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然覺得你 好可怕呀
你要聽開玩笑方式的回答，或者認真的回答呢？
我們對問題的回應方式，可以有成千成百種。可
是我們已經被教導成要盡量正面回應問題，做出
事實的澄清。在精神科教學裡，了不起多教你：
1.精神分析式的沈默（不回答），2.心理動因式
的回答（講出背後的情緒或意義）3.偷懶的回應
（重複對方最後一句話）。
這樣其實是很脆弱的，因為你會的技巧不夠多，
雖然處理大部分的個案是足夠的，但是遇到高功能的ＡＢＣ型人格，當你不知道哪種技巧能處理
的極限時，就會碰壁，例如被Ｂ型人格的個案牽
著鼻子走，隨著他載沈載浮，跟著他的問題起舞
把自己搞到也很生氣；Ａ型人格的人你會發現你
講的話很難打到他的內心，也很難推得動他，改
變他前進的方向，此時不免就有挫敗和沮喪感了
。
我現在在努力的，就是發展多樣化的回應技巧。
在這方面我其實是向病人學習的，在精神病理學
裡，非正面回答的思考流程是，1.迂迴型的，就
是講了半天五四三的才回到重點，真正的回應可
能只在最後那一點點；那大部分的政客遭到質詢
時都是這樣的回答。2.偏軌型的：所有的回答都
有點關係又沒有那麼多的關係，好像講到了重點
又沒有那麼重點，這種回答方式是讓聽者更迷惑
；3.細節型的：回答的方式專注於細節的描述，
見樹不見林，這是Ｃ型人格的特色；4.岔題型的
，一開始有回答到問題，後面越說越遠再也不會
回來了；原本的問題就被遺忘，淹沒在後面的話
語裡。簡單的說，藏葉子最好的地方就是在樹林裡。5.鬆散型：最典型的問東答西，答非所問。
還有許多許多無限種回應方式啦......
那這個世界其實是一物剋一物的，每種技巧都有
他最適合處理的問題，也有他能處理的極限，有
弱點所在。如何盡可能學習最多樣的技巧，並且
知道在幾時應用，就是重點了。例如說，大部分
醫師或治療師都很害怕遇到Ｂ型人格的個案，因
為Ｂ型人格攻擊性是很強的，在對方的情緒也被
挑起時，兩人就會陷入不停止地互相攻擊，沒有
止境。那Ｂ型人格的剋星其實是Ａ型人格特質，
Ａ型人格的慣性是很強的，而且是靜者恆靜的那
種慣性，不是Ｂ型人格動者恆動的慣性。可是呢
，在醫學院的教育裡，沒有教導Ａ型的回答，老
師總是教你要實事求是，實問實答；精神科的訓
練裡了不起也只強調洞識導向的回應。那我覺得
，不論是ＡＢＣ型的回應方式，都是很重要而且
需要專精的磨練，因為當你不斷借力使力，借力
卸力，指東打西，化掉Ｂ型人格的操弄時，那種
所有攻擊都失效，泥牛入海的感覺，會強化他的
攻擊，更猛烈的砲火，是不是在那時，還能夠沈得住氣，八風打不動，表現出比他的推力更大的
靜力，直到他耗盡力氣，敗下陣來為止。
我必須說，我不喜歡這樣子。我的schema之一，
就是真誠，騙人不好。可是，一報還一報，也是
另一個schema。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喜歡對方真誠
的，正面的回應問題的吧？即使那個答案並不是
自己想聽的。在剛開始的時候，對於這樣操弄性
的病人，我很容易聽從真誠的schema，選擇正面
的回答問題，畢竟我還是相信人性是善意的。但
常常卻被耍的暈頭轉向。那些人不斷的誘發我的
同情、罪惡、自卑、憤怒、傷心，並利用之。「
利用」才是最大的痛苦。被病人背叛，那是何等
的傷痛！我對病人誠實，說一是一，卻常常遭到
這類人撕毀約定，這類人還反過來嘲笑我太天真
，竟然會笨到相信他們的承諾。精神分析式的沈
默或心理動因派洞識取向的回應，在某一些病人
身上會產生效果，但是仍然有無法處理的部分，
例如這位高功能，又以惡意為出發點的病人，他
住院２３次，你任何的小動作，或標準化問句，
他都非常精明地知道這是幹嘛用的，而且很不留情地說破。於是當我更深的schema，「以牙還牙
，以眼還眼」，被啟動時，我的技巧又不足，就
陷入永無止境的爭吵當中。在爭吵之後，我又陷
入自責和罪惡之中，「人際相處應該以和為貴，
我知道和病人吵架是不對的，可是我就是控制不
了，這是我能力不足吧？」「對人對朋友是要真
誠的，我竟然無法給他正面的回饋，我真是個虛
假的人！」「我最主張人本精神，平等的醫病關
係，合作的醫病關係，卻不斷有權力壓迫出來，
重複拿出醫師的權威和約束打針的合法暴力，我
連自己的目標都做不到，真是個蠢貨！」「我竟
然在操弄病人，如果你真的尊重對方，一個人怎
麼可以有權力去操縱他人，我真是可恥！」
直到Dasein跟我說，你覺得你在行上帝的義，但
其實那正義是你自己的，上帝從來沒有說他的義
是什麼；如果你真的想實行自己的正義，許多時
候就必須讓自己當個壞人；但是你又想永遠當個
好人，不想被人看成壞人，這就是你痛苦的來源
；直到我認清醫病關係，無論口頭上再怎麼宣稱平等，醫病關係從來不會是站在一樣的高度的；
我能做的只有努力拉平高度差，但是有許多不得
已的時候，卻得讓自己化身惡魔，製造這個高差
；直到我讀到therapeutic manipulation，為了
長遠的治療，短期內適當程度的反操弄是可以接
受的。於是我必須發展出新的技巧，在表面有效
處理病人的問題，在深層處理自己的罪惡感和自
卑。但我看自己仍是個真誠的人，我也希望周圍
的人看我如是。我的內心，在人我看法不一致時
依然會有衝突，依然會有痛苦，只是那衝突帶來
的傷害已經減少了；如果說最嚴重時是一百分的
話，現在已經減低到三十分的程度了。
Dasein說：「智者不惑是第一個可以達成的目標
，但是勇者無懼則更難。最難的是仁者無敵。尤
其在殺紅了眼的戰場中，還要能分辨什麼是價值
，做到應有的仁厚，真的非常非常困難。」我想
他說的對。我的境界還沒那麼高，不過至少已經
尋求內在的勇敢，而不是外表的、易碎的武裝。
一個人只能有一種命運，雖然不知道前方是什麼
，我會繼續在我的道路上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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