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手邊的工作，坐了下來。
天邊掛著自雲層裡露臉的一小眉下弦月，夜色帶著霧氣微微地透著幽黯。我左手掏出襯衫口袋裡的百樂門淡菸，抖出一根叨上嘴唇；右手習慣性地伸到長褲口袋中摸索著防風打火機。打亮了火，我深吸口菸，看著手中霧面處理的銀色打火機，思緒隨著第一口長長呼出煙霧愈飄愈遠。是的，我和她的相識，完全是托這個打火機的福。
就在那個Pub的吧檯。
那天我剛把那本長篇小說的初稿寫完，打算隔天一早送到出版社去審校。按照慣例，我一個人在凌晨一點半走了三十分鐘到達那家Pub，想喝點什麼放鬆一下，順便給自己來個小小的慶祝─這回的作品，不管是深度還是商業賣點統統可以打上滿分，我肯定我可以靠它吃到2001年─這還不值得慶祝嗎？為什麼要走那麼久？因為我喜歡走路；為什麼一定要去那家Pub？因為只有那裡會營業到清晨；而且那兒的咖啡很難喝，所以我會心甘情願地喝威士忌。
我坐上吧檯點了約翰走路。事情發生在我接過第三杯威士忌的時候。
我那時正好喝下第三杯約翰走路的第一口，點亮了一根菸，把打火機在手指和吧檯間耍玩著。一個靦腆、柔軟的女聲在我右後方的空氣裡響起：「可以向您借個火嗎？」「當然，」我沒有替別人點菸的習慣，不過基本禮貌還是有的─我直接拿起打火機往後遞，「請便。」那個要借火的聲音並沒有接過打火機，反而又說：「請您替我打亮它好嗎？」
「唔？」我皺著眉一回頭，正好與她四目相對。
從沒見過這麼深邃的眸子；儘管我在小說裡早已寫過千百遍，但突然面對它們依然只有失神地手足無措。她的臉頰微紅，是因為喝了點酒，還是因為同我說話？她看著我，小小心心地說：「其實我不抽菸。我只是想看看，這麼漂亮的打火機點著了火是什麼樣子。」我一回神，才發現她略薄但精巧的唇間根本沒有香菸。
故事就這麼展開了。唔，我起初是這麼認為。
我看過很多喝了酒後話很多的人，不過她恰恰相反；她只要一喝酒，就會變得文文靜靜，用那種靦腆而小心的聲音講話。平常她則是個健談的人，喜歡聊天、害怕寂寞，身上總帶著某種我所缺乏的活力。相處、相戀，我們終於住在一起；而她對我的關心，終於也從穿著談吐延伸到喝咖啡不能用馬克杯等等的鉅細靡遺。當我回頭一看，突然發現我的生活竟然已經被完全推翻；於是我在一個夜裡提出分手的決定，她才驚覺我的忍耐已被磨成看不見的粉末。然後她道歉，我們重新擁抱，結果，惡夢再度上演。
我嘆了口氣，把菸頭丟到地上踩熄，抄起手邊的鏟子，哼著歌：
「我曾是如此深深愛她，但我必需殺了她；我曾是如此深深愛她，但我必需殺了她；我已經把她放在六呎之下，但我還是依稀聽見她的抱怨。」我蓋上最後一層土，開心地拍拍有點隆起的土堆，繼續哼著，「我知道我會想她，所以我應該要擁有她，就把她埋在我的後院黃土之下吧。」
拍拍身上的塵土，我打算去沖個澡。然後，唔，這似乎也是個值得喝幾杯威士忌自己慶祝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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