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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4-27 09:00:00| 人氣2,156|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目擊武俠:寫在20140404故事文學講座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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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四日,在奇異果文創裡我講座的題目是:「從《獵人HunterxHunter》看見武俠走進故事文學系統的美麗路徑」。當晚,因為專注度的問題(喉嚨一直很痛),說得顯然相當快速零碎且凌亂。但主要想表達的重點就是如何從《獵人》這部漫畫往外輻射到武俠的領域,並看見故事文學的存有性。所謂故事文學呢,是奇異果文創總監劉定綱定義出來的專用名詞。說得稍微簡單一些,故事文學是使得大眾通俗文學願意認真起來,或者故事文學是使得嚴肅文學願意娛樂。也就是說,故事文學即嚴肅文學與大眾通俗文學以外的第三勢力──

  說故事其來有自,在人類起源裡必不缺乏的,而後有文字,而後有了人對於如何以文字說故事的長期性經營,於是連連續續累積了千百年,就發展成為文學,充滿技藝性(這自然是猛烈門檻)的文學。然後是工業革命到來,然後文盲的時代結束(但時至如今大概不難發覺人們正在演化成知識盲思考盲的模樣),然後中產階級興起,然後閱讀不再只是專精的技藝,閱讀成為市場的一環,閱讀被要求必須娛樂普羅大眾(尤其是小說的部分),然後是不得不然、開天闢地的兩大陣線橫空問世──兩道陣線自然就是彼此看得相當難以順眼對壘不休的嚴肅vs通俗領域。

  嚴肅文學往書寫作為一門藝術的暗黑洞穴走去,走入那幽微得必須有特定眼力與手藝者方能辨識的最深處去;大眾通俗文學工作者則是行向服務讀者、使讀者感覺愉悅舒適的康莊大道(其後甚至在小說這塊土地上奇花異放衍生了在文字上更求淺白、在意義上企圖停止意義且追求不斷打破小說規則而終於變成喪失秩序性只是凌亂的隨機跳躍再也不需要連貫性與整體感甚甚至隱隱約有背反文學必然經典化法則的輕小說)。市場一刀兩斷,讓兩造楚河漢界起來,一派老死不相往來的形貌:嚴肅文學歧視大眾通俗,存在某種傲慢的心態;於是,大眾通俗自自然然始終採取敵對姿態,痛斥嚴肅文學罔顧讀者權益。論戰沒完沒了,不止不休……

  而故事文學則意圖使故事從嚴肅文學的場域裡復原。這個復原就意味著中性(中間質)的故事必須被提煉被覺醒的目光捕捉出來,必須被清澈地指出來。故事文學並非只是將文學裡的故事倒反成故事優先於文學技藝,而比較是有自覺地進行說故事技巧的累進。換言之,故事文學書寫必須重視珍惜故事的完整感,不被文字技藝性的追逐全然迷惑。這亦是一條必須跳出來重新演化的路徑。如果說嚴肅文學靠向作者端、大眾通俗文學接近讀者端的話,那麼,故事文學要做的就是踩在兩者之間的龐大鴻溝上,以具有清晰想像力與自覺意識地進行對文學書寫的再次召喚。職是之故,故事文學書寫者不止是對讀者負責,還得要對小說書寫與小說史負責。

  那麼究竟故事是什麼?按照我個人的定義,故事是一種行動的機制,在深沉處帶著交換意味的行動機制。故事從說/寫故事的這一邊將記憶情感意義思索經驗知識道德想像等等,轉移到聽/閱讀故事的人那一邊。這是又神祕又美好關於換取的旅程。人與人的換取,人與世界的換取,世界與世界的換取。換取自然也包括著聽/讀者對說/寫故事之人的反饋。故事漫漫長長的演化下來,產生多種樣貌,但歸根究底它還是免除不了從一邊走向另一邊的(心靈意識)行動基調。

  故事同時也是由情節與細節所組成的複合物。於嚴肅文學裡頭往往情節只是為了服務細節而存在(不免細瑣化叼絮化無盡耽溺最後陷入最自我性的僵局且呈現著某種消解他人存在的傲慢感),反之在大眾通俗文學細節則是要展現推動情節的功能(只顧完好無缺的情節主軸而難以產生美好的深入感,讀者只能被驅趕一樣的直直通向故事結尾)。故事文學書寫顯然必須理解並製造細節與情節的平等性,使得兩者在文本裡能夠有最為依依不捨的對話空間。

