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球男˙布拉格的精神病院˙亞洲觀光客 >
March.20.2005 Pra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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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public.fotki.com/dustonscreen/czech_republic/simonecs_bohemia_life/my_exhibition_betwe/betweenmezi/page2.html
所謂的正常人,與非正常人,到底有什們明顯的分野?
這是我來到歐洲之後,經常會問自己的問題…常常會在布拉格的街頭,看到一些,
〝奇形怪狀的人〞.有喝醉酒的流浪漢,牽著狗;成群大聲咆哮的龐克青年,臉上的綠
色油彩與酒意一樣濃的愛爾蘭足球迷,坐在電車上,縮成一團在睡覺,彷彿一堆剛從
烘乾機取出的衣物,仔細看,才發現是個穿滿耳洞的青年...
通常那是在夜幕低垂的夜晚,所有的觀光客像退潮扳回飯店休息後;一種濃的化不開
的黑,伴隨著微弱的街燈,一閃一閃,像是預告著一齣關於夜的戲碼即將上演,通常我
感受得到這個時刻的來臨,就像是每當要下雨之前,你都會覺得氣壓明顯地變的比往
常低,或是颱風要來臨前一天的晚霞,總是充滿著魔幻且炫麗的色彩.
理性的人稱這為常識,較浪漫的人則相信這是預感…
我倒是十分享受在布拉格夜晚的冒險.
那些骯髒,濕滑,空氣不流通的陰暗角落,與這座城市特有的濃厚人文歷史味緊密地
糾結在一起.如同你將最昂貴,最頂級的香水,灑在一個開始腐爛的動物屍體上,你眼
睛看著的是那些數不清, 蠕動在飼主腸胃間大快朵頤的蛆,撲鼻而來的卻是典雅,高
貴,清新的香水味…如此嗆人的感官衝擊,在人的一生中並不常見.也許這也是布拉
格夜的冒險讓我深深著迷的原因 :
…去捕捉哪股氣味…
記得在2003年跨年的那天晚上,布拉格全城就像是的遠遠超過沸點的鍋爐,持續地沸
騰,加溫.彷彿就在上一次的夕陽過後,太陽再也不會升起,人們放肆地狂歡,街道上
隨處可見破碎的啤酒瓶,香檳,伏特加酒瓶,年輕人撘著肩高唱著他們所喜愛的足球
隊的隊歌,情侶們一手握著酒杯,一手緊擁著對方,如同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似地深情
地親吻,陌生人彼此之間也熱情的問候,擁抱…我置身其中,當時真的有一種錯覺,從
明天起,太陽將不再會升起,取而代之的是,無止境的狂歡與Party…
在買漢堡的地方,我遇到了兩個中年男子,很本能地,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們的存在,
兩個人都蓄著凌亂的長髮,幾個月不曾修過的鬍鬚,如果派人分別給他們一匹馬,一
把槍,一頂牛仔帽,這裡立刻變成西部片裡對決的場景.他們正在我前面3歩左右的距
離,帶著濃郁的酒氣,那濃郁的臭氣其實是有形體的,從那兩個醉漢的方向,一個箭
歩,衝上前來給你一個熱情卻只會令你厭惡的擁抱.我拿出我的相機,試著跟他們
〝對話〞(其時我那時也有幾分醉意了,我記得)…男子一手按在另一個男子 的肩
上,嘴裡接連地吐出幾的像是字的〝聲音〞,不斷地質問他.
另一個男子也迷迷糊糊地應對著,兩個人雖然是以站姿站著,但雙腳好像被上了發條
一樣,始終搖晃著.我試著靠進至離他們只有一步遠的距離,客氣地打了聲招呼,拍了
幾張照片…快門的聲音好像是保險箱的鑰匙,當那個男子意識到相機的存在時,保險
箱立刻被打開,可惜裡面裝的並不是大筆的現金,珠寶首飾,更不是我原本期待的友
善,而是一張充滿訊息的臉,一張寫滿著憤怒與厭惡情緒的臉,彷彿平日所累積的種
種怨恨,雇主解聘的無情,政府社會福利的不週,房東訕笑的嘴臉,老婆的抱怨,一股
腦地從保險箱裡,如脫疆的野馬,衝了出來.他甚至揮了揮掌,朝我相機的方向打過
來,我突然想到小時候,剛學會一些複雜的認字時,每次逛動物園,在那些老虎的柵欄
