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她,是為著那吃過便忘不了的鳳梨酥。
我們走進深埋巷內的手天品,撞見了迎面而來的笑臉。在那裡,每個人都是笑著的。微笑,沒有年齡。偉華姐一面為我們介紹手天品的特色,同樣熱情卻帶點人來瘋氣味的芳妤在一旁繞進轉出地拿出每一款產品讓我們品嚐。隨口提起了自己在進行有機飲食文化的相關研究,「我們這個就是用有機的呀!哎呀,你要找受訪者,我們這邊每一個都可以給你訪問!」頓時這群平均年齡45歲以上的媽媽們,七嘴八舌著爭相幫我出意見。我們交換了名片,我說「下次再找個機會來個“正式”的訪談。」,偉華姐一口答應了。
沒有想到,第二次見面我還是沒有達成我的目的。或者應該說,“正式”的訪談本來就沒有辦法提供我所需要的論文骨肉,我只是一直逃避去面對這個問題,以及自己性格對於與人閒聊的畏懼。或許,偉華姐比我還清楚這一層;的確,像她這麼一個習於採用“討論”、而非目的性會議型式的人,對於如何能在人際互動中擦出生動的火花想必很有她的心得。
幾經波折之後,訪談的時間、地點完全出乎我原先所計劃。或許對一個經手那麼多事業的女人而言,面對生活瑣事本就該放寬心些,才不致壓力失調。我們約在一個她看完牙醫後的晚餐時分,地點在台北與新竹之間──中壢,臨近牙醫診所有一家合菜館子,附設停車場。本來我始終有些隱憂,擔心她是不是對我別有意圖(基於台灣人對於“類直銷機構”的刻板污名),想要對我進行傳教或是拉我入會。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只能說她的手法太過高明而誠摰(或者我太容易受到召喚?),她在我們坐下後的第一句話,便已收服了我的心。「真是麻煩妳,一直主動打電話跟我確認時間、開車路線、還設想好了吃飯的餐廳、方便我們停車。」「我這個作慣了媽媽的,怎麼可能對別人的孩子不好呢!」
於是我們一路從她的求學、她的婚姻、她的職業,聊到她的孩子、孩子的求學、孩子的理想,談主婦聯盟從新環境基金會分家獨立的始末,談她對於凡事皆要「call人」、「討論」、「找事做」,「最受不了他們(泛指男性式)的行事風格,事情一出錯就要問到底是誰、是誰犯了錯?應該是要就這個事情本身趕快著手解決嘛。事情會發生一定有原因,誰在哪個點做了什麼並不是最重要的。」「每一次討論之後,一定會有改變。不要嘗試去說服誰,只要兩個人討論過了,總會有一個共識出來。可能開始的時候並不那麼明確,那也只能怪自己的功力不夠。討論一定會激發出一些什麼,別人想過我從來沒想過的,那就是收獲,就是改變,漸漸的就會看到成果。」「要有耐心,以我著手過的幾個經驗下來,我發現很多事情,從你開始慢慢上手、有眉目,到你可以看得到成果、甚至立法、得到大眾普遍的認可,常常要經過十年。對,真的是十年。」「做什麼都不要抱著期望,愛一個人也是一樣,你就去愛、不期望、不求回報,就是這樣很有耐心的,所以我做什麼事都慢慢的。」
「對家鄉、對土地的感情,真的不是什麼血緣關係,像我是外省人第二代,真的不會對這塊土地有什麼血緣上的感情。對土地的情感,是靠一些實際的經驗。真正讓你有感覺,是你真的要去做、去經驗過,就好像當初大安森林公園的案子,參與了它的抗爭過程,現在看到它這個樣子,你自然就覺得對這塊地方有感情。還有廚餘堆肥的推動,主婦聯盟很早就開始推廣了,那時候還曾經辦園遊會,教大家利用落葉作堆肥,你看現在要立法了,也是差不多十年,你就會感覺到說那個推廣是真的有必要,而且大家慢慢的在做、可以想像對這塊土地是真的有幫助。」
「我們都是從人的需要出發,從消費者出發。共同購買是這樣,手天品也是這樣,從消費的需求開始。」「所以你看我們的組織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別人通常都是一條編式的,就是上面的命令傳達下來底下就照著做。我們是像扁平式的,盡量去避免層級(科層制)的化分。就好比你想要做一個蛋糕,如果你只是說:我要一個怎麼樣怎麼樣的,另一個人只是照著你的意思去作,那做的人不會去想它如何做會更好。沒有討論,就永遠只有一個人的意見,你不會知道原來別人有這麼不一樣的想法、那是我從來沒想過的。所以我們有一個想法、一個需求,我們會開始討論,一個禮拜訂一個時間,每次討論都要有一個黑板、作記錄,然後討論到最後看今天談出了什麼,或者說我們下次要更深入討論些什麼。這可能要經過很久,但是一定會有東西出來的。在一個個各別的組織之間也是一樣,可能有所謂的相互投資,但那也比較像是合作經營的關係,而不是上下隸屬的。」
我們一邊吃飯,望著眼前這個腦袋裡裝著一大堆創意理念、各面向的社會關懷、迫不及待只求分身有術讓她去實踐的女人,怎麼像是一般人想像中年過半百、兩個孩子的媽呢?然而,從她口中講述出豐富的人生經驗,以及字字珠璣的處事∕世哲理,我的的確確感受到了,她的社會關懷蘊藏著母親的愛與包容,以及不同於男性的風格與態度。凡此種種,成就了眼前這位魅力十足的女性,也教我相信,主婦聯盟在眾多非營利組織及運動團體當中,之所以吸引了我,那不絕是因為我太容易受到召喚,而是因為她獨具的、堅強而穩定的溫柔。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