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在大家的驚嘆哀嚎聲中，我重新複述一次。學校給的教學進度表說這禮拜應當讓學生寫作文。我想了很久，正好這幾日教柳宗元「鈷鉧潭西小丘記」時說到好的文章應當是情景交融，我靈機一動，決定請他們談談自己在這座佔地十甲的校園裡，曾經有過怎樣特殊的記憶。
「請注意，文章必須扣緊○○的校園場景，以及你的個人記憶。」台下的學生三分之一呆愣著、三分之一嚷嚷不會寫，剩下的三分之一鬼叫著說要換題目。
而我一點都不慌亂。「以老師來說，恐怕要一年後我才有足夠的累積來書寫這個題目，但我可以跟你們談談，什麼是我說的校園場景與記憶。」
沒有任何意外，我跟他們提起惠文──關於下雨天曾讓我困擾的積水樓梯、關於從一樓到六樓我眺望視線的轉移。「我希望你們想一想，一年多來，你在這個校園裡，一定曾在哪個地方，發生過一些搞笑的、開心的、傷感的，屬於你和那個角落的故事。這樣一件事，讓你偶爾打從那裡走過時，會忽然想起、忽然嘴角浮笑、忽然暗自神傷…」
這是我第一次可以決定作文題目。必須承認，我是這樣慎重、這樣私心。當學生時最討厭寫八股的題目，如今總算能以老師的身份決定作文題目、決定學生必須寫什麼給我看，自然說什麼也得照自己絕不八股的原則而行。當然，從兩個班一致的哀嚎錯愕中我確定，這個題目必是他們想都想不到的第一遭。
而其實，我知道，還有另一個更私心的原因是關於這個城市、關於我自己。來到這裡將近一個月，不知是誰對不起誰，寬鬆一點說，我對這個城市還沒有真正的記憶。我拒絕記憶不宜煮食的自來水、拒絕記憶不是太油就是太鹹的食物，更拒絕記憶這裡亂無章法的交通和粗魯的城市氣氛。我這樣跟自己過不去，莫名的怒怨總在烈日下發酵、在車陣廢氣中爆炸。C回覆我的簡訊上說：也許妳可以試著給這個城市一點時間、也給自己一點時間。
於是，我很自私地想知道，別人在這個城市、在這個歷史悠久硬體設備似乎更悠久的學校，有過怎樣美麗、怎樣值得被存取的記憶？
我想起臺中的一切，山上的、山下的。而不管是山上或山下，每一個我喊得出名字、說得出故事的街道，所牽涉的絕不只是時空而已。我的記憶地圖，從來都是從「人」開始；我總是有了喜歡的人，才有喜歡的地方。
經過我的解說，學生不知是因為發現其實題目不難還是知道改題無望不必掙扎，總之，他們都安靜了下來。我看著他們，在心底跟自己說：一年後，也用同樣的題目來拷問自己吧。一年後，無論如何，我是鐵了心要徹底離開這個城市的。也許那時的我再回頭，關於○○，我也有一肚子故事可以說。
圖片說明：春天的大度山樟樹林。我總是在南台灣的樟樹下，想念大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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