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張孟甄
當從班導口中得知妍翎早在前幾天就將退學手續辦理好的消息，不只是我，班上的每個人，都因此而怔住了。
根本不敢置信。幾十雙的眼睛死死瞪著眼前站在講台上的班導。哪怕一點點也好，仔細的，也想從那張狀似惋惜的表情裡，找出說謊的破綻。好讓我們有理由可以理直氣壯的反駁，這一些都只是一場不好笑的玩笑。妍翎無法置疑的，就是一個會讓大家這麼做的人。
可是這樣子的想法卻成了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一直都沒有機會說出口、沒辦法反駁。它遲了很久甚至是到下課的鐘聲響起之後，都沒有給我們出現的可能。而自然而然的班導沒有重新再提及一字否決這些對我們來說已經超過所能承受範圍的噩耗。
我聽見附近開始議論紛紛的噪音，對，是噪音。聽了會讓人特別特別煩躁。討論著原因到底是為了什麼，拼拼湊湊的找著沒有肯定的答案。跟妍翎平時比較會一起的女生甚至已經到了慌忙到眼簾都泛紅的地步，只能借由怒吼或鬱著一張臉表達。
這些混亂的情況，都是為了一個人才會上演。而那個人，對我們無疑是特別的。
從升上國中就是指標性的人物的妍翎，是誰都無法替代的耀眼存在。不只是因為她外表和個性的好，更重要的是，她就是有著魔力。無法讓人真正對她產生出喜歡以外的情緒，只會在沒有發覺卻都已經深牢植入的情況下，慢慢的習慣。
這麼形容也許會讓人覺得不真實而虛幻，可是，這就是她、就是和我從小就認識並且相知相惜到現在的孫妍翎。一向只有她有離開的本事，沒有人能夠自己先放開她的手。
然而，這樣子的她，居然從此以後不會再來到學校、和我們一起渡過在學園的時光了嗎？
僅僅是懵懵的這般想像，就覺得十分恐懼。想起這幾天和妍翎的相處，她的表現一如平常，始終沒有對我透漏過一字一句。什麼也都沒有對我說。頓時我覺得恐慌，更是有種莫名的怒火在心中亂竄，讓我不自覺的握緊著手，咬著下唇抑不住全身的雞皮疙瘩。滿腦子想破頭為什麼。
班上幾個女生一群接著跑到我身旁，為首的人推著我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對我說：「張孟甄，妳不是知道妍翎的家嗎……要不、放學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她家找她好不好？」我知道她們是逼不得已才會選擇來找我賭運氣。
儘管妍翎和她們聊得有多開，每個周末都會約出去玩，卻從不讓她們知道妍翎的家在哪。妍翎說過，因為我和她們在她心中的位置並不一樣，所以她讓我知道，甚至是到她家過夜也無所謂。我為此高興過，可是，現在想，如果真的不一樣的話，為什麼不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情？
我的心中已然有所打算放學後就去一趟妍翎家，但我不希望那麼多人一起去，還是在遵守著和妍翎說好除非她答應否則絕對不會讓第三者知道的約定。努力以和善的態度拒絕她們，她們就像是沒料到我會拒絕一樣惱羞成怒的尖聲怒罵我。更是有人毫不留情的對我說：讓我們連聲再見都說不出口的妳真是自私！
我也只是沉默。
其實認為是怎樣根本不重要。一心就只是在倒數著放學的時間，找著各種可能在回憶裡面的蛛絲馬跡，這種恍恍惚惚的精神狀況讓我連接下來上了什麼教了什麼都忘了。放學後就立刻偷跑沒有集會搭上了公車一路直線到離妍翎家不遠的車站。
站在妍翎門前卻又還在斟酌著自己一開始該說些什麼，懊惱的很。
但我沒有預料的是當妍翎應門看到我時竟沒有驚訝，臉上一樣是存著抹淡淡的笑意，卻再也達不到眼底，語氣是客氣及疏遠：「孟甄，有什麼事嗎？」能明顯察覺到，在妍翎開口之後，另一頭走廊的盡頭隔著客廳的門傳來聲響都不見了。
我從來就沒有被妍翎這樣對待過，冷冷淡淡的。除了壓著胸口幾乎無法呼吸的窒息之外，還讓我已經不自然的侷促起來，「……我想問一些事情。」
妍翎挑起眉，握著門把的手是離開了，卻只是換個動作，環胸靠在門邊，「就在這邊問吧。」
我下意識脹紅了臉。不是因為害羞什麼的，而是因為覺得丟臉。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來的，但當下妍翎未知的改變讓我覺得害怕，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就是即使斷斷續續，也無法說出完整的字句。
妍翎盯著我半晌，最後無聲的嘆息了一口，「進來吧，還缺一個呢。」
她轉身留下我一個人關門。
背影依然，看在眼裡卻突然讓我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進到客廳裡時，兩個男生正打著手機遊戲一個開心攬著妍翎的女生都在聽見腳步聲的同時好奇地抬起頭對我上下打量著。我難掩尷尬的對他們露出微笑，不自在的縮縮腳。