  故事文學書寫者透過種種專注於文字的錘鍊以及對事物的觀察與省思將正努力平面化到底的大眾通俗文學拉昇起來,並且把天上飛得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嚴肅文學扯回地面讓其紮紮實實地踩在地面。故事文學必須對抗二維化的風氣,盡其所能地製造立體感,但又不能像嚴肅文學式的彷若活在四度還五度空間的漫遊者一樣,眼中盡是空無一物以及無所不在。故事文學其實是一頭召喚獸,它必須微妙但肉身實在地回應著書寫者的傾訴與閱讀者的傾聽。故事文學是悠游於「之間」、在空白地帶上舞動風姿的書寫觀念。

  我必須再次強調故事文學所要召喚的第三勢力區塊並不是沒有人做,實際上有許多書寫者都做得極好,譬如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Le Guin、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東尼.席勒曼/TonyHillerman、尼爾.蓋曼/Neil Gaiman、盧基揚年科/Sergey Lukianenko、大衛.米契爾/David Mitchell、桐野夏生、石黑一雄、保羅.奧斯特/PaulAuster、丹.西蒙斯/Dan Simmons、羅蘋.荷布/Robin Hobb、……不過他們並沒有進行此類的號召與定義。即使故事文學看起來像是個偽議題(畢竟有人已經在做了),但至少在島國上還是首度有這麼一個清晰標示使小說裡的娛樂性必須認真起來的行動。而此一故事文學講座這樣的一次定義與重新命名的自覺(書寫與閱讀)行動,成效如何,我們也只能且待日後分曉。

  故事文學以我來說大抵如此。但此間的意義賦予或種類探尋當可留待他人的補充。而我念茲在茲的武俠,武俠小說又要如何脫離大眾通俗文學系統,走向故事文學的鮮豔系譜呢?

  如我過往反覆提到的,必須擁有自覺。自覺也就是必須清清楚楚的理解自己正在什麼位置上做什麼樣的嘗試、奮戰。放在武俠書寫裡,也就是得要克服此前武俠小說的典型書寫,重新挖掘可能的還沒有人寫過的議題與途徑。作為武俠書寫者的自覺,是完完全全認識到筆下人物、武藝、江湖等等整體生存樣貌發展的非得如此不可──自己所寫下的事物如果缺乏必然性,恐怕不會是一種負責任的書寫態度。自覺除了明明白白的意識力,也少不了要有承擔責任的意志力。我的【大虛空記五部曲】(包含《天敵》、《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七大寇紀事》)以及今年將出版的《幻影王》、《在地獄》無不如是。

  而我為武俠提出的再定義是:「武學部分作為小說整體性(含括人物、名詞、武技、江湖、時代)命運的隱喻,並且認識到其暴力本質(逐漸逼向對暴力美學化合理化合法化設計的消除),同時要連綿不斷地追問著在各種夾縫中之人的生存處境。」(請注意:隱喻並不是曖昧模糊的。隱喻應該要是具備高度精準的。隱喻是一段區間,書寫者必須找到最好的詞語以捕捉到那截位置裡的可能性),這似乎也頗為符合故事文學場域。

  單就暴力來看,過往的武俠對人物展露的武技缺乏由衷而明亮的關愛,即便是金庸投入了具有一定準確程度的關心(憨厚的郭靖一定要練必須實在苦練的降龍十八掌、精靈古怪的黃蓉一定要使靈巧多變的打狗棒法、三心二意的張無忌非得用乾坤大挪移或太極拳不可……),但仍舊對武的暴力性沒有更清晰的顯露與注意力。而我在這裡想追問摸索的是:一個能夠認識、理解、收服暴力乃至於與體內的暴力性和諧相處的人,如何可能不是俠,不走進俠者的在路上呢?

  重新命名、重新定義,一直是我認為書寫裡最有意思的部分,那也是思維方式的再演化。我私下敬稱為定義大師的米蘭.昆德拉就常常要對語言、字詞展開更為精準的思索與標誌。而昆德拉曾直接在小說這樣現身說法:「『我跟你一樣,我也喜歡大仲馬,』我說。『只不過,在那個年代,幾乎所有的小說都太耽溺在情節一致性的規則裡了。我的意思是,它們全都是以情節或事件單一的因果連貫性為基礎。這些小說就像一條狹窄的街道,人們拿著鞭子在後頭抽打著小說人物,要他們沿著這條街往前跑。戲劇性的張力,這是小說真正的噩運,因為它把一切都改變了,甚至連最美好的段落,最令人嘆為觀止的場面和觀察都變成只是導向結局的一個階段,而在此之前的一切意義也都以結局為中心。小說被它自身戲劇張力的火焰吞噬了,燒起來就像一捆稻草。』

