孩子睜眼看看老吳,那軟軟的溫和的身體在老吳臂彎里蠕動,老吳用手指逗了逗她,她瞇著眼睛,張開小嘴笑了!  老吳心里泛起一陣溫暖的感覺,用他長著絡腮胡子的臉去親了親這孩子的小臉,怕扎痛了她,剛一碰到,就又縮了回來。  “真好!這孩子真好!”老吳感動地說。  “那就幫我看看,等下我推一輛小車來,把她放在里面,你得空,就抱抱她,不得空,就讓她躺著,她不大愛哭。”  說著,阿端扔下3塊錢,就跑走了。  不多一會,阿端果然推來了一輛竹于做的嬰兒車,上面有厚厚的小棉被。  把孩子放下去,老吳望著阿端問:  “你這就上工了?”  “嗯,孩子交給你啦!我下午來給她吃奶。”  老吳說不上不算,把孩子推在一個靠石柱的地方,擋住東邊來的風,心想,明天該找幾扇門板,把風擋一擋,別讓孩子受涼。  六  老吳聽阿端的話,開始賣油餅。  冬天早晨倒有時候還有點太陽,而且上班的人總得上班,做生意的人也圖省事,早晨買兩個油餅吃吃,就算是早點,油餅是比賣面生意好些了。  老吳心里感謝阿端,自己多死心眼!就從來沒想到過該改賣油餅。  不知是為了怕扎著孩子,還是怕阿端見笑,也許是因為這兩天生意好,老吳也有了閑情,跑到理發店去理了個發,刮了刮臉,再朝花店那面大玻璃照見自己的時候,覺得順眼多了!  孩子只要一哭,老吳就趕過去抱,有時反而寧愿冷落顧客。顧客需要他是假的,孩子需要他卻是真的,老吳開始覺得自己有了用處,這人間少不了他。少了他,就沒人替阿端看著這孩子了!  怪可愛的一個苦命的孩子!  苦命不要緊,將來學好,就會有希望。  七  這天是圣誕節,不知為什么,不信教的人也都過圣誕,老吳年年都替那些紅紅綠綠的男男女女們擔心一次,他不擔心別的,擔心那個外國上帝聽不懂中國男女的話,信人家的上帝做什么呢?  晚上,把火封了,老吳把兩扇門板挪了挪,風還是從東邊來的,要是西風,他就把小車推到東邊去。  孩子睡得很好,這要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只在外面睡一夜,就會得上肺炎。可是,這孩子,就沒病過,而且總是見人就笑,好像這世界對她好得不能再好。  借著路燈的光,老吳就這樣呆呆地望著孩子傻想。就在這時候,阿端悄悄地來了。  她已經做了一個月的工,發了工錢,五百塊。笑嘻嘻地把錢遞給了老吳。  “給我做什么?”老吳接過錢來,疑惑地問。  “放利。”阿端說。  “我不借錢,也出不起利,再說,我勸你別放利。”  阿端“噗哧”地一笑,說:  “放給你,倒不了,你是好人!”  “可是,我出不起利息。”  “那么,我不要利息,將來一總再算。”  老吳怔怔地望著她,望了好久,阿端才說:  “拿著吧!明天有空,去看看對面三十九巷,有一間出租的房子,說是要200塊一個月,要是好,你就把它定下來,晚上可以有個地方住。”  “怎么好用你的錢?”  “我也為了孩子。”  老吳沒話說了,沉默著,把錢揣在懷里。  “老吳!”阿端沉了一會,說。  “嗯?”  “今天,我聽見有人說我們的閑話。”  “說什么閑話?”  “他們說,這孩子是你的。”  老吳哈哈地笑了出來,“是我的?我有這份福氣就好了。”  “你還笑!你知道,我聽這些閑話,怎么受?”  “不理他們算了!人嘴兩扇皮,隨他們去,反正我們沒有那回事,不就得了?”老吳說。  “老吳!”  “嗯?”  “假如你有了錢,你要不要娶老婆?”  “到那時候再說吧。我這輩子也有不了錢。”  “假如有了呢?”  “當然要!誰不要?”  “那你要個什么樣的?”  老吳想了想說:  “要個有良心的。”  阿端笑了笑,扭頭走了。臨走說:  “記住去看看房子,三十九巷二弄五號,記著。”  夜晚的風,冷颼颼的,遠處有人在唱歌,說是在報佳音,有救世主降生了!不知那個救世主像不像竹車里的這個孩子,這么苦!  真冷!阿端說得對,該找間房子。  八  老吳把棉被鋪在竹床上,這張竹床有四尺半寬。買的時候,老吳就說太大了,阿端偏說不大,帶著孩子睡,該寬綽一點。  鋪好了被,拿出阿端帶來的一張床單,那還是她嫁人的時候買的,杏黃色,上面有一對鳳凰,把床單鋪上,又擺上阿端的陪嫁枕頭,把孩子放在靠里面的地方,回頭看了看這房間,老吳也覺得可笑。  像個女人的家,墻上有一塊鏡子,裂了一條縫,用紙條粘著,是阿端的。  老吳習慣地坐在床沿上發愣,阿端在外面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該給她吃奶了。”阿端說,爬上床去抱孩子。  抱過來孩子,她就屈著膝,跪在床上,解開衣襟給孩子吃奶。  老吳背過身去望著墻上的日歷,日歷上有個大美人,穿得好少,老吳不想看。把眼光往旁邊挪了挪,旁邊是墻角,斜著拴了一根鐵絲,鐵絲上掛著阿端的一件外套,黃色的。  老吳低了低頭,看見臉盆架子,架子上搭著他自己的一件汗衣,臉盆里有半盆水,他拿起汗衣,浸在水里,慢慢地搓著。  “等我來洗。”阿端在床上說。  “我自己洗。”老吳答,沒有回頭。  “還是那個老脾氣!今天生意怎么樣?”阿端說。  “還可以。”  “我的話對吧?”  “嗯”  “啊喲!”阿端忽然叫起來。  “怎么?”老吳回過頭來問。  “孩子咬我。”  老吳往阿端的奶上掃了一眼,說:  “許是該長牙了。”  “你倒內行。”  “聽人家說的,明天去給她買個橡皮奶頭,給她去咬。長牙的孩子,喜歡咬東西。”  “你倒細心。我就喜歡你這點細心。”阿端說。  她的話,說得很自然,可是,聽到老吳耳朵里,卻有點熱辣辣的。  今天老吳心情很怪,自己老想躲著阿端。這屋子太小,雖然沒有別人,只有阿端母女倆,自己在這間屋子里,卻顯得又高又大,又硬生生的。  想著,他推門往外走去。  “你到哪里去?”阿端問。  “出去走走。”  “這么晚了,出去走什么?”  “我馬上就回來。”  阿端把孩子放下,蹭下床來,也往外走著,說:  “我知道,你是躲著我,你怕人說閑話,你不用躲,我走了!天冷,你睡去吧!孩子已經吃飽。沒事啦!”  阿端一面扣著胸前的鈕扣,一面往外走。  老吳倒愣住了,不知所措地說:  “你何必!你何必!”  阿端不理他,望著房門對他說:  “進去吧!我走啦!”  老吳站在大門外,看著阿端往巷子走去。她今天又穿上了那件大紅花朵的裙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好像她以前幫他洗衣服的那時候一樣。  “阿端!”老吳自己也沒防到這一聲,他本沒打算叫她,不知怎么竟叫了出來。  阿端已經在不遠的地方站住了。巷子里黑沉沉的,過堂風颼颼地吹著她的裙子,她把肩膀縮著,站在那里,回頭望著老吳。  “你要說什么?老吳?”  老吳往前走了幾步,站住了,囁嚅著問:  “你——你冷吧?”  “嗯!我真的有點冷。”  “你忘了穿外衣。”老吳突然記起鐵絲上那件外衣。  “可不是?”阿端猛省地往回走。  老吳站在那里,阿端的木拖板“刮啦刮啦”的走到他面前。巷子窄,老吳往旁邊讓了讓。  阿端沒再往前走,就在他旁邊站住了。  “你不是冷嗎?還不快去穿衣服?”  “嗯!老吳!跟我一塊進去。”  阿端的手牽起老吳的手,那手粗粗大大,長著老繭。老吳把手往回拍了抽,阿端的手卻捏得更緊了些。  “老吳,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阿端的身子靠著老吳。  老吳沒有發聲,那只手有點抖顫,阿端又把它捏緊了些,問道:  “你怎么這么老實?”  老吳沒有說話,那另外一只手去抖顫著從阿端的肩膀上圍過來,剛一圍住,他就不由自主地把阿端抱了個緊,緊得她氣都透不過來。  “阿端!阿端!”他把下頰抵在阿端的頭發上,那上面混雜著燙發油和油煙的氣味。  “我打老早就想對你說,老吳,對你說,讓我幫幫你,你一個人,一個人,在外頭,太苦了!該有個人疼疼你。我,只有我,我疼你,我可以幫你。”  “阿端!謝謝你!阿端!”  “你不喜歡我!老吳,你到現在還和我說這些客氣話!”  “不是!阿端,你聽我說,我知道我窮,我老,我又丑,又沒有學問,我不配你。”老吳松了一下手,跟著又摟緊了她。  “別說這些了!我才配不上你,我已經嫁過了人,而且給人家生過了孩子,只怕你嫌我……”  阿端說著,把頭俯在老吳懷里哭起來。  老吳拍了拍阿端的后背,體貼地說:  “你不嫌我窮?你良心這么好,該嫁個有錢的‘大頭家’。”  “你會有錢的!讓我來幫你,你不會再上人當,你也幫幫我,做我孩子的爸爸,老吳……”  阿端又俯在老吳懷里哭了起來。  “老吳,從你賣饅頭稀飯的那時候,我就恨不能告訴你,我想跟你。”  “你怎么不說?”  “我不知道怎么說,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說!”  老吳把阿端連摟帶攙地帶進了新租的房間。  竹床四尺半,把孩子放在小竹車上,剛好是兩個人的床。  小房間很暖和,擋住了外面的風,擋住了外面的黑暗。  兩個人加起來就不孤單了。  “阿端,只(www.lz13.cn)有你疼我。”  “也只有你疼我,老吳。”  油餅生意會好起來的,他仿佛已經成為有錢的“大頭家”,有了阿端,他就有力量再去奔波了。  誰說這人間不缺少一個賣油餅的老吳?少了他,誰疼阿端,又誰疼阿端的孩子?  夜慢慢地靜了。阿端躺在老吳旁邊,對著他看。  “早就該對你說的,我要跟你!”阿端擦著眼淚笑著說。 羅蘭作品_羅蘭散文集 羅蘭:也是愛情 羅蘭:風外杏林香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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