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攝影◎潘弘輝
這個時代的天空上有一團快速螺旋狀捲絞的烏雲，不斷快速地捲動著，好像要把我們都給捲到這個盲目而快速旋轉的渦漩中……
－－張立曄
五十六年次巨蟹座的張立曄，畢業於東吳大學社會系，因為從小喜歡畫圖，就讀於嘉義高中時在學校美術教室學畫過石膏像，曾在大學聯考考上藝術學院美術系，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而放棄，沒有去就讀。上大學後，前半年他都獨自閉居家裡畫畫，後來遇到班上同學李宗榮，在一次巧遇中看了他寫的詩，突然滿心感覺湧現、充滿。被觸動後，也啟發了寫詩的心念。剎時間高中時讀的文學與創作的狀態接軌，於是開啟了他文字的創作之門。
曾寫小說給國文老師看，大受鼓勵；小說曾獲雙溪文學獎第二名，評審老師還打算為他這篇小說舉辦一個問題小說座談會來討論；而他所寫的詩〈嘗試〉也被選入爾雅版的年度詩選中。他表示與李宗榮之間的互動令他反省自己文字精鍊度不足，而轉向寫小說，他認為寫小說可以更充分發展幻想，將更適合他。所以後來有一陣子他專心寫小說。
●渴求畫畫的環境不得 激勵爆發出創作能量
張立曄的繪畫作品特色中常見扭曲、誇大變形，會一直畫下去的背後動力是一直在反抗一個巨大的壓力。針對所有反對力量，他要證明的是他不會在這條路上死掉！絕對不能失敗。退伍後他畫油畫，為了省錢又兼顧營養，每餐吃自己熬的綠豆、薏仁八寶粥！三個月後錢全花光，才想總得賺點錢來過活，但沒一技之長，做什麼好呢？經由朋友介紹，他開始畫插畫謀生。
大三時有一度他極想轉學，小說寫不下去、本科社會學的抽象思維也讓他疲乏透了，強烈渴求具象的東西。於是他主動打電話給當時完全不認識的東海大學美術系主任蔣勳，夥同一個也想轉學的女生一起去找他。於是搭火車前去，他也接見了。當張立曄說明了自己的情況，蔣勳除了表示同情之外也愛莫能助。
之後他又主動打電話給藝術學院系主任，說明自己有多麼渴求進入一個畫畫的環境，想進入美術系門下，也吃了閉門羹，他打電話給所有大學美術系，詢問後全都摃龜、都沒有辦法接受他！
「當時我的心裡突然有種恨，幹！不給我進美術系，你老爸我就自己來畫！」張立曄說。他說自己就像一個窮小孩，從來沒有有錢過，沒念美術系這件事對他一直是生命中的匱乏，回顧自己為何會一張、兩張一直畫下去？那一張是盡頭呢？要畫到什麼時候呢？那份匱乏感就是逼使他不斷去畫的力量！就像一個身高不夠高的孩子一直要去抓高高樹上的果子，無法滿足的感覺讓他一直畫下去。對那種整個班上都在畫畫的環境充滿幻想，因為無法得到，所以得自己去彌補自己。
直到近兩年半前遇到一個做陶的朋友，可以看到一件作品逐漸在完成中的過程，才彌補了那種類似美術系的環境，而這經驗給了他很大的成長。早期畫畫的風格晦澀，內爆式的畫法，不斷地展現內在能量。這的時期的他不太能與別人相處，總只是在小範圍內與同質性極高的朋友們混而已，他認為搬到現在的住處白雞山之後，是他社會化的開始。
「畫〈生命之樹〉時，總感覺在那畫底層的金黃色光芒一直撞到我胸口來，那是我從來沒有過的經驗；像現在用毛筆畫，也都會有新的感覺。以前大量畫人物，低調加內爆！那時因為沒有老師指導，胡亂摸索到梵谷的日記，那日記給了我很大的支持！在我沒有其他外援時我便讀梵谷的日記，對我來講那是精神上的支柱。所以早期的作品也有點受梵谷的影響吧。」張立曄說。
●看見春天樹發新芽 黃金樹夢中撞胸口
採用同樣的畫法，過去與現在，張立曄的圖在色彩上有很大的改變，變得更鮮亮，並運用強烈的色塊。他表示以往所擁有的都市經驗、文化經驗都與現在經驗到的自然經驗不同；現在的他每日與植物一起生活。他說：「前年冬天搬到白雞山，春天，看到山上所有的樹都在發新芽，那是一股很大的自然界春天的力量，我深受震動！但當時我畫的油畫並無法正確地表現出我內心的感覺及感情！一年後，朋友來訪，看見我早期晦澀的粉蠟筆畫，他說這些粉蠟筆畫不錯！為什麼不再繼續發展呢？於是我重新用粉蠟筆，但不再著重人物，而改畫自然經驗，而且也加大了畫紙尺寸，於是便從原先埋首案牘桌上著重於細部的刻畫，因為與畫布之間有了距離，而可以放肆地畫，可以盡情揮灑，而能量也就在這時滋生了，而這股能量恰好可以呼應、回應先前那種用油畫所表現不出來的感動。畫〈生命之樹〉時便是一股念頭，強烈地需要！想用金黃色的顏色鋪底，於是便去買很多的金黃色蠟筆來畫，不去管太多外在的顧慮，純粹依循著自己的內在聲音、情感來畫，不顧慮太多外在的經濟、名聲等因素。我在純藝術的表現，也許因為不具知名度，所以更能盡情肆縱的畫，並沒有畫廊或其他地方要我的圖，所以我可以很自在地只服從於內在聲音，而不受到外在環境太多的干擾。」
