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富的想像 Productive thinking 在本章和下一章裏,將簡單討論『想法 idea』怎樣在頭腦中產生,以及那些條件有利於創造性的思維活動。這裏,我也照其他章節的辦法,把一個完整的題目武斷地分開,以便對有關過程進行批判的考察。因此,本章所包括的很多材料應視為與『直覺』一章有關,而下一章內容的大部分也同樣適用於『想像力』。 杜威 (John Dewey) 把『自覺思維』分解為下列幾個階段。首先,對某種困難或問題有所意識,從而連成刺激。繼而,一個想像的解決方法躍入自覺的頭腦。理智現在才開始作用,對這一想法進行考察,決定取捨。如果想法被摒棄,我們的思維活動則回到前二階段,並重複方才的過程。我們必須懂得,重要的是:想法的形成不是有意識的、自覺的行為。它不是我們所做的事,而是在我們身上發生的事。 在平常的思維過種中,我們就是這樣不斷地考慮這些想法,連接了各個推理的步驟。而且,我們對此習以為常,竟渾然不覺。以往的經驗和訓練在頭腦中形成聯想,通常,我們就從回憶這類聯想的過程中,直接產生了新的想法及新的配合。但是,偶而在腦際也閃過某種特別獨創的想法,但並不以過去的聯想 (至少不以一開始就很明顯的聯想) 為基礎。我們可能突然看到了好幾件事物或好幾個想法之間的聯繫;或者,可能躍進了一大步,而不是像通常那樣,當一對或一組想法之間的聯繫業已確立,或顯而易見時只邁著小步子。這種大突變不僅僅在我們考慮問題時發生,而且在我們並不思考什麼問題也經常發生,或甚至在我們做著別的事情的時侯;在後兩種情況下,突變往往十分驚人。雖然這些想法與那些幾乎不斷出現而且不那麼令人興奮的想法之間,也許並無根本上的區別,而且也不可能截然區分,但是,為了方便起見,我們要在下一章以『直覺』為題把兩類想法分別加以考慮。本節將把注意力集中於創造性思維的一般特徵上。 杜威提倡他稱之為『思考性思維』的東西,即反覆思考一個問題,給予有步驟的和連貫性的思考,以區別於在腦海中自由運行的各種念頭。也許後一種情況最確切的名稱叫『夢 想』。夢想也有它的用處,下面就要談到。但是,思維可以是思考性的,卻又是效率不高的。思想家出於急躁或惰怠,可能對產生的想法審查得不夠精確,也可能在得出結論時操之過急。杜威說很多人或是由於他們受不了那種精神上的不愉快,或是由於他們把疑惑狀態看成是一種低劣的表現,而不能容忍這種狀態。 『要真正做到多思,我們必須甘心忍受並延續那種疑惑的狀態,這是徹底探究的動力,這樣就不致於在未獲充足理由之前,接受某一 想法或肯定某一信念。』也許,一個訓練有素的思想家的主要特點在於,他在佐證不足的情況下不輕易做出結論;而未受訓練的思想家則很可能這樣做。 有意識地創造想法或支配創造性想法,是不可能的事。當某種困難刺激頭腦時,想像的解決方法簡直是自動地躍入意識。這些方法的多寡或優劣,取決於過去對該問題的經驗和訓練的種度。我們能有意識地去做的,便是這樣來訓練自己的頭腦,自覺地把思想引導到某一問題上,考慮這個問題,並審查半自覺的頭腦所想出的各種建議。 杜威說:思維活動中智力是在建議提出後,它對建議所採取的行動。 在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我們知識的寶藏越豐富,產生重要想法的可能性就越大。此外,如果具有各種相關學科或者甚至不太相關學科的廣博學識,那麼,獨創的見解就更可能產生。正如泰勒 (E.L. Taylor) 博士所說:『具有豐富知識和經驗的人,比只擁有一種知識和經驗的人,更容易產生新的聯想和獨到的見解。』 有獨創性重要貢獻的科學家,常常是興趣廣泛的人,或是研究過他們專修學科之外的學科的人。獨創性常常在於發現兩個或兩個以上研究對象或 想法之間的聯繫或相似之點,而我們原來以為這些對象或想法彼此沒有關係。 在尋求獨創性的想法時,放棄杜威提倡的那種有方向、受理智支配的思維活動,而任自己的想像馳騁,即『夢想』,有時是有益的。哈定 (Harding) 說所有獨創性的思想家都是幻想家。她對幻想解釋如下:『就一個題目進行幻想,... 