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的志願就是當一個老師。但是隨著年紀增長,隨著逐漸理解自己極差的口語表達能力,我也就慢慢地不再去想這個夢。但是魂縈夢牽的,總是那種在擔心誤人子弟的焦慮之下,看著一群群孩子逐漸成長茁壯的育苗之樂。也或許這自小就有的難以企及的夢想,形塑了我近兩年來拈花惹草的興趣。
而最近,卻在因緣之下,加入了一個團隊,至社區大學提供課程。這是一群對社會尚具些許熱情理想的人們,組織起來的一個以社區大學為平台,以公共衛生為議題,所進行的一場企圖解放科學知識到民間的計劃。尚在草創之初,許將有些跌跌撞撞,但是很幸運地我於上週提供了一堂有關心理衛生的課程。
其實這原是我最有興趣準備的,卻也是最擔心因為學科疆域而備不妥的課程。雖然我對心理學頗有興趣,也曾修習過心理學與精神疾病知識,但是平時的我卻更有興趣於人處於社會中所必然遭遇到的各種矛盾與衝突,政治的、道德的、經濟的、文化的、社會的、知識的、歷史的、記憶的、性的、等等,以及這些矛盾衝突所帶著的意涵,因此要這個興趣駁雜卻一竅不通的我準備一堂將近一百五十分鐘的專注於心理衛生的課程,壓力的確頗大。
有趣的是,這壓力恰是我的幸運來源。因為在心理衛生領域中,壓力反應的調解是相當重要的一環,因此在我面對壓力備課時,同時也等於為自己預先上一堂活生生的實例探討。課程的準備讓我重新一次好好地審視壓力與隨壓力而來的情緒反應,並且著實地重新複習過去所學與思考這些知識的重點,可以引起學員興趣並引出某種地方社區力量的導火線。
到了上課當天,緊張是必然的情緒,但是上課經驗卻是非常的美好。將近廿個人,是原本報名人數的五倍,這預期之外的人潮,一方面讓我感到振奮,另一方面卻也更繃緊我的神經,因為人多表示大家對於心理調適的課程有著極高的需求,我也必須有更高水準的演出!
過了幾天之後回頭看當天的經驗,我發現我幾乎什麼都看不到,我無法抽離地去剖析我上課的狀況,我所能記得的就是學員熱烈的反應與互動,這是在社大上課所能帶來的美好感動。學員並非一開始就會願意把自己打開與一群陌生成年人交流的,因此我盡最大力去鼓舞大家分享經驗,並盡最大的力氣在傾聽學員所提供的經驗後將之整理,從課堂上所呈現的知識去重新詮釋個人的經驗,讓理論成為可親而可辨識的符號。
尤其當請學員與大家分享紓解壓力的方法時,大家從一開始怯生生不好意思,到一個個自動舉手提供各種減壓運動,我心中的感動實在難以言喻,從一位國小老師表演雲手,到一位退休的媽媽示範行功,以及其他瑜珈的、氣功的,可以全身舒展又可塑身的各式簡單運動,我只能讚嘆,讚嘆社區大學這個平台,是個多麼充滿學習的空間;我所提供的知識,是絕對遠不及學員們所互相激盪出來的火花。過了好幾天後,我才打開當天拿到的講師費信封,那時我有點偏妄地想,我不值得拿講師費的(也許這想法一點也不偏妄)!
課堂中有一個滿值得提出的現象,也是一個長久以來學術界經常紀錄到的觀察,就是女性比男性更為注重自己的身體,以及學習的機會。其實不僅如此,一直以來,社區大學中女學員總是較男學員來得多;包括我們的講師培訓營(以及許多非營利組織)當中,也是一股陰勝陽衰的氣氛。到底男人都死到哪裡去了,對知識與服務竟如此傲慢而不在乎。
我還記得,在某次到某里的鄰里會報中宣傳我們即將開課的資訊時,有位壯年男性鄰長看了看宣傳單,隨口說:「賺錢都來不及了,還讀書?」依稀,他同一句話重複了兩遍。只怪當時重點在推銷課程,不敢造次,否則說不定會用自己的不善辭令去說服他。
自然有許多結構性的因素可解釋此一現象。例如男性教育程度與知識來源普遍比女性高,因此不會把社區大學當成首要的知識來源;此外,男性也普遍比家庭主婦型婦女有較多的自由空間,所以這些婦女(尤其是開始進入「空巢期」者)會相對地比較把握參加服務與學習的機會;還有傳統的兩性分工觀念等。或許也就是因為那些具有影響力的男性在夜晚返家後只想坐在電視前好好休息放鬆,結果政治脫口秀大行其道,深深地與台灣的政治文化水平互相影響。
先不去管那些讓人會有點小挫折的現象,重點其實在於當天上課後我全身鼓滿的一種充實感。不像你去看一部戲、或一場音樂會那樣覺得落幕後的悵然,而是結束後回味互動所帶來的強而有力的精神推力,那跟報paper完後的壓力減退的感覺全然不同。下課後,整理完東西跟社大主秘哈拉後離開時也已超過十點,被遺忘了兩三個小時的飢餓感開始復燃。買了個吃食,回到家裡,褪下毛衣,雖是秋涼夜,內裡襯衫早已汗透。
備課時,曾經隨手翻孟子,在離婁上讀到一句讓我寒顫內省的句子,「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當時深自惕勵,別讓自己在課堂上成了政治不敏感卻自以為中性的「知識」的發聲器,現在回想起來,雖有尚待改進之處,但我相信我盡力不為人師的態度,就是那讓我至今充滿鼓鼓的熱情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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