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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25 12:13:23| 人氣34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駱以軍的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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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之島>序:黑白荒原上的唯一一隻彩色斑馬

  我是在台大對面溫州街一家叫「雪可屋」的咖啡屋讀完這部小說。一口氣讀完後有一種眼球長時間直視太陽而後閉目,暗黑中視覺暫留一團岩漿班熾紅的光團,在你用眼皮闔蓋住的密室翻湧之生理錯覺。我當然有許多習慣使用的標記關鍵字,譬如:巴洛克、賦格、水晶雪球、末日之街、雙面、傀偶馬戲團、惡魔的新娘、遺忘的故事(不對,應是「霧中風景」,一個拿島有之境的幻燈片拼綴身世的流浪與尋找)......種種種種。
  
這當然是一本好看的小說。閱讀時你極難擺脫由作者不斷累聚繁殖之故事中人物之乖異、陰鬱、殘虐又耽美之身世謎團,喘不過氣地一路被勾引翻頁至最後。一種說故事的速度感,那種高速感難免令人不安(尤其是透過如此「翻譯小說體」的幻異異國氛圍)。
  
  複製人的故事(譬如philip k Dick原著的<銀翼殺手>、譬如攻殼機動隊、譬如韋勒貝克的<一座島嶼的可能>或愛特伍的<末世男女>),在後二十世紀小說的世界,似乎是一最抽象,最鄰近數學、物理、天文學、乃至神學,因之最易辨識在敘事幻術召喚而起的繁複建築裡,那線條清晰,朝整個被浩劫廢墟空景遠遠拋擲在「過去」的我們現在這個文明的哲學飛矢,一個哲學提問:創造是什麼?
如果我們這整個文明是不可挽回的往墜壞、毀滅、罪惡、神之詛咒傾斜,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一個仰賴遺傳工程或AI智慧,而非聖經裡之預言,可以從那世紀之鐘的零時,重新建構的千禧烏托邦,無有原罪,無有我們封印貯存在這數千年文明之詩歌、小說、戲劇、歷史、戰爭、犯罪檔案或瘋人院文獻,所有人性的惡、縱慾、殘忍、醜陋......把基因的潘朵拉之盒按下暫停鍵,侵入上帝的鐘錶工匠室,將那些惡之華如蛆蟲一朵一朵摘除。
這樣的計畫是一天使戀戀之歌,一個永恆的水晶球靜物世界(如村上那「世界末日」中的無倒影之街),或是無間道的懲罰?
  
<惡之島>便是憑空架構在這樣「未來」(而那「未來」的想像性時間沙漏,以放置在我們現階段文明滅絕不存在之後的另一重力世界。譬如「嚕嚕米」的歡樂谷,譬如M.安迪「說不完的故事」裡的「幻想國」,譬如「海賊王」與「火影忍者」,那是艾可在「波多里諾」那由唬爛王們集體幻造編織而後卻真的陷足其中的不存在國度之地圖),年輕的小說家不可能擁有波赫士那樣的博學以偽造一「即使不存在,但必然存在」的宇宙模型、星球史、亡佚之百科全書,那侵入神之造物實驗室的蒼蠅複眼萬花筒,將「虛構」成為本體論源頭的可怖工程。

但她避開了這後二十世紀說故事者的「不能承受之重」,避開了赫拉巴爾、莫拉維亞乃至馬奎斯、巴加斯.略薩這些疲憊的小說巨人以平行視角混入城市(酒館、巷弄、妓院、旅店、小警局、碼頭、教室、社區足球場、卡車貨運行)盲腸般錯結糾葛、藏污納垢、纍聚蜂巢般個人生活史的「我們置身之當代」:一種昆蟲學者式的採集與紀錄。她攀爬出那「被高樓大下遮斷的城市地平線」的圍牆之外,進入一個新人種不理會卡夫卡,反而像<基督山恩仇記>、<格列佛遊記>、<愛麗絲夢遊仙境>,一個殘缺,因之機械故障而人物帶有一種緩慢感,一個色譜較明亮尖銳而呈現不真實感,一個廢棄遊樂園裡油漆剝落之機器傀偶撐著某個故事的荒涼感,一種像普拉斯的<歐赫貝奇幻地誌學>(從字母A到Z的一組怪異卻又理所當然,逆反真實卻又繁複百科一本正經,有女戰士之國、有沙漠之國、有雕像之國、有高山峻嶺、有海底之國、眩暈城、相反顛倒王國、奇特機械國度......)那樣想像力無比自由奔馳,一種揉雜了中世紀偽異地誌、大航海時代海圖、馬可波羅遊記、天方夜譚、乃至<星艦迷航記>、<銀河鐵道>......種種「古代─未來」、「東方─西方」、「巫術─科技」、「神獸妖禽─大型機械飛行器或船艦」、「神話─人類學」......皆飄浮散碎成一種由知識狂歡驟轉成視覺官能之迷幻激爽的異質世界,一種失去歸檔秩序的諸多抽屜橫七豎八拉開翻倒,不同故事背景之拼圖小塊混在一起的繽紛潦亂......