就是有意使思想消極地集中在這個題目上,使其順著思緒發生的軌道行進,只有在一無成果時才停止;而一般來說任其自然形成,自然分支,直至產生有用而又有趣的結果。』普朗克 (Planck) 說:『人們試圖在想像的圖紙上逐步建立條理,而這想像的圖紙則一而再、再而三地化成泡影,這樣,我們必須再從頭開始。這種反覆的過程對最終勝利的想像和信念是不可或缺的。在此沒有純理性主義者站立的位置。』 在作如此思考的時候,很多人發現:把思想具體化,在腦海中構成形象,能激發想像力。據說,馬克斯威爾 (Clerk Maxwell) 養成了把每個問題在頭腦中構成形象的習慣。埃利希也大力提倡把想法轉為圖形,這點我們可從他給自己的 『側鏈學說』畫的圖看出。圖畫的比喻在科學思維中能起重要作用。德國化學家 凱庫勒 (Kekule) 就是這樣想到苯環的,這個想法使得有機化學徹底革新。他敘述了他是怎樣坐在桌前寫他的化學教科書的:『但事倩進行得不順利,我的心想看別的事了。我把坐椅轉向爐邊,進入半睡眠狀態。原子在我眼前飛動:長長的隊伍,變化多姿,靠近了,連結起來了,一個個扭動著,回轉著,像蛇一樣。看,那是什麼?一條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在我眼前輕蔑地旋轉。我如從電掣中驚醒。那晚我為這個假設的結果工作了整夜。... 先生們,讓我們學會做夢吧!』 然而,物理學已經發展到這樣的階段:某些現象只能用數學的語言來表達,再也不可能用機械的比擬來表示了。 在研究傳染病的時候,有時最好像貝爾納那樣,採取生物學的觀點,把致病微生物看作是為自己生存而不斷掙扎的物種;或者,乾脆像畢生致力於斑疹傷寒研究的津澤對這種疾病採取的辦法那樣:在想像中,把疾病人格化。 特別是在物理學和數學中,尋求普遍性結論的一個重要誘因,是對論據之間的條理與邏輯聯繫的喜好。愛因斯坦說:『沒有什麼合乎邏輯的方法能導致這些基本定律的發現。有的只是直覺的方法,輔之以對現象背後規律的一種愛好。』 喬治 (W.H. George) 說,當觀察者看到他視野內的物體所構成的圖案有一個空缺時,他產生了一種緊張的感覺。等到填補了空缺,圖案的各部分各適其位時,觀察者感到輕鬆、滿意。普遍性的結論在完成任何一項任務時所體驗到的滿足心情,是另一種可以用此種概念解釋的現象。這種心情也許與任何有關報酬的事物毫無聯繫,因為它也同樣適用於那些不重要的事務,如填字遊戲、爬山或讀書。當有人不同意我們的觀點,或是出現違反我們信念的事實時,我們感到一種本能的氣惱,其原因也許就是由於他們破壞了我們已經形成的圖案。 人的頭腦在事物中有追求條理性的傾向,這一點並未逃過培根明察秋毫的慧眼。他警告我們要謹防這種傾向把我們引入歧途,使我們誤信自己看到了一種高度的條理性與均衡性,而實際上卻沒有這麼高的程度。 當人們正作出新想法以後,就要予以判斷。以知識為根據的推理,對日常生活和科學上的簡單問題,通常足以敷用;不過,在研究工作中,要作出有效的推理,可用的知識往往不足。這裏,人們只能仰仗『感覺』或『鑒賞力』。哈定說:『如果科學家一生注意細緻的觀察,訓練自己注意尋求類比,使自己具備有關的知識,那麼,這個『感覺工具』... 就將成為神通廣大的仙杖 ... 在創造性的科學上,感覺起了主導的作用。』 寫到想像力在科學上的重要性時,廷德爾 (Tyndall) 說:『牛頓從落下的蘋果想到引力的問題,這是有準備的想像力的一種行動。根據化學實驗,道爾頓 (John Dalton) 富於建設性的想像力形成了原子理論。戴維 (Humphrey Davy) 特別富有想像力;而對於法拉第來說,他在全部實驗之前和實驗之中,想像力都不斷作用和指導著他的全部實驗。作為一個發明家,他的力量和成就,大都應歸功於想像力給他的激勵。』 想像力之所以重要,不僅在於引導我們發現新的事實,而且激發我們作出新的研究,因為它使我們看到可能產生結果的事物。事實和想法本身是死的東西,是想像力賦予它們生命。但夢想和猜測若無推理使它們作有教的運用,也只是胡思亂想而已。在奔放的想像力中捕捉到的模糊概念必須化為具體的命題和假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