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福】
物語中,男的因窺視到女方而挑起情愫,進入戀愛的世界;另一方面,也藉著窺視的場面把女的真面目告訴男方……在女性的身子、臉孔不易被看到的平安朝時代,男性往往只聽到琴聲或看到佳人筆跡就興起愛慕之意……
愛情,是年輕人永遠的憧憬。
現代人的戀愛,緣起、過程、形式,沒有一定的規則與程式。然而,以平安朝時代為背景的《源氏物語》,男女的戀愛,卻有一定的公式可循。
從窺視開始
這裡所說的窺視,日文原文是「垣間見」(kaimami)。「垣間」本為牆垣、籬笆之縫隙;「垣間見」就是從縫隙窺視的意思。
窺視,是源氏物語中男女戀愛常見的場面。平安朝時代的女性,不輕易在人前露臉,即使是同性之間,長大成人之後也極少相見。男子在元服(十二—十五歲)之後,就只有隔著窗簾,一邊望著屏風或几帳另一頭的女性了。
物語中藉著窺視的場面表現女性之美。女性被窺視到大都因為不小心所致。而且,同樣是窺視,也有階段的不同。對毫無關係的陌生女性,男性只有在建築物之外窺視的份兒,交往一段時日之後,或許會有在屋內窺視的機會。不過,即使是關係密切的女性,想要一睹「廬山真面目」,亦非易事。
首先談談建築物之外的窺視是怎麼一回事?〈若紫〉卷,源氏在北山窺視到年幼的紫之上──窗簾被風微微掀起,這時源氏剛好在附近才有機會看到。再者,〈野分〉卷,紫之上走到廂房屋簷邊觀看庭裡的花草時,不巧被因擔心颱風會登陸而來探望的夕霧看到。
夕霧是源氏的長男,紫之上是源氏的妻子。兩人輩分不同,平常紫之上是不可能被夕霧看到的;這一天颱風來襲窗簾被風掀起,而且屋內的裝飾物也因為風太大折疊起來,加上源氏又到另一妻子的房裡,三種偶然相加起來,紫之上才有破綻被夕霧窺視到。
再者,〈若菜〉上卷,有女三宮於夕陽餘暉中站在廂房的一幕。女三宮以內親王身分下嫁源氏為正夫人。當時的貴婦人常坐著,豎單膝,在室內走動時須以膝行。女三宮為什麼會是站著呢?而窗簾又為什麼沒放下來呢?
原來那天是三月下旬的某一日,年輕的貴公子在前庭踢球。女三宮從廂房窗簾的縫隙欣賞他們的比賽,正看得津津有味時,一隻被追趕的貓往窗外跳出,繫在脖子上的繩子勾到窗簾,拉起窗簾的一角,因此從外面可以看到裡面的情形。僕人沒有馬上把窗簾恢復原狀,碰巧几帳等遮蔽物又收起來放在角落裡,所以女三宮的身影才完全暴露出來。由於女主人和僕人一時的疏忽,使得柏木有窺視的機會,種下後來兩人私通款曲的遠因。女三宮身材嬌小玲瓏,頭髮烏柔亮麗,具備當時美女的條件,所以當柏木無意中看到時,彷彿被雷電擊著,深深的愛慕情愫於焉產生。
能夠在室內窺視到的,除了上述的意外場面,通常是因為紙拉門有破洞,或是迴廊的門開了。要是能看到女方的整個身影,可就是望外之喜,一般只能瞄到和服的袖口,再從袖口運用想像力描繪女方的樣子;或者只看到長髮而已。至於佳人的臉根本窺視不到的。
物語中,男的因窺視到女方而挑起情愫,進入戀愛的世界;另一方面,也藉著窺視的場面把女的真面目告訴男方。此外,也有女的因暑氣逼人把碎冰放在頭上、胸口上的不雅舉止被窺視到的。在女性的身子、臉孔不易被看到的平安朝時代,男性往往只聽到琴聲或看到佳人筆跡就興起愛慕之意。
男女的認識除了上述情況之外,也有透過介紹而認識的。如末摘花即由於大輔之命婦(源氏奶媽之女)的撮合而認識源氏,受源氏照顧一輩子。明石道人把女兒介紹給源氏;薰把宇治之姬君介紹給 宮。
博取歡心靠紅娘
平安朝時代,男女之間的戀愛能否成功,媒人往往具有決定性的作用;而當時最普遍的媒人就是女房。貴族女性有女房服侍,從梳理頭髮,服裝穿著,以至於關門、開窗等大大小小事務全由女房一手包辦。女房的意見往往對女方產生很大的影響力,因此,男方為了戀愛順利成功,首先不得不巴結女房,女房對於來訪的男性,會先評量,如果不及格,想要登堂入室可就難上加難;反過來說,女房如果肯幫忙,那麼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有的女房除了為主子著想之外,也會為自己的將來盤算,因此要是得不到好處,男方想再進一步交往可能門都沒有。朝顏與宇治大君都是拒絕結婚的女性,因為圍繞她們身旁的女房都抱著這種觀念。
