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2月20日我在台灣家中給甘孜家裡打電話,因為今天是今年藏曆年的除夕夜。康姐接的電話,聽的出來那邊人聲吵雜,一定是滿屋子的人,跟我們去年一樣。康姐說了兩句很快的就把電話交給了普布活佛,我很瞭解康姐跟我一樣拿起電話來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我們而言這種現代的連絡工具僅只於傳達及時的訊息。沒見到人的話家常,只能是尷尬和無聲。即便是有滿腦子的想念想傳達,不能主動找話的性格,讓我大多時候害怕拿電話用最快的方式去問候別人。
活佛大哥用那爽朗的藏腔先叫了我的名字,然後又是「你什麼時候回來呀?」「家裡的人都好吧?」其實他根本不認識我的家人。但他總那麼理所當然的關心。接著是赤乃的聲音,問他:「這次考試進步了沒?」「沒有。」他的回答又是一貫的簡明,然後跟媽媽一樣急忙的就把電話給丟了。
活佛說:「有20幾個人很熱鬧,你來不?」。想當然那屋裡的兩張藏式大桌子又會併在一起,肯定又是幾十道熱菜、涼菜,盤子疊著盤子的幾乎滿出桌面。活佛大哥和他的哥兒們一定手拿杯子乾杯。喝著一年唯一的一次酒,那酒還會是劍南春的白酒。然後大家一輪又一輪的唱歌。
活佛大哥那把當三弦琴用的藍色吉他,也還會叮叮咚咚的「給~久~啦~哦~瑪伲~……….」的唱起來,這是活佛自己編寫的歌,是獻給達賴喇嘛的歌。我始終不懂那歌詞的意義,但那節奏音調不曾離開我的腦袋。因為在甘孜的每一天總要聽個兩三回,不是活佛唱就是寺廟裡的阿尼唱,真要大家都忙時,還有活佛自錄的卡帶讓這歌在亞底寺的空中回漩。:「這…我能忘嗎?」
2002年10月我在成都碰上康姐,大部份的人叫她嫂子,他是活佛的老婆。不高的個子,一身褐色藏式的裝束和兒子康勇是到成都來為甘孜開的藥舖進貨。
在這之前我已經聽過無數次他們的名字,看過幾篇寫他們的故事。我認識的人都有和他們相處的故事,唯獨我沒有。之前我還三番兩次的路過普佈活佛家,時間總那麼不湊巧。
這次這麼無預警的認識和一個月後突然的搭上康勇的車進甘孜,都使我相信該來的總會來,強求不得。
我想見普佈活佛並不是因為他是活彿,而是朋友們提及他時,總帶著一家親的感覺。都像在說自己家人那般。我印象中向來沒什麼什麼所謂重量級,這幾年見過許多的活佛也沒特別留有印象。不過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事、物和傳奇,讓我超想碰碰這號人物。
就這樣盼了2年後意外的住進甘孜縣德西巷31號,意外的畫起了亞底寺的新廟,更意外對這群人有了難以割捨的家人情結。
~走進~
11月陰冷的成都,難得的太陽天。
康勇在最早的電話中留下:「馬上!」2字。
按最先的聯絡應該早幾天,要不然也是今天一早就該出發的。
日期一延再延的讓我把朋友為我辦的送行飯局重複的輪了3回合後才在不確定的質疑下,一大早把半個月前就準備好的背包抬到大門口。
因為早在藏區生活過,所以知道這〝馬上〞可是他已上馬,但隨時有可能在路上逗留或改道另行,但他始終沒下馬。這無話可說了吧!習慣也就習以為常的自動把時間彈性化。
太多人跟我說一個台灣女生不適合自己走上川藏路,因為政策的問題。不然以我快刀的個性早搭上公車,這個時間應該在喝酥油茶、曬太陽了!
