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農站在苗圃中間,一邊推著獨輪手推車,一邊拿著大杓子往苗圃中間,已經攏好一畦一畦的土上灑肥料。太陽正熾,曬得她一臉通紅,汗珠沿著鬢角一路低落胸前,滲進白色的棉布衫。提起腰間的水壺灌下最後一口菊茶,順勢向後彎腰伸展筋骨,今天的田活兒終於可以告一段落。然後她要回到屋子裡去陪大嫂一起準備午飯,幫她按摩酸疼的肩膀和後腰,用完午飯再睡個午覺。或許等哥哥去市區送貨回來,再去附近鄰居聊聊天串個門子。正在盤算著的當時,卻聽見易茂在遠處屋子門前揮著手大叫:「易農妳快回來……」
原來是大嫂為了摘午餐用的豆子,一個蹲下就破水,又喊著肚子痛,現在易茂正急著收拾東西帶她去診所。「那個花道教室的貨就麻煩妳去送,我實在沒辦法……」焦急神色寫在他臉上,那是一個第一次要當爸爸的人臉上的緊張,還有雙手指尖微微的顫抖。
「我知道你捨不得老婆一個人。放心吧,雖然我沒去過花道教室,但我大概也知道市區的那兩三條新開大路。我會辦好的,妳就趕快帶大嫂去生個漂亮孩子吧。」易農拍拍哥哥的肩,給了個肯定的笑容。去市區個別的店家送貨向來都是哥哥負責,她負責苗圃的工作和主要幾個集散市場和花市的大量出貨。於是,這回有機會到市區轉轉,她也樂得順便去看看逛逛。
因為時間有點趕,所以易農在目送哥哥騎著摩托車載著大嫂車門後,迅速的沖個涼換上乾淨衣服便點好花材開了車出發。她左手放駕駛盤,右手落在排檔桿上熟練的換檔,這姿勢令她覺得自己有幾分帥氣,畢竟在現在這個年代,會開車的女生並不多,而她是特別的其中之一。所以她開了一段路後,便愉快得哼起了從廣播中新學的幾首民歌。
當路旁房子漸漸多了起來,也就進入市區的範圍,她憑著哥哥口述的走法,將車子轉進了據說是花道教室所在那條很明顯的新鋪設大馬路上。據說,花道教室在一座很漂亮的日式庭院裡面,池子中還養了幾條在陽光下泛著金輝的鯉魚。
正當綺蝶起身準備去房子裡打電話給劉家苗圃時,熟悉的貨車樣子卻閃過眼前。她疑惑著趕緊跑出大門一探究竟,發現車子開過了頭正在遠一點的地方迴轉,準備開回來。她以為是易茂急著趕路送貨來不小心開過頭,正想著怎麼說點話消遣,卻發現跳下車來的是個沒見過的的面孔,她看著來人,剎時臉龐一陣酌熱。
「妳好,請問這是花道教室嗎?」
來人露出淺淺笑容下的晶亮白牙,輕輕點頭詢問,態度謙恭有禮。
「嗯……,是。」綺蝶簡直就要暈眩了,眼前這個男孩子透露出的風采,是她自從回到台灣後再也未曾見過。但,他卻只是個送花的……
「妳好,我姓劉,叫劉易農。請問,我該把花放到哪裡方便呢?」易農微笑著問,卻再也不敢定睛在對面的女孩身上,因為她是如此嬌柔可人,白晰皮膚下透著酡紅的臉蛋彷彿沾了露水的粉玫瑰,令人不忍摘下。哥哥怎麼從來沒說過,花道教室有個漂亮的女孩?在鄉下的女孩子大多要幫忙農事,因此練就黝黑健壯的身材,少有這般纖弱的體態。
綺蝶羞紅了臉,雙手交疊在裙前,彎腰示意易農隨她往屋裡的方向。這是日式的禮節,儘管在台灣已經知道不需要,但心裡一緊張,又習慣性的出現了。
「謝謝,請放這兒就好。」她偷偷望著易農搬動花材的身影,發現他並沒有太粗壯的身材,手臂肌肉線條明顯,卻擁有一雙有著修長指頭的手。儘管,那手看來也是忙慣粗活的,但卻很好看。
「這是清單,您要不要跟我一起點一下?」易農卸完最後一趟,從口袋裡掏出送貨單來要求核對,然而女孩卻一副沒有聽見,失了魂的模樣。於是她放大聲音又問了一次:「請問我需不需要跟您一起點一下花?」這次,她恰巧對上了她的眼神。
「嗯,不用了……」綺蝶幾乎控制不住胸口中卜卜狂跳的一顆心臟,只想知道眼前這人為何出現。「請問,為什麼今天不是以前那個人送花來呢?」她低著頭,假裝檢視著花材。
「喔,之前都是我哥送花來的,我是她妹妹,平常只負責送批發的部分。今天他帶我大嫂去醫院生孩子,所以才叫我過來。」易農因為綺蝶低頭看著桌上的花,所以放心地欣賞起眼前的女孩,一頭烏黑如緞般滑順的長髮。用髮夾束成半頭,連身的淡黃色洋裝有長蕾絲腰帶在背後繫出她纖細的身段。
「妹妹?」綺蝶一聽忍不住望向易農,隨即感受到自己的失禮,慌忙又低下了頭,「是這樣,我知道了。」綺蝶說不出自己是不是有點失望,她只知道眼前的「他」其實是「她」,下星期後,又應該是哥哥送花來。
易農似是沒注意到綺蝶那提高的音量的一聲「妹妹」,放下送貨清單後迅速退出教室回到車上,發動車子在轟隆聲中消失。連經過池塘時都沒有多看一眼,那聽說身價不斐的金色鯉魚。
綺蝶直到車聲完全消失後才回了神,然而追到門口去一看,車子早絕塵而去。
「妳會不會再來啊?」她咬著牙,一陣酸冒上鼻頭,有股想要掉眼淚的難過。
她有許多許多對易農的疑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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