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換下溼透的衣服,刀隼拿支鏟子在宗談玉的引導下開始一個一個挖,小時候宗談玉常常到山莊玩捉迷藏,雲彤知道的地牢和密室他也都知道,雲彤有時生談玉的氣,把他騙關在地窖,待他認輸才放他出來。刀隼不管一邊的木頭和磚瓦還冒著繞熱氣,從被火燒過的地方開始找起。火場裡像是火山熔岩口附近的軟土,溫熱下有著悶燒的炙燙,四周被燒得開天窗的屋頂有著隨時崩塌的危險。刀隼視若無睹,拿著鏟子拼命清出地窖的門,要宗談玉拿鑰匙將之打開,但總是找不到人。高興雪狼沒有被關在火場裡頭,卻也失望沒找到人,其他沒有被火燒到﹑有可能藏人的地方,總管派下人去清理的時候都沒有發現雪狼待過的痕跡。刀隼不想去思考「人早就被燒成灰」的可能。他只想人可能仍在某個還沒有清出來的地窖門的下頭,他必須快點將雪狼找出來……
「小心!」一聲驚叫讓正在挖廢墟的刀隼轉頭,引住他視線的不是外頭宗談玉的驚慌,而是撲天蓋下的陰影。被燒得脆弱的柱子撐不住屋瓦,當場折斷,上頭的橫樑和天花板失去支撐,轟然垮下。直覺抽出弔月,刀氣迴旋像是架起一個防護網,木板磚瓦全數被刀氣彈開,散落各處,沒了天花板,天光照進焦黑的廢墟中。正要繼續挖掘的工作,背上一道冷涼又尖銳的感覺,愣了下,隨即漫上的是火辣辣的撕裂疼痛,痛徹心肺,讓刀隼跌坐在地上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這是在戰場上,這樣毫無防備地承受攻擊,他早就被人打掛了,但是倒下的樑柱沒有殺氣,他又以為這裡的障礙物已經被刀氣掃光,卻沒發現身後不遠的半節廊柱遭刀氣掃過﹑面臨倒下的命運,折斷的銳利尖鋒不偏不移地往刀隼背上狠狠刮掃而過。曉得穿在身上的幾件衣服背面全扯壞了,涼涼的空氣撫上背,還有液體滑落的感覺。跑過來扶他的宗談玉看到被刮得血肉糢糊﹑煤灰和血漬糊成一團的後背,嚇得獃住了。
深呼吸好幾下才能忍住痛苦站起來,坐到一邊未被燒壞的長廊下。看到宗談玉轉身便忙著要找醫生。「不用……」不知道自己傷得多重,但依照走路血滴流淌在腳步旁﹑抬手都會痛的情況,傷沒有見骨至少也劃開一半的肉,醫生一定把他綑成木乃伊叫他休息,那麼雪狼就沒人找了。刀隼咬牙,脫掉上半身的衣服,要宗談玉拿水來沖洗傷口,金創藥灑上去後包紮。
「藥會被血水沖掉。」宗談玉猛搖頭,「你一動,傷口又裂,你得等傷口止血才能把藥放上去再包紮,最起碼要休息半天。」
休息半天?雪狼不曉得在哪裡,會不會這刻鐘沒救出來他就窒息了?想起這個刀隼哪躺得住,「不!」
「你要休息半天。」魏家的祖先怎麼這般愛挖地窖,東一個西一個,當冰窖當藏寶地當儲藏室當地牢,現在累得這個傢伙到處像是地鼠一樣拼命挖,如果沒找到人,總不會就大開殺戒吧?因為這場火而死的人,除了自殺的魏夫人,不需要再多了,喪事不是越多越好……說到喪事……「有個地方,只是我猜想的……」
「哪裡?」
「後山魏家的墓園,他們的墓室是山洞,以前我和雲彤會到墓園那附近散步……」
「帶路。」
「我得先跟雲彤或是總管說聲,他們才有開墓室門的鑰匙。」
「快點!」
墓門一開,刀隼也不管宗談玉會不會把門關上將他鎖在墓室裡,急慌慌地往下衝。不用走到最下頭,短短映進墓室的光線已經足夠讓他看到縮在階梯最下面的白影。「雪狼!」墓室裡迴響著大吼,刀隼衝下樓梯,也不管背上的傷不允許使勁,將雪狼抱出陰暗的墓室。
「雪狼?醒醒,雪狼!」
頭軟軟地靠著刀隼,在搖撼中隨著晃動,依照刀隼搖人的手勁和大吼,昏迷的人也該有點反應,但是雪狼仍然沒有反應。刀隼停下動作,他探不到雪狼的呼吸和心跳……一鬆手,雪狼像沒有骨頭的布娃娃般軟倒在他懷中。