其中一個染著紅髮卻因為長得精緻臉型適合而意外不覺得有任何一點違和的男生對我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嘿，新面孔，我叫黃霆佑。」根本沒有回應的時間，另外一個男生就接著笑說：「我叫劉易敏，妳好。」
剩下的一個女生可能是看到兩個人都介紹了，所以下一秒很大聲的對我喊：「哦哦、我叫單舞──叫我小舞就好了！」她可愛的對我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只是我的記性在紀人這方面特別差，如果沒有再繼續接觸下去，那麼肯定馬上就會忘記了。
基於禮貌的關係，我對他們也說：「你們好，我叫張孟甄。」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聽到這名字後都安靜了，笑容全在霎那變得僵硬。
然後劉易敏看著我的眼神裡忽然帶了厭惡。黃霆佑不動聲色的皺起眉頭，一臉納悶的看向妍翎。單舞不再對我有所反應，轉頭繼續蹭著妍翎。
妍翎瞇起眼睛，並不言語。
氣氛狠狠的被凍結。
我聯想到剛剛妍翎對我的反應，有種自己是不是不該來的自卑感。大概是發現了我想離開的念頭，妍翎舉直纖長的指尖示意我。我順著她的方向，看見的是桌上一袋又一袋裝著滿滿東西的超市袋子，「等等我們要烤肉，算是離別會吧，孟甄一起來玩。」妍翎接著說，彎起唇角。
「翎翎……」
「孫妍翎！」
劉易敏和單舞驚訝的喊出聲。一層薄怒覆在他們的臉上。我困惑，有做了什麼讓他們不高興的事情嗎？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嗎？
妍翎只是朝他們聳了聳肩，輕聲說道：「沒關係。反正，都是最後一次了。」劉易敏和單舞只能像是吞了黃蓮一樣露出不甘願的神情，眼角掃了我的那一眼莫名哀怨。
一直保持緘默的黃霆佑提起一袋食材，一邊往廚房走去，一邊以再悠閒不過的語調說：「反正今天最大的是妍翎，她想怎樣就怎樣吧。」妍翎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抿著嘴角笑了，甜美的露出一記笑靨。
單舞自言自語了一會便拿著一袋便跟上去，劉易敏走到櫃子前拿出升火的用具就到妍翎家前的一大空地準備。客廳就只留下我和妍翎了」
我偏頭偷覷著她，她側著頭漫不經心的看著電視上的節目，但彷彿有著感應能力似的。她突然回首和我撞上視線。我嚇了一跳趕緊轉開，妍翎居然不道德的笑了。
「白癡。」她低聲的罵，但這與企，這表情，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孫妍翎。
心裡一塊大石頭總算有了著落，我放鬆的也跟著傻兮兮的笑。妍翎看了只是哼笑兩聲。
看著她那張白淨好看的臉龐，我第一次看得很久很久都覺得自己仍然無法自拔，無法移開視線。
我想問妍翎為什麼要退學？離別會、最後一次，等等這些詞語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知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然而當我張開嘴，妍翎卻早有預料，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掌心，小幅度的對我搖頭。
「孟甄。」
「……」
「我只問妳一次，妳不要管其他的，就認真回答我就好了。」原本我是想把手縮回來的，但一看到妍翎認真的眼神就完全動彈不得。
妍翎用著至少我沒見過的專注，低聲的說著：「如果我離開了，妳會不捨甚至是用盡辦法都要把我留下嗎？」
被這問題唬得一愣，感覺這句話隱含的試探讓我覺得自己不被信任，一下子就爆發了所有的委屈和怒氣。
「這不是廢話嗎！妳不只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家人啊！」我睜大眼睛瞪著妍翎，想要把自己所有的認真都表現給她知道。卻只是從妍翎眼底抓住那一閃而過的光芒，卻又馬上在黑暗的軌道中慢慢隱去了痕跡。最後留下的是煙飛雲滅後的深沉。
妍翎鬆開了我的手，中斷了我想說些什麼的開頭，對我咧嘴一笑：「是啊，沒錯。」
她的眼睛裡藏了太多東西。是我一直以來太過遲鈍嗎？為什麼現在才發覺？
「嗯……」我以為只要我這樣回答了她，那就可能還有挽留的餘地。妍翎笑著一直沒有改變，卻慵懶的站起身要我到廚房去幫黃霆佑準備食材。我不死心的看著她，最後仍見她沒有一點動搖。抱著失望轉過身，耳邊最先響起的卻是妍翎走到外頭的腳步聲，步調急促的像連忙逃離。