後來的幾次獨行証明這政策的問題都是傳聞,不足採信。小心一點,跟在世界各地旅行是一樣的。
直到下午康勇才姍姍的將車開進我住的大院前,車上還有個深圳來的在甘孜藥店當起小二的銀川。
他們倆把我和我的背包硬塞上那輛早已物資滿載而且極有可能隨時解體的桑塔納房車〈活佛常把這輛車當越野車拔跋山涉水馳騁在任何路況下,還常想汽車公司該拿他當廣告〉。然後車門就像會爆開來的開上川藏路。
這一路昏昏欲睡幾乎沒看過窗外的風景。如果你跟我一樣三番兩次的進出現在的二郎山隧道,那我想昏睡是最舒服的進藏方式了。
川藏線成都到康定這段路,還是跟前幾次一樣,修路讓每段路看來都黃塵滾滾的。在我看來這條路要修好是遙遙無期,這一段稍為平整了,下一段又開挖,每個時期總有某段路是管制中,因而路上總要停上個把小時才是正常的。
晚上是在路肩小旅社過夜。半夜一點放眼是烏漆抹黑的,也就沒什麼好研究的。上了旅社的樓梯,前後男女各兩間。
在最靠內牆的一張床上,沒有刷牙洗臉的就鑽進睡袋裡。根本沒看清同房的還有哪些人。
一大早就自己醒來,睜眼一看,這房間四張床上還另外睡了兩個人,都縮在被窩裡沒醒。看了錶6點剛過,怕吵了人,就瞪眼看天花板算時間。
這一分一秒如盯著地上的樹影,久久才移動一丁點,大部份的時後像是沒動。「怎麼還不醒呢?」腦袋裡把人生想了3遍了才聽到外面有人交談的聲音。高興的把睡袋的拉鍊一拉,就理直氣壯的整理起自己的東西,快速的逃離那張床。
屋外兩台東風大卡車當住了所有視線,不過就算沒這兩輛車,也沒什麼特別的景象。看來才剛過康定城不久。
康勇和銀川一臉睡意的上了車,因為不熟而我又向來最不會跟陌生人打交道,更糟的是康勇跟銀川也是這樣的人。相視一笑各就其位的出發,這一路上都是如此。〈後來熟識,他們倆才說當時其實他們想一路多花一天玩回去,但瞧我成天不說話就改為快馬加鞭的趕回甘孜,早知道……〉
一路我還是在車後座東倒西歪的在空隙中不斷換姿勢昏睡。我們連走了2天到甘孜,上次走這條線是到白玉,整整披星戴月的搭了3天整的公車,所以這一次我倒覺得怎麼還沒有坐車的感覺就到了目的地了。
到時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屋內一盞小黃燈泡就是全部的照明設備了,阿尼和小孩們搶過我的背包,自顧的就往那看起來隨時會讓人滑了下來的窄面陡高的樓梯走去,我隨即跟上,梯面不及腳掌深,2隻手還得抓著梯把手才能不往後仰的踩上2樓。
上了樓還是一顆黃燈泡,只知道是個天台就被引進最左側的主屋,紅色簾幕一掀,整間屋暖烘烘的,銘黃色的牆壁畫了金色的印花,進門右牆上掛了幾位大活佛的照片。抬頭是整條龍盤踞在樑上,正對著大門的是活佛的坐床,坐床後是一幅顏色清爽的風景畫,不過當時我並沒有細看,因為滿屋子都是我看過的故事裡角色,康姐、阿尼、赤乃、絨波、香巴拉珠,像在做夢一樣的開始了斷斷續續半年的甘孜生活。
~走出~
對特別的人,有一種畫面會讓人終生難忘,路上走久了你就能懂,有些人你必須用一生回憶。
康姐在我到的第二天起就在早上、在中午、在下午告訴我:「待會我們到亞底寺接活佛」因為亞底寺要重建,活佛常要往那山溝溝裡去,這一次車壞在裡頭,等著康永接他去。
跟康姐的不熟悉大概很讓康姐傷腦筋不知怎麼招待我,好像只有接活佛這件事是我們之間唯一能相視理解的話題,而我就在那2樓天台的圍牆內望著啞底的方向,看晝夜不斷交替刷過天空。
天氣不好或有事耽擱,是什麼原因也沒弄清,反正到了第3天的早上康姐要出門到藥舖子時還對這我說:「下午一起到亞底寺接活佛!」而我這3天沒下過樓梯,沒離開過這天台牆的範圍。我在等,等著接我接活佛去。
就這麼不期然,一個幾乎光著的頭從樓梯口冒了出來,然後就是一雙大手伸了過來,:「雅蘭?」「辛苦不?」聲音同時傳來。現在想來,哪辛苦呀?我都已呆坐3天了。不過那樣陽光燦燦的午后,2張笑意溢出的臉,不因為他是活佛的身份,是印象中要當朋友當大哥的人,或許在藏區跟活佛這樣的人物稱兄道弟太過肆無忌憚,但活佛不介意,我也想不多,後來被扣了很多不受禮教不尊敬活佛等罪狀,尤其是在跟阿尼們.畫寺廟老師混成一伙後,更常常被大家叮嚀要跟活佛保持距離和被教育應有的對應,「呼~還好我是個漢人。」。
不過活佛懂,家裡的人也懂,康姐老跟我說:「在家裡沒關係,出去要留心點。」她說:「做了活佛那麼多年的老婆,她也還不適應活佛跟自己不同,不過總是要依著寺裡的和藏族的規矩來。」入境隨俗,不過在活佛身邊站,這〝俗〞可讓我腦袋裡人平等的堅持,活生生的衝突上演。沒人會想到我是因為這點提早離開了甘孜,但我知道活佛了解我〈因為他總在任何時候跟我擠眉弄眼的〉,但這內心的衝擊讓我一直沒能習慣。甘孜4月的美麗春天,留不住該回家的我,雖然我們相知,但我終究還是再提起來時的行囊遠走高飛,離開那個現在我還認定是家的地方。
但想不到的,我是在成都別了活佛一家人而不是甘孜。
午后的那一剎那,畫面不曾遠去或模糊,終於我看懂了活佛坐床後牆上的圖其實就是甘孜縣裡的德西巷31號周邊圖,終於我們也熟識到親如一家,終於我還學會了穿著藏服在那小樓梯上下自如的為按門鈴的人開門,終於愛跟我們偷喝2杯的康姐也因為身體的原因戒了酒,終於從聽了活佛的新計畫到了真的賣了31號,不知下一次回去會有什麼樣的新房子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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