「死了嗎?」宗談玉瞧著臉色快跟雪狼一樣蒼白的刀隼,有點不識相地問道。
「沒有……不會的……」刀隼猛搖頭,說的話卻像在自我催眠。如果來得及,如果雪狼才剛剛停了呼吸或心跳,或許人還救得回來……讓雪狼坐在身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死馬當活馬醫,真氣一運就往雪狼的體內灌。
哇的聲,雪狼嘴裡一口血噴出,眼睛睜開。刀隼連忙抓住往前軟倒的他,看他眉頭緊蹙按著胸口又咳又嗆又乾嘔,「聽得見嗎?雪狼!」
「水……」
抓過宗談玉遞上的水袋,刀隼扶他坐著好喝水,雪狼拿著水袋忙不迭地猛灌,卻是又嗆又咳,呼吸急促緩不下來,但又渴得很,好不容易斷斷續續喝掉一整袋的水,掙出的第一句話:「你想殺我啊……」五臟一陣翻騰,原本很慢的心跳忽然受外力壓迫急速跳動,現在氣血混亂,心跳得急得像是快迸出胸腔爆炸似的。
「你沒死……」
「會死都是你害的!」睡了幾天了?怎麼這麼渴又這麼餓?深呼吸調整自己的呼吸心跳,冷不防被緊緊抱住,雪狼嚇了一大跳,「怎麼?」
「你沒死。」氣色不好﹑卻會說話要吃要喝的雪狼,鐵定不是什麼屍變,是活跳跳的一隻狼了,他差點就要失去雪狼了。「對不起……」刀隼不是很清楚是要對不起什麼,可是他就是覺得很愧疚,如果他早一點發現雪狼不見﹑問問雪狼為何要生氣﹑還有雪狼一沒回來就趕快去找……「對不起……我真的……我不知道要怎麼說……」
「……嗯。」雪狼閉上眼,抬手回抱住刀隼,「我也是,抱歉。」手上怎麼水水的黏黏的?雪狼抬起手瞧,撫過刀隼背上的掌一片血紅,驚得他推開身上人,「你受傷了?」
「沒事……」
「沒事才怪!」胡亂纏著的白布全沾滿血,一定是傷口裂了,「你的背怎麼了?」
「痛……」心頭一放鬆才感覺到背上好痛。不過雪狼回來了…雪狼會照顧……想著想著,刀隼掛在雪狼身上,失去了意識。
醫生留了藥和方子,交代要好好靜養。山莊大半遭火燒毀,又逢喪事,刀隼和雪狼不方便住在山莊,改住到魏家在山青城裡的某個屋子裡。外頭雷雨不停,刀隼的傷也不便旅行,凌雲山莊的事情也尚未了結,他們一時也走不了。
「你那時怎麼搖不醒?」
「我用龜息啊!冬眠狀態。」雪狼歪著頭,洗淨的手挖著藥膏,抹在刀隼的背上。紀錄龜息功的那本武書是他從紀子焉的書房偷偷拿來看的,當時只是覺得有趣記下來,之前怕師娘擔心所以不敢試練,這回會使用是因為室內空氣不足,雪狼估量自己可能到上弦月出現才有辦法劈開那道石門,要熬過這幾天的方法就是用龜息將自己對空氣的需求和體力耗損降到最低。第一次施行他也不曉得會不會真的在五天後醒來,總是賭一個機會。「我第一次使用,看起來真的很像死了嗎?」
「很像。」刀隼點點頭,可能是當時自己慌到粗心大意,加以雪狼的龜息練得太好……
「我以為你知道這部功夫,會幫我解開。」以為刀隼見多識廣,應該知道這部功夫﹑明白如何把自己弄醒,想不到是嚇壞刀隼了。抹完藥,藥乾燥之後要包紮,因為是軀幹上的大面積傷口,白布條要在身上繞呀繞的,為了固定還要狠狠地纏,很像在綁粽子,雪狼對抹藥沒什麼興趣,對於把刀隼綁成木乃伊卻很有興趣。
「我不懂龜息。」那不是一般刀劍客會學的東西吧!靈山那種怪地方才有這種怪怪的書。「輕點!」他真懷疑雪狼在報復他,包紮用這麼大的勁做什麼嘛!把他綁得像個木頭一樣直挺挺,活像穿了盔甲似的。刀隼嘗試過自己包紮,但總是纏不好,只好認命讓雪狼玩了。
「上次綁鬆一點結果睡一睡就給扯掉了。」
「恩。魏家呢?」
「聽說一星期後要出殯了。」白天放刀隼在屋裡休息,雪狼到魏家在山青城的宅第去談事。魏家並沒有因為山莊被燒毀而有諸多財產損失,魏夫人在前一陣子便不斷將重要的文件﹑物品搬到山青城裡的宅第,地契等重要文件都沒有損失,因為山莊燒毀,雲彤必須住到城裡,重新跟城裡的人往來,另一方面跟宗談玉婚後,住山青城內也有利於宗談玉的工作。