前都會看到的-〝兇猛動物,請勿餵食〞的告示牌,爸媽都會費心地解釋那代表著什
麼意思…我繼續拍了幾張照片,說了聲〝Hezky Den!〞(注一)正巧週遭的人在此刻
發出一陣驚呼聲,我以在最短時間內迅速套上自己夾克的敏捷,趁著週圍的噪音…離
開了這兩個被錯置場景的西部牛仔…
我才離開約5歩遠的距離,前方一團圍觀的群眾,擋住了我的去路,交頭接耳,議論紛
紛,而救護車也在這個時後趕到,我湊近一看,一個年輕男子,昏倒在地上,路面濕滑,
散佈的不同牌子香菸的煙蒂,醫護人員忙著替他做一些急救措施…之後將他抬上了
救護車…救護車的警鈴在這樣深的夜裡顯的格外地刺耳,我望著救護車駛離的那個
方向,穿過國家大道,急速駛過國家劇院那座古典且優雅的建築,鈴聲最後被沉重的
夜色吞噬於Valtav河的另外一邊…
另一個下雪的晚上,在從party 返家的途中,遠方不時傳來救護車或警車的警鈴聲,
路上的行人似乎司空見慣,只當作是這座城市背景音樂的一部份.一個中年人,穿著
淺藍色的工作服,搖搖晃晃地走在對街的人行道上,我馬上注意他到獨特的走路姿
勢,突然間他站定在一家眼鏡行的門口,盯著玻璃窗上的海報瞧,看的入神,但那是一
家隱形眼鏡公司的廣告,海報上是個雙眸晶瑩動人的年輕女孩,中年人像是個剛見到
女兒從學校返家的父親,親切地面帶微笑想知道女兒今天在學校裡所發生的一切,父
親的好奇從不間斷,海報上的女兒卻始終帶著那個甜美的微笑,靜靜地看著遠方,不
發一語.中年人生氣了,朝著海報開始咒罵,吐口水,更加以拳打腳踢,這場打鬥以中
年人的摔倒在雪地上收場…他朝向海報上的少女再吐了口口水,憤怒地離開,留下著
這條街上帶著錯愕表情的路人,有人抱著看笑話的心情嘲笑他,更多的人是拉起了大
衣的衣領,彷彿那個中年人帶來了一團更強的冷氣團,他們只想遠離那個地方,臉上
不帶有任何的表情…
又有一次,在秋天接近尾聲的維也納,難得預到那樣美麗的陽光.光線從周遭高聳建
築物的空隙中灑了進來,陽光與陰影,把市中心,St.Stephen’s Cathedral 前的廣
場,切割成好起個塊狀的幾何圖形,這個平日便是遊客聚集的熱門景點,許多街頭藝
人會選擇在這個地方進行一些表演,好從人來人往的觀光客中賺些外快.我在人群中
馬上就注意到一個穿著一身深黑,戴著黑框眼鏡,以及有個郵局標誌的鴨舌帽的中年
男子,帶著一整綑綁好的氣球,在廣場上來回地行走.他的視線始終緊盯著地面,低頭
不發一語,以他這身裝扮,起先以為他必是個賣氣球的生意人,只是心情不好罷了,但
是跟在他身後將近有3個小時,沒看到他跟任何一個路過的人交談,甚至,沒有任何的
目光接觸,更毫無要賣任何一個氣球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沈默地走在偌大的廣場
上,始終重複著某個特定的路線,在光區與陰影的交界之間徘徊…,我好奇地想著,這
有可能是某種街頭行動藝術的表演,但是在一次試探性想跟他聊聊天的嘗試之後,我
確定了一些事情.
我上前想要表明我的來意,沒想到我還沒開口,第一個字還來不及冒出來,他冷不防
的一個抬頭,讓我整個人楞在那兒,完全忘記原本要跟他說些什麼,他看著我的眼神,
我想我短期之內絕對不會忘記,我好像看到了一種炙熱憤怒,在鍋爐裡悶燒,又好像
一面被油漆粉刷過不下數十遍的牆面,漆著一層又一層的疑惑,伴隨著一種完全沒有
神采的脆弱與空洞,眼神仍然發散出一種可供辨識的光束-一種純粹的黑色…我好像
調皮的小孩,吵醒了在星期天好不容易可以睡個午覺的大人,他以一種極冷漠卻憤怒
的語氣說了一連串奧地利德語,意思是要我離他遠一點,還強調了兩次,〝離他越遠
越好…〞
最後我選擇讓他和那把氣球獨處,雖然我真的很想了解那張憂鬱的面容,那樣憤怒的
眼神,以及那串氣球背後的故事…廣場上依舊人來人往,許許多多的觀光客,和攜家
帶眷的維也納市民,都想要趁著這個宜人的午後,出來散散步,享受片刻的歡愉,在眾
多笑顏的反襯之下,那個帶著一整捆氣球的黑色身影,在廣場裡,顯得更加地顯目,卻
也格外地孤寂…
突然發現,自己在拍照時,或多或少總是會遇到那些陶醉在自己世界,被一般人冷眼
相待的人,反覆地看著那些照片,有時想想,人真的是很脆弱的動物,尤其是在情感方
面.
