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開始。出生這件事亦然，沒有人能在出生前就選擇父母。這一切都已注定。
幸福崩毀前必有徵兆。不幸不會毫無預警地突然來訪。只要稍稍用心，不難發現它悄悄逼近的影子。那時，我確實心裡有鬼，驚疑那不安的陰影。我好幾次告訴自己想多了，輪流看著每個人的臉，但緊接著，我的憂慮就變成事實迎面撲來。那裡面沒有我插入的餘地。
──辻仁成‧《嫉妒的香氣》
所以，這是造成我冷漠的原因。說好聽點是心靈支柱，說難聽話就是一輩子的陰影。
我說：「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像被悶在塑膠袋裡，氧氣愈來愈稀薄，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就是這種感覺。我認為他正因為明知道錯在他自己，因此變得更加凶暴。
我望著他搗毀的玻璃酒櫃，碎裂的白蘭地灑在木地板上，停滯。這類的事一再重複，我開始自暴自棄。全世界我最討厭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他故意把門洞開大聲咆哮著。我不知道自己還說了些什麼，只記得自己嚷著吼著，手一抹，才發現淚水狂亂奔流了滿臉。
警察來了，他們大概也覺得麻煩。別人的家務事。我索性拋開這一切爛攤子倉皇離去，這天是我的大學迎新。我抱著要陪我去參加迎新的好朋友大聲痛哭，就在大白天的馬路上。我的臉上都是一條條的粉紅色的淚痕去不掉。我還是照原定計劃去迎新，沒有人感到我的異樣，嘻嘻哈哈跟未來的同學們自我介紹。
回去時家裡的擺設已經回復原樣，碎酒瓶的殘骸污漬和跌散在地的書籍已被清理乾淨。妹跟我說：「媽說她從不知道這對妳造成這樣大的傷害。」
母親的兄長最後拿錢出來擺平，幾十萬換得永遠的寧靜。他們談判時我兀自關在房內凝神細聽外面的動靜，他們似乎感覺房裡的我在監聽，話語聲逐漸模糊。他走了。離開這個家。
原來錢可以逼急一個人，而且是你最親近的人。人性這麼醜惡。那晚他打電話來，喝醉的他在電話那頭斷斷續續說道我沒有妳這種女兒妳該死妳忘恩負義。
我以為從此我們不再有任何連結。能殘酷勇猛的切斷不再回頭。
三年平靜地過去，有天午睡時突然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陽光自窗戶照進來，房間裡亮晃晃的。姑姑叫我看新聞，我漫不經心地轉著頻道，他的臉猛然出現在螢幕上，車禍意外，在路邊停車休息被精神不濟地客運駕駛從後面追撞。
我去醫院看他時，他已經失去了雙腿。醫生拿著截肢的照片向我解釋病情，黑暗滲透到心底，過去和現在的記憶全部混同在一起，我的眼淚啪噠啪噠直往下掉，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當夜母親冷靜地告訴我，他將成為我和妹妹一輩子無法擺脫的枷鎖了。
感傷從被封閉的區域源源不斷洩出。他說：「我變成了廢人，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痛苦的是在感傷吞噬之下透不過氣來。死亡這麼接近，我又哭了起來。我最近的眼淚，尤其與回憶有關的，幾已沒有任何意義。他也覺察到這個，不再作聲。
時光一直在流逝，只是平日很少意識到這點。如今再也沒法那樣不在意，再細瑣的事物也會刺痛你的心。然而人畢竟是堅強的，當一個人面對內在的黑暗，導致深層部分支離破碎、傷痕累累而疲憊不堪時，還是會莫名湧現一股強韌的力量來。今天的你因為昨天流過的淚更堅強美麗，眼淚能夠讓人復原，這種說法應該有它的道理吧。
我和他，我們憎恨彼此，曾經如此貼近，卻又那樣疏遠。如果你希望幸福，就絕不要思考人生是什麼，對於愛也是一樣，如果有一天我能夠信任某個人時，那就是愛吧。
在那之前，我將沉入更深的沼澤底下。
生日快樂。
2006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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