算盤可打得精,燒了個山莊除掉刀隼,魏家搬離山莊住到山青城,就不會有人發現雪狼困在山裡的墓室裡,可惜這個計畫沒有成功。
從跟刀隼一起旅行開始,雪狼就沒有意識到身上背負了多少的人命,但他不記得死者,死者家屬卻永遠記得殺人兇手,魏夫人利用刀隼和雪狼的交情,利用刀隼無法解決下毒事件──恐怕是魏夫人自己下的毒吧──將雪狼找回來幫忙,因為她的武藝不高所以設計將雪狼關進墓室,怕刀隼礙事或報復所以連刀隼一並滅口。
「你還肯跟我一塊走嗎?」
「為什麼不?」
「還會有這樣的事,你是因為我才差點被人燒死。」
「就不會無聊啦!」這樣除了看風景之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刀隼奇怪地看著他,「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雪狼望著窗外,想了好陣子,轉頭看向滿臉疑惑的刀隼,「要把話說清楚。一起旅行,就該把夥伴放第一位。」
「不是本來就這樣嗎?」
「可是你沒有。」
「我有。」
「出門幾天不見,也沒個訊息,這難道叫有?」
「不叫。」刀隼很正經認輸,「我下回會跟你說一聲了,你也要跟我說一聲才可以不見。」
「好。」
不該無言地表達信任和重視,而要說出來讓對方知道,如果想要一起走,就必須適度地改變自己,不能我行我素,以為對方信任自己就掉以輕心﹑任性而為,因為是夥伴,所以應該要更小心更周到,說出來讓對方確實明白自己的行蹤和心情。不讓對方疑惑和擔心,兩個人同行的日子才能長長久久。
「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等魏家把我們損失的行李賠給我們。」
「他們會嗎?」
「應該會。」雪狼關了窗,躺在刀隼旁邊,「現在魏家的事情是宗談玉主導,他說會斟酌把事情委婉一點告訴魏雲彤。怨仇是魏夫人跟我之間的事,魏雲彤與我們沒有什麼直接的仇怨,魏夫人也是自殺,跟我們起衝突並沒有好處。如果把事情扯開,燒了一大個莊子只為了殺一個人,而且是為了魏夫人自己之前的私事,對魏家的名聲不太好。」
「這話是你說的吧!」聽起來像是雪狼去威脅人家。
「……是我和宗談玉討論完的結果。」不否認確實是用了點武力﹑虛張聲勢了一番,暗示如果魏家打算相逼,他們兩個流浪刀劍客也不會客氣。但畢竟宗談玉想息事寧人﹑專注在和魏家的喪事和婚事上;刀隼受傷﹑雪狼元氣有損,也不想真的動手。雙方就把事情談妥了。「過幾天行李送來,我們就離開這裡吧,你趕快把傷養好。」
「嗯。」還是有雪狼在好,一下子就把事情處理完畢,而且雪狼不生氣了,不會跑走了。刀隼閉上眼睛,雪狼煮給他喝的冰晶花茶有淡淡的香氣,他聞著聞著總是好想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傷所以特別愛睏。打了個呵欠,「……我們明早可以一起看日出了……」
「對啊。」雪狼帶著笑,不去提醒刀隼這幾天下雨是看不到日出的,而且刀隼因為傷而嗜睡﹑早上都是雪狼把他搖醒吃早飯。
感覺旁邊的人靠著他,刀隼睡意濃濃的腦袋裡只有幾個念頭:明天一定是好天,他早上要搖醒好夢正酣的雪狼,泡一壺早茶,一起欣賞美麗的日出﹑一起離開山青城﹑去看看雲與山的另一邊有什麼﹑繼續他們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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