  奇妙的是,昆德拉說的那個年代所有的小說怎麼讀起來恰恰就是如今大眾通俗小說的概約最大公式呢?一種扁平的沒有立體性豐饒感讀起來幾乎一模一樣二維得可怕的「標準化」小說,現在大概不乏所見,甚至該說是俯拾即是。不過,麻煩的地方其實還有昆德拉小說所意欲倡導的,「『……今天不論哪個還在寫小說的瘋子,如果想保護他的小說,就要寫得讓人沒辦法改編,換句話說,就是要寫得讓人沒辦法再講給別人聽。』」然而,來到當代,這種瘋子其實真正要命的多,在嚴肅文學裡遍地開花啊,這難道不也是另一種標準化嗎?或者我們應該說反(/非)標準化的另一種標準化?無論如何,當像樣(像同一個樣)的小說無論在通俗或嚴肅場域都帶著同質性時,這難道不是書寫的危機嗎?

  故此,我以為二十一世紀武俠書寫者的使命正在於必須致力寫出不像樣(不像同一種樣)的武俠。往武俠源頭去想,古老定義的俠以武犯禁這五個字(一直以來也被多位前輩與論述者提過並一再闡釋),我自己的現代性解釋是:「作為俠,係以肉體暴力形成的技藝對充滿暴力性且巨大的體制展開衝撞。」再往外擴張開去,這個衝撞與冒犯的對象不僅僅是奇魯源自唐諾高深思維模組的〈俠無以犯禁? 4/4講座紀實與感言〉思考的「……冒犯國家暴力很容易,冒犯道德呢?冒犯錯的事容易,冒犯對的事呢?」,在公約化極為嚴重的武俠領域裡,有時候還需要再前進一步去冒犯武俠的典型化寫法、武俠的經典(小說、小說書寫者)乃至於武俠的閱讀者。這或者是如我一般的武俠書寫者非如此不可(自然也是必然)屢屢對讀者宣告著武俠還可以更複雜還可以完成更多的緣故。

  張藝騰在〈俠何以犯禁?-4/4講座紀實與感言〉的說法是:「那個『禁』就是一種體制建構的秩序,而這種僵化的制約本身是否就是一種暴力?」禁跟武一樣是秩序,也一樣都是暴力。一套武學是秩序也是體制,一種系統化的生存模式(法則)是秩序也是體制,但同樣的,它們也都必然含蘊著暴力。香港最傑出的小說家黃碧雲不是早已明白地指出人的生存就是暴力嗎?

  是以,我認為這樣的問題其實更能趨於繁複──以武犯禁的是俠,那麼反過來呢,以禁犯武的人又是什麼?是非俠?還是邪惡之人?或者再往前問,以武犯俠、以俠犯武、以禁犯俠、以俠犯禁等等的,又會是什麼狀況?若俠不以武犯禁,那麼要以什麼犯禁?如果武俠將如奇魯說的化於小說大海裡根本無以犯禁終至完全消解了又有什麼不可以或不好?但我也想問:武俠小說有沒有可能對小說進行更凶猛形態的挑戰甚或轉化?而冒犯挑釁衝撞乃至於對決,究竟是屬於武的本質,還是俠的本質呢?……這些問題(或問的方法與內容)都可以不斷深化下去,或者也都會是此後武俠必須面對處理的大哉問,其視野也將是故事文學式的,而不會是大眾通俗文學既有的面向。

  對我來說,武俠的本質從來都是對決。對決是武俠最鮮明的本質,在各種類型文學裡,武俠素來都是那個最彰顯對決本質的一個。而對決包含了與他人對決、與武俠小說技藝史對決、與自己對決等等多重而複雜的面向。武俠書寫者必須珍珍念念任何一個難能可貴的對決時刻,為了對自己的位置與世界的樣貌組成認識得更多而努力不懈。我其實一路以來都是這麼樣堅信著的:能夠準確地理解暴力的人,便認識了最難以思議溫柔的必要,這樣的人毫無疑問的自然會是俠。

 

 

  同步刊載於明日武俠電子報:

  http://paper.udn.com/udnpaper/POI0028/257055/web/

 


台長: 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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