黃霆佑看見我時沒說什麼，先是要單舞把弄好的東西拿到外面去，就像剛開始和我自我介紹時那樣自然的要我肉、魚啊的都弄乾淨。然後他就在旁邊切東西，刀法很熟稔。我試著和他聊些什麼，可是卻都在他不冷不熱的回應下畫上句號。當我已經準備放棄時，他主動問我。
「妳和妍翎從國中就認識？」
「嗯！」
這一點我毫不猶豫的就點頭肯定。
他笑笑，接著又說，「那妳應該很了解她吧。哦，可能是妳覺得的吧。」不再是句以問號結尾的等待答案的問題，而是口吻肯定到我連反駁都會覺得羞愧不對的地步。
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
他正隱隱約約的向我散發著敵意。
「我和敏都是國二的時候認識妍翎的，小舞是原本就認識妍翎了。」
「……」
「那傢伙很大膽啊。第一次看見她，是在一場打架的現場。」黃霆佑笑了笑，只是多了點靦腆和不好意思，「那傢伙把我們給整慘了。」
傻眼，但想到妍翎那深藏在漂亮外表內的劣根性，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黃霆佑見狀，雙眼皮的眼睛流露星光，愉悅地吸口氣：「本來想找她算帳，但沒想到她就是老大的女兒。後來我們就這樣不打不相識了。那傢伙出生就是來整人的。」俐落的切好的東西都放到盤子上遞給我，黃霆佑和我笑著。
我一直都沒有出聲。我知道妍翎的背景，但不多，她不希望我涉入太多，只是簡單的向我提起過她家是個很複雜的情況，就連這一間房子，也是她自己搬出來住的。
他沒在意我的思考，嘴角的弧度漸漸趨於平直，「我以為能和那傢伙繼續玩著，沒想到現在卻突然說要到國外。」
國外？！手上一頓，拿著的東西差點掉下來。
原來啊，是要到國外……為什麼呢？要幹嘛呢？
這樣以後就不能隨意約出來玩…不能一起上學…一起做著每件快樂的事情…這些都即將成為過往了。
連他們都知道了，妍翎，妳又為什麼唯獨對我隱瞞？
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誤闖了別人世界的人。根本不知道怎麼辦，也不知道過去和以前甚至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像一隻無頭蒼蠅。
當所有東西都準備好火也成功升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沉了，單舞像個孩子喊著她要當顧火的人。妍翎捧著一杯飲料坐在一邊和劉亭敏聊著天。黃霆佑毫無隔閡的插進去，三個人都在幸福笑著。
我安靜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吃著單舞遞過來有點燒焦的食物。偶爾會有人走過來和我對話幾句，卻都很快回到了真正屬於自已的區域。畢竟，我真正熟悉的，只有妍翎。我幾乎是瞬也不瞬的看著妍翎，偶爾兩個人對到眼，她就對我笑笑，然後轉回去。
好像到現在只有我像個笨蛋，在意著她所不在意的。
妍翎要到國外的事情揮之不去。腦海裡不斷浮現很多和她相處的一切，鼻頭不受控制的漸酸，眼淚也開始堆積在眼眶。
烤肉快要結束的時候，妍翎不知怎的來了興致要黃霆佑去拿酒。結果黃霆佑回來的時候也順便帶了一袋很多種類的煙火。我不敢玩太激烈的，只拿了仙女棒到一旁玩，大多的時間全是用來觀賞他們一群人所放出一種又一種不同的煙火。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妍翎玩累回來坐到我旁邊的位置靠著我的肩膀。
我和她只是沉默，然後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喊她：「妍翎。」
「嗯。」
「我們一起拍張照好不好？」拿著手機在她眼前晃晃，妍翎沉默數秒，最後仍是點頭。
接著我和她頭靠著頭的，對鏡頭露出笑容。
喀擦一聲。
看著拍下來的成品，妍翎也湊了過來。
端詳了許久，卻見她把手機推回來給我，「醜死了。妳這笑容比哭的還難看。」
想要反駁些什麼，卻看見妍翎悲傷得就像哭了一樣。
妍翎無聲勾起一個苦澀的笑靨，「本來沒打算要告訴妳的，不過……」
她的手撫上了我的臉，力道輕柔的像正對待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然後、腦海一片空白，妍翎漂亮的臉蛋在我面前放大又放大，相貼的唇上，被眼淚劃過的痕跡，傳來艱澀的滋味。
「我喜歡妳，孟甄。」
就算知道這段感情不會有結果。
我喜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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