媒人,除了女房之外,當然也有男性。如源氏看到空蟬的弟弟小君長得眉清目秀,心想他姊姊應該也長得不錯,就慫恿小君當自己的跟班,先攏絡小君的心,目標放在小君的姊姊空蟬身上。最後,源氏的心思果然沒有白費,藉著小君的穿針引線,終於有了一親芳澤的機會。
另一個例子是源氏為了得到朧月夜,先巴結朧月夜的女房中納言之君,甚至把地方官的職位也給了中納言之君的哥哥,在內外夾攻,裡應外合之下,源氏最後達成願望。
除了現實利益的考量,也有被男方的真情感動不顧一切幫忙的,如源氏與藤壺之間,如果沒有女房王命婦不理會亂倫的罪名大力幫忙,兩人的戀情絕不可能發展的。再者,浮舟身旁有二位女房,右近與侍從。右近被薰誠摯的態度所感動;侍從卻被←宮的深情所動,於是,浮舟處在薰與←宮之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取捨。女房的看法深深影響到主子,這也是明顯的例子之一。
一般男女的交往,男的先被傳言(聞)吸引,對感興趣的女性展開攻勢。傳言(聞)通常由女方的女房製造、散布的。女方從眾多男士送來的書信中,根據誠意、身分、社會地位挑選,當然,不是由本人挑選,而是由女方的父親或女房負責的。最初階段,連回信也由女房代筆,經過一陣子的書信往返之後,男方才能到女方家中拜訪,而且,頭一兩次還只能和傳話的女房談談罷了。之後,如果繼續展開猛烈的情書攻勢,也抓住了女房的心,那麼就有機會和女方直接談話。要進展到這一階段是相當不容易的,而所謂的直接談話是指男的坐在廊緣,女的坐在窗簾後邊几帳的背後,男的當然看不到女的臉,更遑論是身材、姿態了。敏感的人光從身子輕微的移動,衣服的摩擦聲以及細微的聲音就能察知女性的個性。兩人關係的發展,即使到距離女的非常近,女的仍會以扇子遮面,男的看得到的是額頭、髮端、衣服而已。更讓人吃驚的是,男女即使有過幾次肉體關係,還見不到女的廬山真面目,因為那時男女相會都在闇黑中進行。女的容貌肯讓男的看到,那可是「完全」以身相許喲!
源氏準備到須磨時和紫之上道別,在月光下「看到」紫之上的場面,別有一番深意,令人咀嚼。
源氏從明石地方準備回京時,和明石之君離別時,才第一次看到明石之君的臉。
情書攻勢
情書是寫在有淺淡圖樣的紙上,再以紅色或紫色、青色等鮮豔顏色的紙繫在開花的短樹枝上,連同短樹枝送給女方。情書的遣詞用字可說費盡心機,不但要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情意,又不能讓第三者識破。紙張不同代表的意義也不一樣;連信紙的折疊方式也非常講究,當然樹枝也不能隨便亂用。
當時的情書,主要是和歌,雙方以和歌贈答做為是否繼續交往的依據。因此,當時和歌不只是文學作品,也有實際的功能。
婚姻的成立與女性的深怨
男女論及婚嫁時,男方須連續三日到女方家,禮貌上天未亮就得回家;回家後趕緊寫信(即和歌)給女方,稱為「後朝之文」。和歌寫得越快,越表示有誠意;反之,如果不寫信即意味著瞧不起對方,這對女性而言是一大侮辱。
三天過後,男的回家的時間可以延到早上,這時由女方舉行結婚典禮,正式的婚姻關係成立。結婚之後男女不同住,男的到女方家過夜,第二天早上再回自己的家。
當時是「一夫多妻」制,造成不少女性的嫉妒、怨嘆與無限的悔恨!而且,為了門當戶對,貴族之間的通婚,叔姪、堂兄弟姐妹之間的近親結婚,都是當時社會的常態。另一方面,為了確保一家的繁華富貴,也常出現政治婚姻。
平安朝時代男女的戀愛過程充滿無限的浪漫,但也包含極大的危機!一旦結婚之後,主控權完全轉移到男方身上,往往種下女性深深怨嘆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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