奇士勞斯機(Kieslowski)在他的書裡寫到,很多人死去的理由,只是因為無法繼續活
下去,每次讀到這段話,我想都會想到我那些〝在路上遇到的奇形怪狀的朋友〞,我
想像為什麼一個人就這樣輕易地被擊倒了,被酒精所控制,沒辦法好好說話,開始從
外往內縮,就像翻過面來的手套那般,就那樣一股腦地自己的世界裡頭去了…
現今的醫學,對於人體的認識,除了人腦之外,幾乎都有十足的掌握與了解,甚至在科
技無所不能的現在,醫學家們對於人腦的認識,和其他部位比起來和是相當的貧乏…
我喜歡拍有關於人的照片,不同人在不同環境的不同情緒狀態,一直是我深深著迷的
主題,在街頭遇到過這麼多不同的角色之後,我下了一個決定,有了一個到精神病院
裡拍照的計畫,我倒想看看,是精神病院裡頭的人,還是外面的人,到底是誰比較瘋
狂?不過,我必須承認,這個點子本身便具有一定程度的瘋狂…
布拉格有座號稱全中歐最大的精神病療養院- Bohinice mental hospital(注
二) ,熱心的院長助理告訴我,這裡目前有1350位病人,85位醫生,420位護士,我心
想,〝嗯,這的確是個瘋狂的城市〞,當然只是心理暗自想著,沒有告訴他.我寫了一
封長信,請我的捷克室友Adela替我翻譯,那一天飄著大雪,我先坐電車,再換公車到
了布拉格近郊的Bohnice hospital站,只是怎麼找都找不倒那所醫院,一心想著碰碰
運氣,四處打量那些〝可能會是精神病院的建築物〞,我心想,既然是精神病院,佔地
應該有相當的規模,建築本身應該不具有什麼美感,四周一定有圍牆或是鐵絲網之類
的,試了幾次,不過運氣不怎麼好,被我認定是精神病院的,那些死氣沉沉的建築,除
了老舊之外還被畫上了塗鴉,冰冷的鐵絲網外牆,其實都是當地的高中,(希望當地的
學生不會有被冒犯的感覺),雪越下越大,在這種天氣拜訪精神病院實在不是件愉快
的事,就在我快沉不住氣,想要放棄之際,奇蹟似地我遇見了走在路上推著嬰兒車的
捷克同學,他也一眼便認出我來,畢竟在這個地區是鮮少有亞洲觀光客會來造訪的,
我滿心歡喜地問他往精神病院的方向應該怎麼走,原本娃娃車裡的嬰兒的哭聲頓時
停止,他驚訝地問我有哪裡不對勁嗎?在我說明拍照的來意之後,他彷彿鬆了口氣般,
告訴我正確的方向,但是我還是覺得他回頭和我說再見時的表情,和往常不太一樣…
依照他的指示,從遠處我便看見了,朋友口中那座醫院裡教堂的尖塔,穿越過這一帶
的住宅區,走近一看是一座莊嚴而古典巴洛克式鐵門,上面有著細緻卻光澤褪盡花
紋,正門沒有開,左邊一扇只容許一個人通過的窄門,三部五時有著背著背包的年輕
人,提著大包小包的像是水果食物之類的老太太,我在門口點了根煙,想確認一下這
棟像是大學的建築到底是不是就是Bohnice醫院,接下來進出的人越來越多,各式各
樣年紀的人都有,各式各樣的表情也有,我也跟著穿過窄門,接著,
我想我成了第一個踏進這所精神病院的台灣人…
民眾可以隨意進出,門口沒有想像中,戒備森嚴的警衛,就像是一般醫院,雖然我還是
覺得像所大學的感覺.我穿過第一棟主樓,主要辦公室集中的地方,接著,呈現在眼前
的是一座大教堂,教堂前有座氣派的大草原,只是全為積雪所覆蓋.這裡沒有市中心
的喧擾,只是往來的人群臉上都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只是提著大包小包,快步走向
下一個目的地,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一個一般病人可以自由出入的醫院,只要有醫師
的許可,部份的病人可以自由的出入,如果願意的話,甚至可以到市中心,但是大部份
的病人選擇待在這個有農場,商店,網球場,劇院,這個可以自給自足的小天地裡.我
在這個感覺像是住宅區的大公園裡漫步著,一棟接著一棟,二十世紀初期的雙層建
築,一區一區整齊地座落在事先規劃好的區域上,只是與一般住宅區稍稍不同的是,
這裡沒有街道名稱,每座舊式的房舍前,都有一個藍底白字的標示,大約是從1 標示
到 35,幾乎所有的窗戶外圍,都加上了一排厚重的鐵窗…有幾個過往的行人以一種
極怪異的眼光打量著我,在經過我身邊時還刻意放慢腳步,在我們已經擦肩而過之
後,視線還停留在我的身上,彷彿什麼東西被膠水黏上似的…說實話,我真不知道他
們是驚訝這裡竟然會有像我這樣的〝亞洲觀光客〞拜訪,還是因為他們是病人…
我見到了院長,是個氣質優雅風度偏偏的中年男子,穿著很體面的白襯衫,搭配著斑
白的頭髮,他很客氣地告訴我,會把我拍攝的請求轉給他負責的同事,原則上應該沒
問題…
下一次會面,我參加了生平第一次的-精神病院導覽.
To be continued…
Simon
March.20.2005
Prague
(注一) Hezky Den,捷克文,Have a nice day 的意思.
(注二) Bohnice Psychiaricka lecebna 捷克,全中歐最大的精神病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