且看在<惡之島─彼端的自我>第九章<彼端>中的一段描寫:

" 這次,隊伍裡為首的,是一隻斷了右邊細長關節的白鷺鷥,正狼狽的用兩邊的白色翅膀,一上一下地拍打著控制行進的頻率。
後頭跟著的是一長排高矮不一的動物:有渾身精光,沒有任何鬃毛的黑色駱馬﹔有兩隻同時截斷了各一邊腳,正用手搭著彼此肩膀前進的雪白人猿,也有幾隻瞎了眼睛,正一頂一撞地撲倒在前面動物身上的黝黑羔羊。
我的心臟發出猛烈的撞擊聲,撲通撲通,聽覺裡全是混亂的心跳聲,以及全身關節發出不尋常,喀噠喀噠的顫抖響聲。在我身旁的柯斯則是摒住呼吸,不發一語的瞪大眼睛。

黯淡的黑白動物隊伍,正背對著逐漸隱沒下去的昏黃夕陽。
碩大殘缺的陰影遮蔽了前方的光線。如同從深幽的冥界大門裡,跺出一支龐大的死亡隊伍。週遭明亮的空氣隨著牠們前進的緩慢步伐,慢慢凝結成一種強烈的肅殺氣氛。四周吵雜的聲音也在瞬間,被這樣的幽黯的奇景給抽空。
牠們經過每個地方,便會一塊把歡樂與愉快的氛圍給吸收吞噬掉,而牠們印照在地上的影子,也總是顯得特別的醜陋不堪。
前方濃綠昏暗的森林搖晃著強風吹撫過的痕跡。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自己的手裡,原本緊握的湯匙,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框啷聲。"

這樣瑰麗、空闊、無比自由的想像曠野,讓我這樣由張愛玲的祕室、魯迅的狂人、李永平的吉陵鎮、李渝的溫州街、甚至是朱天文的世紀末的華麗或朱天心的我記得......揣摩浸染進入華文小說物質性書寫與醚醇氣味的小說寫手,感到陌生且無所適從。
直觀一點說,它太「異國」、太「翻譯小說體」了。它既無通關密碼進入童偉格、甘耀明、伊格言等諸家的魔幻原鄉魅影,離五年級作家群同齡的「卡昆體」(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更遠,我心裡想:這或許就是下一個階段的新型態說故事人了。
二十餘萬字的長篇,如禽鳥俯衝之朣距視框,快速遞轉、剪接、目不暇給、類型之記憶幻燈片層疊再抽換,經驗的爆炸......迫使閱讀不會停頓踟躕:主體與複製人之間的雙面辯證、永遠匱缺的追尋與渴摹、吉本芭娜娜式的家庭詛咒與哀愁預感、村上小說裡那種像鴿子剪去耳半規管的永遠孤獨、吸血鬼類型、黑幫電影類型、乃至<恐怖旅店>、<八厘米>、<老男孩>......這些「人莫名其妙陷入一種僅以取樂激爽而無意義殘虐恐怖之境」的現代性異端祭壇......那確像巴別塔的隱喻,在一種說故事的高燒激情和歌劇般的華麗旋轉,以無數的電影(而非語言)作為磚瓦肋拱,作為馬賽克磁磚,作為薔薇花窗之彩繪玻璃,以「彼端」的霧中風景和「自我」的抵達之謎,盤旋撐架伸向天頂的巴洛克大教堂。


讀罷此書,我難免為自己所從出之「老靈魂式現代主義」之「語言巴別塔」困境而自傷自艾,我總慨歎我這輩的小說家「不會說故事」乃緣於經驗之匱乏。然而,「故事」究竟是什麼?我們延俄、滯緩、陌生與疏離,試圖將「故事」誘騙進福克納式的話語泥沼使之不成為流通貨幣,然而年輕的小說家有其物種自己尋找生存路徑之本能。一如在<惡之島─彼端的自我>中,我最喜歡的「動物遊行」場景:

"所有關於他們的想像力,皆迅速幻化成最符合他們思想的動物。一種看起來真實具體的動物,很乾脆徹底的由身體中間剝落出來。
這感覺像是從原本站立的位置,往旁邊輕輕挪動一步,你身上的某個部分卻停在剛剛的地方﹔也像緊緊黏貼在地上的影子,自己有生命力般地拒絕跟上你的移動,停頓在原地。
這些貌似動物的繁雜想像力,從每個人身體上脫落下來後,便從各個角落裡走出,聚攏在街道上,再緩慢地往南方移動。
沒有明確的目標,直到龐大的身型隊伍,淹沒在看不見的遠方草原裡。
有些人的想像力,只是微小的如同浮游生物般,依覆在龐大的大象身體上面。有的則像是跛了腳的猴子,或是少了喙嘴的烏鴉,狼狽地歪扭著身體,蹌踉著瑣碎的腳步,跟隨著前往南方的步伐,緩慢前進。
鐘聲的迴蕩是確實的共鳴,細微悠長,由此已形成的鐘鳴震盪,如同消散不去的薄霧,穿越滲透了街道兩旁的建築,往更遙遠的時間之流匯去。
動物全體皆無法發出聲音,沉默的行徑隊伍,任憑鐘聲穿梭在他們之中。
剛從商店出來,站在街道上的我,看見屬於自己的想像力,十分順從地依著纏繞的鐘聲,像靈魂出竅般俐落地脫離我,就在身旁,化成一隻顏色漂亮的斑馬。"

                          
駱以軍

台長: 謝曉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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