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只剩下蜂蜜的幻覺。 如果可以變成花的話 如果可以變成雷聲的話 如果可以變成時間的反面 如果可以變成抵達的極限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而我們就是黑暗的維度 在思索，書寫與閱讀之間，接近神聖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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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說話，耳朵就有了靜默的戰慄。他一說話，聲音就有了深度，空間像是往默的內部挺進許多。他一說話，時間就有了氣味，在鼻端，營造成一股黑色的芬芳。他一說話，肌膚與骨就有了震動，像是共鳴，比性慾更強卻又無關於性的共震。他一說話，世界就降低了一點，所有的高度都不再張揚，都以最低而堅硬的形式，展示在所有的觀點裡。他一說話，他一說話。

 

　　他是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

 

　　三月八日，晚間，國家音樂廳，台灣國際藝術節，詩文演奏會，菲利普‧葛拉斯&李歐納‧柯恩《渴望之書》，詩文和圖像皆來自柯恩，譜曲當然是菲利普‧葛拉斯/Philip Glass（關於他，默的所知與聆聽經驗可見《食影人：第Ⅱ吞食》之〈傾聽者請你為我的耳點燃火焰——默看《菲利普葛拉斯12樂章》〉），座位二樓五排五號。入座前，在前台買了《渴望之書/Book of Longing》（由尉遲秀召集多人譯成，國立中正文化中心出版）。在《美麗失敗者》（李三沖譯，大塊文化）之後，便一直想著可以讀讀柯恩的詩句。而今確實如願以償了，便來聽聽他的〈渴望之書〉（尉遲秀譯）的幾小段：

　　　　　　　　　　　　………

　　　　　　　　　　　　我沿路前行

　　　　　　　　　　　　從混沌到藝術

　　　　　　　　　　　　慾望是馬

　　　　　　　　　　　　沮喪是車

　　　　　　　　　　　　………

　　　　　　　　　　　　我的紙太白

　　　　　　　　　　　　我的墨太輕

　　　　　　　　　　　　白晝不願寫下

　　　　　　　　　　　　黑夜鉛筆的字句

　　　　　　　　　　　　………

　　　　　　　　　　　　這時她將誕生

　　　　　　　　　　　　為了某個神似的你

　　　　　　　　　　　　沒人做過的事

　　　　　　　　　　　　她將繼續

 

　　　　　　　　　　　　我知道她要來了

　　　　　　　　　　　　我知道她會看

　　　　　　　　　　　　那就是渴望

　　　　　　　　　　　　這就是書

 

　　或者〈你也輕聲吟唱〉（尉遲秀譯）：

　　　　　　　　　　　　………

　　　　　　　　　　　　你吟唱。

　　　　　　　　　　　　你吟唱。

　　　　　　　　　　　　不是為你自己

　　　　　　　　　　　　而是為了造出一個自己

　　　　　　　　　　　　從繁星的腸子裡

　　　　　　　　　　　　正在腐爛的舊日食品

　　　　　　　　　　　　從你自身呼吸

　　　　　　　　　　　　沒有愛情的砰然聲響裡。

　　　　　　　　　　　　你將成為歌手

　　　　　　　　　　　　快得來不及怨恨

　　　　　　　　　　　　對手的魅力

　　　　　　　　　　　　你吟唱，親愛的

　　　　　　　　　　　　你也輕聲吟唱。

 

　　在葛拉斯的音樂到來以前，柯恩的字已經在默的腦海舞動出旋律。極為私密的內部。像是內臟處湧起一股黑暗逐漸把默的整體意識吞入一般。那樣具體的，而隱微，而深刻。

 

　　現場除了舞台中央的小塊屏幕播放著柯恩的詩與畫外，還有演奏及歌唱。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和笛與鼓，還有葛拉斯自己彈奏的電子琴。提琴像是有光。明亮而憂傷的光。那光以落葉的型態存在。像是蕭蕭的，枯黃的葉，從耳梢擦落。於是乎就是滿城的葉，凌亂了一地。默便被那憂傷扯到深邃的某一邊去。非常精彩而叫人讚嘆。尤其是小提琴手上前獨奏的那種靜好之中有著狂野的姿態。笛音也挺正點，彷若千花之葬，有著視覺化的高超技法。

 

　　至於歌手，以默的個人喜好來說，並不是太了不起的歌唱。四個歌手（二男二女）的歌聲駕馭不了葛拉斯的音符，全不及李歐納的說話。反而是他們搬著椅子的來去、走動，宛若沙龍般的，私人的性質，很有意思。

 

　　葛拉斯的音樂仍舊有大量的重複。他在那之間透過疊積而延展、伸動節奏與旋律的非既定性。他讓反覆的平庸變得活性，變得足以在耳內燎燒。換言之他在限定之中完成了越過限定的非凡格局。

 

　　樂曲之前，會播放柯恩的吟誦。那吟誦有著從黑暗的深處走來的奇妙在。不只厚。而是更為堅定的溫柔。那溫柔彷若可以含蘊了無盡、無盡的黑暗。黑暗之內的溫柔，更勝於光亮之中。而其間的哀傷像是被時間滌洗過，於是顯得分外有美好的質地。那是不刺不害的哀傷。那是猶若光陰悠悠的哀傷。並且在那之後還躲藏著對生命的渴慕，對女體的，對色情的，對慾望的本質，的諸多渴慕。猶如老樹一般。以最滄桑的模樣巨大著。並持續的、長久的，靜止於夜幕之下。無可銷毀。

 

　　所以我們最後再來唸唸他的〈情色迷霧〉（鴻鴻譯）：

　　　　　　　　　　　………

　　　　　　　　　　　但現在我倆已度過那個階段

　　　　　　　　　　　我有一千年可以

　　　　　　　　　　　向你訴說我如何升到

　　　　　　　　　　　所有事物可以上升的高度

　　　　　　　　　　　我如何變成

　　　　　　　　　　　你的理想情人

　　　　　　　　　　　純粹為了你的美麗

　　　　　　　　　　　而活

　　　　　　　　　　　………

　　　　　　　　　　　還有啊最初那些夜晚的甜蜜

　　　　　　　　　　　以及那第二十三個夜晚

　　　　　　　　　　　以及所有的夜晚

　　　　　　　　　　　在死亡與痛苦之後

　　　　　　　　　　　今天這個早晨的甜蜜

　　　　　　　　　　　蜂群朝裂開的蜀葵

　　　　　　　　　　　猛然撞擊

　　　　　　　　　　　還有這桌上靜物

　　　　　　　　　　　的完美秩序

　　　　　　　　　　　我們那些離譜的舊日意願

　　　　　　　　　　　的無足輕重

　　　　　　　　　　　當我們消弭

　　　　　　　　　　　當我們消弭著

　　　　　　　　　　　所有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