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殺人是對生命最大的暴力,為什麼人們在反對它的同時,又贊成制度性謀殺機制的存在?國家及司法殺人能保障生命與和平,或者只是讓世界墮入更黑暗暴力的惡性循環?台灣和美國許多州一樣,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們尚未具有買煙、喝酒及投票的權力,但奇怪的是,國家卻已經有權判他們死刑...。
日裔美籍人道攝影大師風間聰(Toshi Kazama)應台灣人權促進會等單位邀請來台,昨日結束進行為期四天的演講及攝影作品展示,風間聰誠摯而動人的演說讓無數聽眾為之動容;事實上,風間聰不只是一位人道主義者,多年前的他還因為遭受流浪漢莫名的瘋狂攻擊而幾乎和摯愛的親人們永別,但最終風間聰選擇了寬恕而非報復。
殺人死囚該長成什麼樣子?九年前,當風間聰在與美國阿拉巴馬州監獄完成長達八個月的交涉、第一次踏入少年死囚的牢房前一刻,他曾問自己這個問題;鐵門拉開後,他沒有見到窮凶極惡的殺人魔,只見到了無法分辨終身監禁與死刑差別、一生只期望擁有一雙Nike球鞋的智障少年邁可;那一刻,風間聰瞥見了死亡的顏色。
邁可--風間聰第一個拍攝的少年死囚,在他寫給外祖父母文法不通、錯誤連連的信中,畫著一雙期望已久的Nine球鞋,一旁還有一個標示、寫著﹁Peace﹂;邁可的母親生下他時,只有十五歲,加上濫用毒品的緣故,讓邁可成為智障兒,風間聰說,幾乎全鎮的人都知道,長大後的邁可智商,只有國小二年級的程度。
在鎮上分別發發生兩起老翁遭人分屍,以及老婦遭人性侵害、勒斃而後焚燒的重大刑案後,出現在現場的邁可立刻遭到逮捕、起訴;風間聰說,旁觀的邁可知道是誰犯下罪行,犯罪現場也採到了不屬於邁可的指紋,但檢察官卻堅持只對他一人提起告訴,並由法官判處死刑;風間聰在獄中與淪為其他罪犯性玩具的邁可相視良久,最後他緊握著邁可的手、給他一個擁抱,並親吻他的臉頰,因為他知道,當邁可家屬真正還能觸碰到邁可的時候,他可能早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十六歲的克莉斯汀、全美最年輕的女性少年死囚,連同男友將介入他們關係的第三者聯手擊斃,並用石頭重擊被害人的頭部、私下頭皮,取出一塊頭骨放在自己口袋裡;風間聰無法從克莉斯汀清秀的臉龐上分辨出犯罪者的特徵,只看出她對愛有極為強烈的渴望,以及被籠罩著的巨大死亡陰影。
風間聰造訪了克莉斯汀的母親,鏡頭前的母親會流淚、會傷心,但當鏡頭停止拍攝時,她便和一旁的男友笑鬧了起來;當被問到多久去監獄看女兒一次時,母親沈默了,這股沈默讓少年死囚後的死亡陰影,顯得更加巨大。
電擊、注射毒劑、槍決、噴灑毒氣...,美國各州仍在執行死刑的監獄,無不對急於對風間聰解釋自己所使用的死刑執行方式﹁比較人道﹂;風間聰想像著被注射毒劑的死囚要歷經雖只有十五分鐘、卻長如一世紀的痛苦,然後等著聽見自己肺部如爆裂般發出最後生命的響聲、嘎然死去,有時候針頭打歪了,還會再補上幾針...。
行刑室白牆上通常有兩具電話,一具直通典獄長室,一具則直通州長室,因為依據美國法律,州長有權在行刑前暫緩死刑的執行,有時電話聲響起,死囚與行刑者滿懷希望接起電話時,對方傳來的話語竟是﹁我只是要確定今天的死刑會準時舉行﹂;風間聰說,人類的殘忍,莫此為甚。
風間聰也想像著無數遭電流擊斃的焦屍,和槍決場舉槍一字排開、無不祈禱自己槍中填入空包彈的行刑人︵美國規定十位行刑者中得有一人裝填空包彈,以降低罪惡感︶,風間聰質問:﹁有哪種殺人方式是人道的?不管是以戰爭、宗教或正義之名?﹂
三十年前的日本刑法雖然有保護少年的規定,卻對於有弒父等殺害直系尊親屬行為的少年加重處罰,但因為這項條文違背基礎法理及日本憲法﹁人人生而平等﹂的精神,而被宣告違憲、失效;如今的台灣不但依然存有死刑,而且殺害直系尊親屬的少年也一樣得被判處死刑。
替代死刑推動聯盟執行長、輔大法律系副教授吳志光指出,中國、美國、台灣都是仍存有死刑的地方,但治安問題一樣未獲好轉,反觀早已廢除死刑的加拿大、香港等地,治安卻未見敗壞,顯見廢除死刑與否根本無關治安好壞;吳志光指出,國際人權法典一再呼籲各國廢除死刑,或僅限於針對殺人等剝奪他人生命的重大犯罪才可以實施死刑,但在台灣不但擄人勒贖未撕票得被判處死刑,就連販賣及運輸毒品,乃至於偽造國幣都可以被判處死刑、殘忍至極。
風間聰不風塵僕僕來到世界各地演講,他說,這麼做,是為了希望讓這世界有一絲轉變,這個轉變將確保他最疼愛的小女兒們生活在不再以各種名義進行報復、惡性循環的暴力世界中,這是為人父親的他對這世界最卑微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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