畫插畫必須閱讀文章，所以會有別人的想法、能量進來，插畫家必須與作者互動，而畫出插畫來。但是純繪畫則完全只有畫者自己的生命狀態呈現，這種呈現到最後會變成享受及探索；一張畫在完成前有時並不曉得完成後會是什麼樣子？這挺像冒險家的探險歷程，最後會遇見什麼？連自已也不曉得。而這種往未知前去的探險，對張立曄卻是一極大的樂趣。
畫〈生命之樹〉時，這棵金黃色的樹在四、五天前便出現在他的胸口！它的出現是拯救的象徵，當時的他整個人的狀況並不健康，愛情上遇到關卡難以突破，所以，當這棵樹在心中浮現，他便將它畫了下來。
近來談的一場戀愛給他很大的能量，彼此分享生命的經驗，她的支持與互動，使張立曄有勇氣去正視內心的黑暗面。彷彿有人背後當靠山，就敢與人「相咬」！藝術與生命彼此互為平衡，就像醫院，最不健康的地方，掛的圖卻是最明亮、健康的花、風景等，因為在那裡已經不再能承受其它的黑暗了。所以，〈生命之樹〉算是對當時不強壯的自己的偽裝，像原始部落裡用迷彩在臉上畫裝飾，是心裡的防衛。
人文氣息與樸素藝術感覺的插畫風格，是張立曄的特色。純粹的繪畫糾纏著他，萬一經濟狀況不允許，他打算賣早期很純真時所畫的作品，「雖然很捨不得，但是，畢竟要支持自己畫下去，還是要有所犧牲。」他說。圖會一直畫下去，純藝術方面的變動性會比較大，接下來他打算做些立體的嘗試，像泥塑或陶燒等，能量具足後會往大型的空間來作創作上的發展，也才有可能嘗試畫繪本。
已經畫插畫多年的張立曄，在文字轉換為畫面上有一定的功力。他形容自己像是國手級的頭腦體操選手，只要有文章，三兩下就能將它表現出來。但開始畫的第一年他卻感到很吃力，「這時，我便會找一張床躺下來，而也總能快速地想到要如何表現！躺下來是我最放鬆的時候，有的人是洗澡或如廁時，人一放鬆便靈思泉湧。據說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的劇本就是與編劇搭檔泡溫泉時，一邊飲酒一邊討論出來的。」他說。
●插畫是黑色幽默頭腦體操 畫圖時時擔憂恐懼被拋棄
張立曄表示：讀完文章他的腦袋通常會先跑出畫面，而他也盡量讓畫面跟文章有關係。文章是根，插畫是長在其上的莖、枝葉、果實，所以若沒有緊扣文章，就像插枝的樹木，顯得奇怪。插畫對他不像純藝術那樣是用全身撲上去的！純藝術是：如果圖畫紙在懸崖下，藝術家會二話不說從懸崖跳下去，將全身印在紙上。插畫像在腦中開一場運動會，是一場頭腦體操，最讓他著迷的是在其中黑色幽默、文化或文學幽默的成分，他表示這是他在純藝術裡無法表達出來的，是屬於頭腦的創作。
用頭腦畫圖會比較理性，像警察指揮交通，可以從文章中抽絲剝繭理出頭緒來。畫插畫有時會有被拋棄的恐懼，因為不曉得何時人家會發圖給他畫。他說：「我不得不用頭腦來畫圖，因為現在微薄的生活費用全靠畫插畫來賺，並不考慮用純藝術的作品賣錢，因為這樣才可以保持自己的純真，不必為商業的考慮而畫。如果把每一張插畫都當藝術品來畫，那會耗光我的時間、力氣與能量，可是插畫的報酬與付出的精力並不成正比，所以改變畫法是必要的。而必須兼顧品質與自我的風格，的確是個難題，調整插畫與純藝術之間的過程讓我倍感辛苦。」
但就算再怎麼辛苦，對於已經在這條路上的張立曄而言，這已經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而他也正帶著微笑、自足地往前，一步一步地，跨出他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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