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少，少給 給少 因為未竟 少給 所以懺悔 前愆既懺 後悔來過 彼岸化現 如是不二

8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少，我終於還是得承認，一方角落才是我最後的歇息處，像挖了一個坑洞，將心如植栽一般地放了下去，只有天上的開闊，遠遠的，適合冥想，而身後卻是逼仄遮掩的，足以安撫危顫。

　　四十歲的生日，我一個人來到蘇州，終於在初夏的烈焰驕陽裡，躲進平江路上的一家叫【閱府】的書吧（reading bar），再一陣如蛇委蛇地張望之後，還是鑽進去店的深廳院落裡，捧起豐子愷的【佛無靈】，深深地埋了進去，像一顆不明身世的種子，在黑暗裡靜待著各種的可能。

　　店家是貼心的，見我一頭鑽進院子裡，三面圍牆的安心，就端上點好的柚香茶蜜，信手地把前廳與院落間的門給栓了。我反倒無限地感激，這片院落就只做我這個獨門生意，再多的客人也不給進了。

　　少，突然被人這麼了然地寵著，我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卻是習慣姿態地馬上脫了鞋，拿本書躺在搖椅上，天地坦腹了起來。

　　原來，人世間行走，我最舒適的還是窩在一方角落，看著天空的無紛無擾呀！

　　再次確認自己的人間姿態，連我自己都笑了，知己是好的，能夠順遂己意更是勇敢卻也耍賴的。

　　我想到了小時候，自己做起臭皮匠的那段寂然時光。

　　小時候的家，是傳統的一磚一瓦蓋成，與後面鄰居家幾乎沒什麼棟距，為了圖那麼一點地坪，一樓的廁所就加蓋在防火巷上，於是二樓翻過窗與鄰家相隔的那片防火巷上，就被黏上了一方平台，寬不過一公尺的細長條狀，卻足夠成為孩子的躲藏天堂。

　　極其違章的，卻又有那麼點住宅的趣味，以及滿足孩子想像的刺激。

　　小時候的我，都只能是被大人們催逼著勇敢，而所有的羞怯就只能是我一個人的私密，於是，我總愛趁大人不注意時，就翻越二樓臥房的窗台，來到這片建築夾縫的空地上，將那著冒著手心的膽顫，以及發著熱汗的害羞，通通拿出來陰乾。

　　我喜歡這方角落，因為那四邊都有牆包圍著，讓我感覺安心極了，但是抬頭細長的天空，卻像是笑開了的瞇瞇眼，毫不焦躁地耐心等待著我。

　　我先是在這角落發呆，度過好幾個沒有大人逼著我長大的午后，就僅僅是蹲踞在一角，我是屬於我自己的。

　　而後，我做起了臭皮匠的營生，將家裡大大小小的破鞋子、壞了的羽毛球拍，甚至是打壞了卻捨不得丟掉的日常器物，通通給偷渡到我的小角落去，然後帶上強力膠、萬能糊，塗塗抹抹好半天，快樂地連自己都哼起了歌，至今我早已忘了那旋律，但那歌詞基本上是：我是個快樂的臭皮匠，只會修理鞋子與球拍……

　　少，我是快樂的，但這樣的快樂也是無法與人宣說與共享的，因為那只會破壞，甚至擁擠了這角落的逼仄。

　　於今，我是接受了自己的孤獨味兒，這是早就埋下伏筆了的。

　　我笑了。

　　四十歲的生日，我再次給自己的不正是一方角落的孤獨與自在嗎？就像當年的小小臭皮匠，違章建築上的狹長空間，就已經是太壓抑存在著的安慰。

　　少，我躺在搖椅上，哈哈大笑了起來，四十歲的我，原來也沒比七歲的自己更加高明，隱蔽人世的招數，依然是相同的一方角落。

　　我，算是白活了嗎？

　　那可不呀！

　　四十歲的我，是更坦然地接受了這蜷曲在一方角落的自己，覺得是可愛惹憐極了！

　　我是太寵溺了自己，毫無羞愧的，就是沒辦法自制地慣壞了。

　　亦是好的！

　　少，即便七歲與四十歲避世的招數相同，但是，能夠像父母般寵溺著自己，這心情也是老的時候才有的呀！

　　閩南語說「老番顛」，中文說「返老還童」，我想這倒不是說人的智商都回到了原初，或許真的是在歷練人世之後，願意心疼自己的累了、厭了與倦了，於是就寵溺自己像個手心裡的寶貝，偶而就讓自己出現了嬌憨與傻愣。

　　有何不可呢？

　　躺在搖椅上的我，笑得不脫那七歲的我呢！

　　一方角落，我是笑著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